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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滢亦正凝视着明心。
此前数度见面,她对明心的大致印象是:这是一个二十五岁或以上的古代大龄剩女。
可是,今日再见,她觉得明心似乎变得年轻了些,瞧来也就双十年华的样子。
“陈三姑娘还请里头坐吧,这外头人来人往的,还是屋中安静些。”明心再度相请,客套话说得很顺,一看便知是时常在场面上走动的,与陈滢记忆中的那个不喜言声的大丫鬟,又有一番不同。
心下思忖着,陈滢便抬手掀开了幂篱,神情是一如既往地淡定:“既如此,那就有劳明心姑娘带路了。”
“姑娘折煞婢子了,您这边儿请。”明心微躬着身子在前引路,众人便随她去了后院儿。
济南府香云斋的店面比蓬莱县的小一些,不过两者的格局却很相似,皆是店铺之后两重院落,郭婉平素起居坐卧之处,便在最后一进的院子里。
众人进得院中,却见院中松柏苍翠,石径蜿蜒,在细雪中一派幽寂景象。
明间儿亦收拾得极是雅致,窗格前头搁着个高几,几上瓶梅初绽,却非寻常可见的红梅,而是一枝蜡梅。
“我们奶奶冬日里就喜欢这花儿。”见陈滢顾自盯着那花儿瞧,明心便笑着说道。
陈滢点了点头,向案边坐了,明心亲手奉上香茶,又有小鬟捧来两个梅花攒盒儿,里头装着些脯饴干果之类的零嘴儿,明心便陪笑道:“地方简陋了些,三姑娘将就坐罢。”
见她这作派非比寻常,陈滢心头动了动,便问:“我是不是该称明心姑娘一声管事?”
明心闻言,面上神情一怔,旋即便笑了起来,掩唇道:“哪儿有的事?三姑娘太抬举婢子了。婢子如今也不过是个丫鬟罢了。”
话虽如此说,可是,她接下来的举动,却又让所有人大吃了一惊。
因为,坐下后没多久,明心便捧出了一叠账簿。
“我们奶奶说了,姑娘只怕要瞧瞧账,婢子便把这几个月都端来了。”明心一面说话,一面那脸上便漾起几分惭色,道:“婢子还不大瞧得懂账篇子,姑娘看着哪本是了,便瞧哪一本罢。”
陈滢面色淡定,心下却委实惊讶。
这才不过月余,郭婉居然就把账本儿都交给明心保管了,这是得有多大的信任?
绿漪与红香呢?
陈滢分明记得,那两个才是郭婉的心腹,如今明心连这些大事儿都管着,那两个丫鬟又在做些什么?
心不在焉地看了两眼账本,陈滢便将之搁下了。
古代的记账方式她也不是很看得明白,只是个大概意思罢了,且这些账与她关系不大,郭婉让明心拿出来,约莫也只是想要表达出一个信任的态度而已。
接下来便是坐着吃点心,陈滢偶尔与罗妈妈她们说句话,那香茶一道道地续着,点心也换了好几回,郭婉却一直未曾出现。
陈滢很有耐心,只安静地坐着,倒是明心怕她无聊,便陪着她聊天起来。
叫人意外的是,这明心居然十分健谈。她似是读过不少的书,所知甚富,且眼界也颇为开阔,对大楚各地的民情也能说上一二来,与陈滢竟聊得很开。
两个人说着说着,那话题便转到了登州府的风土人情,明心便适时向陈滢屈了屈膝,微带着几分玩笑意味地道:“说起来,婢子也该好生谢谢姑娘。若没有姑娘,婢子也不得到这里来,得以与姑娘再度谋面面。说句托大的话,这或许也是婢子与姑娘的一场缘分吧。”
这话音一落,屋子里便静了下来。
明心为什么会到济南来,那原因就在明面儿上。
还不是因为她是个“克主”之仆?
而她之所以有了这么个坏名声,却是因为陈滢破获了古大福杀人案。
明心此刻所言,说的是好话,那里头藏着的意思,却会叫人生出不好的念头。
罗妈妈的脸色迅速地沉了下去,冷冷地道:“我们姑娘是奉旨查案,别说是何家了,就是那皇城禁宫,我们姑娘也一样查。”
她这是在拿话堵明心,叫她别拿着陈滢说事儿。
明心闻言,不以为意地一笑,那笑容里甚至还有几分洒脱:“妈妈想错我了,我虽不是什么台面儿上的人物,却也不是那等糊涂人。”
言至此,她转向陈滢再行了一礼,方正色道:“婢子是真心感谢姑娘的。自然,在姑娘眼中,婢子不过是草木都不如的贱物罢了,可婢子还是要说,姑娘查明何家杀人之案,委实是予了婢子一条生路。”
语罢,又是端端正正地屈身行了一礼。
这话把罗妈妈给说怔了。
看明心言行,绝不似作伪,她确实是在真心地感谢陈滢。
此时莫说是罗妈妈,便是知实这样稳重的性子,亦是面显讶色。
陈滢看了明心一眼,笑容平和:“谢我是不必的,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而已。如今你找到了自己要走的路,我见你神采奕奕,想来你也是喜欢着如今的改变的,我很为你高兴。”
寥寥数语,陈滢自觉并无甚出奇处,可是,明心听了,居然眼圈儿都红了。
她抬起头,目视陈滢良久,蓦地展颜一笑:“婢子就猜着,陈三姑娘这般聪慧,定不是寻常人能比的,如今当面见了您,婢子才知道姑娘果是心胸非凡,绝非那等庸脂俗粉。”
她举袖在眼角拭了拭,复又端正了神色,说道:“在姑娘的面前,婢子也不说虚话。讲句不好听的,人人皆说婢子有心拣着那高枝儿飞,又说婢子死赖在何家不走,就是在觊觎妾位,要从何太太那里争宠。”
她不屑地“嗤”了一声,弯弯的柳眉倏地一挑:“要婢子说,这些人,真真是狗眼看人低!”
分明是很轻的一句话,可是,经由她说来,竟生生地多了几分傲岸,仿若将全天下的人都没瞧在眼里。
“莫说是什么姨娘、什么小妾了,说句大话,就是那何太太当场下堂,叫婢子顶了她的位置,婢子连个眼风都不会扫上一扫。”她的声音几乎就是淡然的,挺立的身形有若亭荷,盈盈似欲随风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