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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郎认为自己还是清醒的,只是一时摔懵了而已。
他不知道,在意识到自己“摔懵了”之前,他已经昏迷了一日一夜。而在一日一夜之后,他睁了眼睛,心中混混沌沌的,不知此时是何夕,此地是何处。他先前百伶百俐的时候,都不敢说自己是如何的明白,如今糊涂得人事不知了,胳膊腿儿都不听使唤了,他却又无端的自信起来,认为自己只不过是一时的发懵。
谁摔的他,他还记得,是段人龙。可段人龙怎么就从天而降把他摔了呢?他可就想不起来了。回忆往事,最近的一桩大事件是他和陆淑媛的婚礼,后来……后来他应该是和陆健儿出征打仗去了,那么问题又来了:陆健儿呢?
他以着他自己的逻辑来思考,思考得头头是道。他想陆健儿一定是战败逃了,没有带上自己。这很合理,因为陆健儿向来就是这样的可恨。自己落到了段人龙手里,被毒打了一顿,这依然很合理,因为自己和段人龙有死仇。
他一阵一阵的昏迷,所以思绪也是一段一段。躺在一副门板上,他起初连一口水都不能喝——不是因为呕吐,呕吐是后来的事,在最初的时候,他干脆是连吞咽都不能够。自以为清醒的呼吸着几丝凉气,他周身冰冷,遍体鳞伤,亏他在挨摔的时候有点心眼,一直抱着脑袋,所以还能留下那几丝凉气,但是抱着脑袋的双手就惨不忍睹了,他那细皮嫩肉的手背经了几次三番的撞与蹭,关节处全露了红赤赤的血肉。
他自以为是的清醒着,偶尔会没来由的抽搐,抽搐的时候大概是非常的痛苦,因为他会无意识的呜咽出声。段人龙和段人凤过来看他,正好赶上了他的抽搐和呜咽。段人凤的双手在披风了动了动,是下意识的想要伸向他,可因为哥哥就在身旁,所以她强忍了住。
“他是不是……不行了?”她问。
段人龙摇摇头:“不知道。”
“军医说他不能吃也不能喝。”
“再等两天,要是两天后还这样,我就给他个痛快。”
段人凤垂眼看着金玉郎,她感觉自己看的不是金玉郎这个人,看的是自己那一段有着爱情的岁月。那段岁月现在变得如此不堪,扭曲肮脏,被血和灰尘糊着,瘫在一副破门板上。或许根本不必再等两天了,也不必再管那个孩子的下落了,现在就把这一切都结束了吧。
她心里是这样的想,但是从来到走,她一个多余的字也没说。
如此又过了两天,段人龙并没能给金玉郎一个痛快,因为金玉郎已经可以喝粥了。
他时常呕吐,但也有不呕吐的时候,留在肚子里的几口粥让他渐渐还了阳,他一点一点的恢复了记忆,眼前时而黑暗时而迷蒙的世界,也渐渐的恢复了清晰。
在想起了陆健儿的最终下场之后,他彻底的清醒了过来。
陆健儿活着的时候,金玉郎恨死了他,提起他这个人,想到的全是坏处;如今他死了,金玉郎又记起了他的好处,然而思来想去的躺在门板上,他始终没有动感情。
不但对陆健儿不动感情,甚至见了段人龙,他也照样是无情无绪,甚至都没有怕。为什么不怕,他不知道。
他心中空荡荡的,忧思喜怒悲恐惊全没了,他想怕也无法怕。靠墙坐在门板上,房里连个火星都没有,他的御寒工具,就是身上披着的一条脏毯子。他腿上也有伤,不敢蜷缩,只敢长长的伸着。段人龙站在他面前,低头瞟了一眼他的腿,心想这腿一定是相当的细,因为乍一看上去,裤管里几乎像是没东西。
“知道为什么留你一条命吗?”段人龙问他。
金玉郎抬头看他,脖子没力气,抬头也抬得艰难:“不知道。”
“我问你,那孩子你抱哪儿去了?”
金玉郎先是被他问住了,随即想起来:孩子在白小英家里呢,白小英还给孩子起了个名字,叫金宝儿。
“你要孩子?”他的声音很轻,是虚弱的一股小风在吹。
“对,你告诉我孩子在哪儿,我可以考虑饶你一命。”
“你派人送我回北京,我亲手把孩子交出来。”
段人龙没想到他还敢对自己讨价还价,简直有点惊讶:“胆子不小啊,还向我提起条件来了。”
金玉郎看着他,不言语。
段人龙和他对视了,暗暗感觉他像是有了点变化,先前的金玉郎有着莫测的情绪,孩子一样喜怒无常,现在的金玉郎则是只剩莫测,没了情绪。
他不知道金玉郎又在搞什么鬼,不知道,也懒得猜测和奉陪。在金玉郎面前来回踱了两圈,他最后停了下来,说道:“小子,你这是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吗?”
金玉郎想摇头,但是没那个力气:“你派人送我回北京,我亲手把孩子交出来。”
段人龙冷笑了一声:“看来,是真得给你尝尝罚酒的味儿了。”
段人龙叫来士兵,让他们把金玉郎扶起来绑在了一把椅子上。
房内终于有了一点热气,是士兵奉命送进了一只小炉子,炉中火炭殷红,段人龙把烙铁插进了炉火里,然后走上前去,一把撕开了金玉郎的衣襟。金玉郎怔怔的望着炉火,一点火光在他的瞳孔里跳跃。这种酷刑,他听陆健儿描述过,烧红的烙铁贴上皮肉,能把人烫得皮焦肉烂。他当时听着,只当是恐怖的天方夜谭,没想到今天那天方夜谭实现在了他的眼前。他想自己得把它扛过去,金宝儿是他唯一的砝码了,在确保安全之前,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将这个砝码交出去。
段人龙饶有耐心的等在一旁,等着烙铁烧红,也等着金玉郎魂飞魄散痛哭流涕——这小子向来和“硬汉”二字没有一分钱关系,比一般的大姑娘还娇,他知道。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金玉郎直勾勾的望着炉火,不但没有痛哭流涕,甚至连一点挣扎、一句哀求都没有。
他握住烙铁的木柄,将它从炉火中抄起来,然后走向了金玉郎。将烙铁头伸向了金玉郎,他问:“还是不说?”
金玉郎凝视了那冒着红光的烙铁头,凝视了片刻,然后闭了眼睛。他也认为自己此刻应该哭一哭闹一闹,也许示弱可以让他逃过这一场酷刑,可他就是哭不出来、也闹不出来。他想也许自己真的是被段人龙摔坏了脑子,他失去了他所有可爱的可怜的假面具。
段人龙等到最后,失去耐性,将烙铁贴上了他的胸膛。
他骤然爆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震得门外的段人凤一抖。她是刚走过来要看看金玉郎的,没想到会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推开门进了去,她一皱眉头:“哥你干什么呢?”
段人龙转向妹妹,同时把烙铁往地上一扔,叹了口气:“这小子长本事了,死活不说。”
段人凤望向椅子上的金玉郎,就见他低垂着头一动不动,衣襟敞开着,青白色的胸膛上一片血肉模糊。
段人龙的这一烙,虽然是什么成绩都没烙出来,但确实是让金玉郎吃足了苦头。他瘦得只剩了一层薄薄的皮肉,上身的肋骨都一根根支了出来,经了这么一烙,他几乎连骨头都受了烫。军营里的烫伤药止不住他的剧痛,他甚至也不能再穿上衣,只能长久的侧身躺着,身上盖着那条脏毛毯。
段人凤嘴上不说,心里其实对他有些怕,所以一直和他保持着距离。但是在金玉郎因为烫伤感染发起高烧后,她没法子再回避他了——再不来个细致些的人管管他,他就真的要死了。
她一天两趟的过来瞧他,瞧过就走,并不逗留。这一天下午,她又来了,金玉郎最近得到了一张行军床,她在床前弯下腰来,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而金玉郎并没有睡,她刚一触碰他,他就睁了眼睛。
她冷漠的收回了手:“退烧了。”
金玉郎重新闭了眼睛——她对他好也罢歹也罢,他一直对她视而不见。
段人凤直起了身:“不知道你是在犟什么。你是要拿孩子来报复我吗?”
他终于又睁开了眼睛:“你没资格说这种话。”
“我没有,你有?”
他笃定的回答:“我有。”
“你把那么小的孩子丢给别人养活,你还敢说你有资格?”
“比你有资格。”
说到这里,他慢慢的坐了起来,仰头望着她说道:“我看透了,你们兄妹,都不是好人。”
段人凤气得冷笑了一声:“你刚看透?”
他点了点头:“我刚看透。所以我的条件不会变,除非你们把我送回北京,否则有关孩子的事情,我就是死,也不会告诉你们一个字。”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盯着段人凤的眉眼,他又说了一句:“我恨你。”
段人凤几乎是狞笑了一下:“你恨我,不稀奇。这世上还有你不恨的人吗?”
他也微微一笑:“但是我最恨你。你说过你会永远爱我的,我信了。结果你和你哥哥一样,都是说话不算话,都那么的爱变卦。”
段人凤听到这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又叹了出来,因为接下来要说的事实太沉重,连她自己都不愿面对、不想相信。
抬手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她说:“金玉郎,你知不知道,你是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