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轿子把秀娘抬进别院就走了,刚上任的门子老林开发了轿钱,轿夫们一哄而散,一边走一边还在议论今天的这桩事。
世子,秀娘,酒鬼丈夫,赌鬼爹,这些话题够这些轿夫谈论一阵子了。
秀娘在二门外下轿,她没心思理会那些轿夫,只是征征的打量着眼前的房舍。
眼前二门就是用墙门六扇,以木为骨,削竹竖编,门前两侧种白皮松,阶沿皆是用石,墙门内重檐巷道,后院中堂,左右两侧一南一北是南楼北楼,尚有亭,台,轩,阁,大片的花园,堂宇深邃,不要说村庄草舍,仔细看来,镇子上的那些大商行,富户深宅,也不能与侯府别院相比。
只是时间长久,木制建筑容易掉漆,破败,加上人手不足,四处都有杂草生出来,就更添了几分凄清之感。
秀娘不知道世子何时迎娶大妇,但世子无心料理家宅,小妹又小,她满怀着感恩的心理,想着要好好将这宅邸打理一番。
从西侧绕过北堂,穿过北楼,后园的山石和池塘就显露出来,几个略显破败的轩亭错落有致的在山石和水池之间。
秀娘站在池边,池水倒映着她的脸庞,她下意识的摸了一下,用了些力气,感觉到疼痛之后才收回手。
今天的情绪真是大起大落。适才发生的一切是她二十年不到的人生中最为激动的时刻,至今仿佛在梦里一般。到现在她还不敢完全相信,自己曾经的幻想和夜里做的梦都实现了……摆脱了那个一片烂污的家,站在了此地。
但她心里也略有伤感,毕竟她不是真正的女主人,还好她是有契的妾,比那些从勾栏里买来的妾身份要强一些,但也就如此而已了。
秀娘对父亲毫无想念,也不同情和怜悯,相反,父亲那烂赌鬼的样子令她厌恶。
可是立在这池边时,她又不禁想起父母,特别是母亲,母亲满是皱纹的脸,略弯的背,还有粗糙的手,曾经母亲也是有名的美人,要不当初是秀才的父亲也不会迎娶,三十年的时间把一个少女折磨成了老妇,秀娘心中十分的感伤。
若是有可能,她想将父母接到镇上来住,父亲是无所谓,但母亲缺了父亲也是不行。
这时徐子先经过池塘,他看到脸上略有哀伤之色的女子,秀娘个头不高,身形很匀称,头发乌黑秀丽,站在池边脸上眉头微皱,看起来确有一点哀愁。
徐子先道:“感觉怎么样,累么?”
秀娘摇摇头,说道:“不累,我是做惯了活的……”
徐子先心里有一种怜悯和疼爱的感觉,他低头看了看,秀娘的手果然有些粗糙,还好,女孩子的皮肤只要稍微养护一下,回复起来很快。
秀娘主动将手到徐子先手中,说道:“今日开始,我是世子的人,就只盼一句,世子如果哪一天不喜欢我,厌烦了我,请告诉我,叫我自己去了断。”
秀娘语气坚决的道:“我不想再被卖一回,第三次了,我承受不了。”
眼前的女子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香味,两手也被自己握着,徐子先心中有一种冲动,当然是想把眼前这女子立刻抱到床上去……然后就是一种爱怜与呵护感。
……
晚间吃饭的时候秀娘就和徐子先还有小妹同桌,临时从附近的官庄上抽调了一个仆妇和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过来,前者当灶下妇,负责以前秀娘的活计,后者服侍秀娘,四十天后再换一个。
一家人用这种身份在西厢里吃饭还是头一次,小妹笑吟吟的心情极佳,大兄是没有娶回大妇,这事也不必急,因为要找门当户对的大妇,得看大兄发展到哪一步。
袭爵,整理家业,充实库藏,有了钱才有底气,有了爵位才找能找到合适的成婚对象。
这事几个月前徐子先就同小妹提起过,当时小妹以为大兄在敷衍,还气的不行。这几个月看徐子先的行事风格大为转变,小妹已经相信了兄长的话。
事实也是如此,侯府穷困成这样,要想翻身就是最好娶个富商的女儿,嫁妆肯定以十万贯起步的那种,一下子就不穷了,还够挥霍多年。
如果能顺利袭爵,又能重振家业,最好就是娶一个侯或是地方文官世家的女儿,又有实惠,又能在将来移除宗室宗籍的时候,顺利转为民间的官绅世家。
小妹当初和徐子先说这话的时候,相当严肃,徐子先笑她人小操心多……
小妹也很喜欢秀娘,虽然嫁过两次是缺陷,可秀娘懂事听话,不象是在后宅喜欢惹事生非的那种刁钻刻薄的女人,小妹一直担心兄长糊涂,怕徐子先带回来那些妖艳易生事的货物,现在可算是稍稍放下心来。
秀娘也谨守本份,虽然一桌吃饭,布菜时就站起来替小妹和徐子先挟菜,然后才自己坐下吃,徐子先恍惚之间才明白,这种礼节之下,就是对身份的认可和遵守了身为妾侍的规矩。
饭后秀娘先离去,屋外似是传来人们的恭喜声,小妹悄声道:“还是感觉有些委屈,不能披红戴绿,坐轿进府,也不能放烟花爆竹,大宴宾朋……”
“这也没有办法。”徐子先颇为无奈的道:“我要敢这么做,明天早上福建路巡按御史弹劾我的奏折就写好了。”
小妹微微点头,她眼珠子转了转,笑道:“大兄,你是不是缺钱的很?”
“当然缺了。”徐子先没好气的道:“收益就在眼前,但还是要投入重金……我是打算找魏燕客借点,他几百贯的体己总是有的,不行还有徐子张,这两货给我凑五百贯,差不多也够了。”
“求人不如求已。”小妹道:“干甚要找人借钱?咱们侯府老是借钱,后来亲戚朋友都怕了咱们,阿爹在临终前可是说过,不管怎样都不准再借钱。”
徐应宾倒是真的说过这话,当时的徐子先就是个纨绔子弟,徐应宾也是颇觉无奈……
“时也,势也。”徐子先沉声道:“不管怎样,我总要开辟出一条道路来,为了我,也为了小妹你,还有我们南安侯府这个家的名声。”
“我懂。”小妹嫣然一笑,却是起身,走到厢房内的柜子旁,用随身的钥匙打开了柜子,取出了一个镶嵌螺钿的华美盒子。
徐子先知道这是小妹的首饰盒,可能女孩子都是一样,哪怕是小妹这种还小的也喜欢摆弄那些亮闪闪的玩意。
他若有所思的看着妹妹,十三岁还不满,但在古人来说两三年内就可以出嫁,不过徐子先打算拖到小妹十八或十九岁左右,那个时候出嫁生娃对身体没甚损害。
想起这个徐子先有些心酸,就和当爹的一样,眼睁睁看着别的猪把自家地里的白菜拱走了,不难过是不可能的。
小妹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一种情感和血脉的寄托。
“大兄,你打开看看。”
小妹将盒子放在桌上,自己却未打开,而是抿嘴微笑起来。
徐子先道:“你还能藏着什么?不过是些小女孩家家的玩意儿……哦,你要送秀娘礼物吗?我替她谢谢小妹你。”
小妹颇感无力的道:“大兄你居然没发觉秀娘脖颈上的项链?”
徐子先感觉微窘,看来自己的观察力有待加强,他顺手就掀开了盒盖,然后两眼顿时就定住了。
由于小妹在对面坐着,徐子先按捺住自己想骂粗话的冲动,直是瞪眼看着盒子里头的内容。
“大兄不会以为父亲真的一无所留?除了这盒,底下尚有四盒。”小妹笑吟吟的道:“父亲为官几年,公使钱一年过千贯,这是最大的收入,父亲不贪,但为了我兄妹二人计,该拿的也没有手软。”
徐子先瞪眼道:“可是真没有手软啊……”
盒子里是摞的整整齐齐的金饼子,呈马蹄形状,这是大魏金饼的通用形态,徐子先也不知道为什么。
除了马蹄金,还有真的是饼子形态的,也有柳叶形状的,徐子先小时候见识过,也是在赵王府的聚会上,眼睁睁看着赵王端着条盘赐给心腹家臣,眼中除了羡慕还是羡慕。
他倒是真的没有想到,自己家里,就在身侧居然藏着这么多金子。
小妹微笑着道:“百块马蹄金,值得两千贯不到,现在都借与大兄你了。”
“为什么?”徐子先直着眼道:“爹为什么瞒着我?”
“一者,”小妹脸色微红的道:“父亲说官庄,侯府,别院,这些都是大兄的,大兄要是纨绔习性不改,这些铁杆庄稼也能保着大兄饿不死。大兄要有意振作,这些基业也尽够了,豪杰以白手起家的,多的是。”
“我爹还真是心大。”徐子先苦笑一声,脑海里却是想起徐应宾在世时的形象来。
坦胸露腹的在树荫下摇着扇子乘凉,喝酒,下棋,这似乎是最初的印象。
但仔细想想,天黑之后还在书房苦读兵书的父亲,在房间看地图,研究水文地理的父亲,与那些知名的兵家,杂家讨论兵事,政务的父亲。
潇洒自若,言谈从容,但不知不觉间叫人如沐春风,到歧州军寨很快使三军拥戴的父亲。
嗯,还有把公使钱一卷而空的父亲……
徐子先看着小妹,问道:“还有第二呢?”
“嗯……”小妹颇为忸怩,但还是朗声道:“阿爹说,除了一些金银首饰,这钱是给我的嫁妆。”
“啊,是这样。”
徐子先恍然大悟。
这时候世道可是和后世不一样,后世的婚姻,除了少数高层的利益交换外,一般买房是男方,车也是男方,还得给彩礼钱,这是因为后世明显的男多女少,供求不平衡造成的状态。在现在的大魏,男子娶妻一样要给彩礼,却是因为妇人到了夫家,基本上就是和娘家断绝牵扯,不是说不能回娘家,而是回了娘家就是外人,其父母的养老送终一切事情与出嫁的女儿无关,而且最要紧的一条,妇人在夫家的地位,是看其嫁妆的多少。
嫁妆多,则妇人地位高,婆家不会轻易得罪,嫁妆少了,则相夫教子的同时可能还要忍受奚落嘲笑。
妯娌之间比嫁妆,婆婆白眼,丈夫不满,这可能都是很正常的情况,古时妇人的地位很低,完全不能和现代相比。
徐子先内心油然一阵感动,怪不得向来操守很不错的父亲居然取走了全部的公使钱。这东西算是灰色收入,宰相一年的公使钱过万贯,比表面上的俸禄还高的多,如果讲操守的就是拿着用,但不会取回家。
真要取回家用,旁人也不会说什么,但风评肯定不太好,官也做不长。
为了小妹的嫁妆,当初父亲肯定相当的忧愁,若是攒不够足够的嫁妆,小妹到了夫家肯定会受到冷遇和苛待。
特别是父亲亡故,夫家没有亲族长辈,兄长又是个不得志的外围贵族的情况下,小妹在夫家的状况,定然是十分的不如意。
小妹最终嫁的是靖远侯府的世子陈敬中,没几年就郁郁而终。当时的徐子先还哀叹小妹的命不好,现在看来,估计多半是小妹嫁妆不够丰厚,区区几千贯是百姓一辈子赚不到的钱,对一个侯府来说,这个嫁妆差强人意了一些。
最关键的还是徐子先的不争气,始终在宗室圈子和贵族圈子受排挤,被徐公达和陈敬辅联手打压,沦为小丑般的角色,小妹在靖远侯府不受气才怪。
徐子先眼中有感动,也有隐约的杀气,买桔子只是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他迟早会叫两个小丑付出足够的代价……
“小妹,”徐子先把盒盖盖上,沉声道:“既然是你的嫁妆,这金子我不能拿。”
小妹估的价差不多,时价金银比是一比十五,银钱比是一比一千,眼前的金子,应该就是两千贯左右了。
徐子先看着小妹,似乎是头一回见到自家妹子。
小小年龄,还真是胆大心细,这么多金子就这样锁在厢房柜子里头。
不过转念一想,别院里能进来后宅的基本上就是仆妇丫鬟们,都是官庄上过来服役的身家清白知根知底的人,前院和外围有门子和庄丁,闲杂人等也进不来,可不是锁起来就行了。
倒是小妹真是性格中有男子的豪气和大气,说起嫁妆时也没有忸怩作态,嗯,看来自己一向是低估了自家的小妹。
“说了是借。”小妹又露出那种看智障的眼神,她道:“我可是相信大兄你会把钱赚回来的,总不能叫我两手空空的去嫁给陈敬中?”
“陈敬中今天快二十了,比你大六岁多。”徐子先道:“小妹你是看中未来丈夫的家世,还是他的品行,人格,和你是否恩爱,相处相得?”
“当然是人品最重要。”小妹面红过耳,可回答的还是相当肯定。
“那就行了,金子我就先拿着。你的婚事,我会安排好。陈敬中,不是良配!”徐子先也不矫情了,他原本的几个备用计划都用不着了,不过他也知道,这是家中的最后一笔财富,若是叫自己挥霍了,小妹真的嫁人也难。
他轻轻拍拍眼前小女孩儿的脑袋,这是他的亲妹妹,对他无比的依赖,他一定要将所有的事都做好,不负小妹,也不负秀娘,也不能负李仪和秦东阳这些属下,还有魏翼,徐行伟这些朋友……
在这个世界的牵扯越来越多了,徐子先也是从开始时的无所适从,经常的头痛欲裂,变得充满信心和斗志,可能人就是这样,责任越多,责任感就越强,反之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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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长里短,儿女情长,不是我擅长的,但这本书开局不想太严肃,也尝试着加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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