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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刚落,张府。
张司长的千金张丽莎正准备从一大堆服饰前为今天的舞会找出一件令自己满意的礼服,显然很不容易,令旁边伺候着的梅姐忍俊不禁,在替这位大小姐参考了起码有四五十次后,她开始觉得小姐有些小题大做。
“小姐,行啦,这件旗袍真的很不错,穿在你身上啊真的很服贴。”
“梅姐,每次你都这么说,”张丽莎瞪了梅姐一眼,撅起小嘴“到底有没有一件最好的啊?”
宽大试衣镜里的丽人一身织花丝绒改良旗袍,身姿阿娜,成熟间又不乏活泼,任谁也难挑出个什么不好来,可她自己的眉头总是挑剔地皱着。
梅姐帮她整理着头发,望着镜中人苦笑:“哪件都好啊,我说了好多句很好啦,你不是还在挑?”
张大小姐嬉笑,吐了吐舌头:“平时不怎么觉得,现在看这些衣服总嫌不够出挑,要不要再去西施瞧一瞧?”
“好啦,”梅姐点了一下张丽莎正皱巴巴的鼻子,把一头卷发用丝带绑上,爱怜道“你瞧你往日的自信去哪里了,冯家那个小子再出色也用着你张大小姐急成这个样子吧,整一个傻丫头的模样,尽给自己掉价儿。”
“梅姐呀,”张丽莎羞红脸“人家哪有啊,只不过只不过”
“好啦,别只不过啦,你的心思啊只差没有写在纸上贴在墙上了,还羞个什么劲啊,”梅姐被她的羞急样给惹笑了“已经是够漂亮了,放心,如果那个小子连你都看不上,准是瞎了眼,不要也罢。”
“真的?真的可以了吗?”张丽莎眉开颜笑,对着镜子原地转了三圈,方才好象放心了点。
梅姐不禁在一旁摇头,这位大小姐她已是伺候多年,从未见过被人捧呵着长大的小公主这样紧张兮兮地为一场普通的舞会成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而且原因只有一个,冯家的二少冯宣仁今天会出席。这位冯公子她是没见过,大名倒常听得,虽说是好的方面居多,但不久前才被传了讯,张家也从中为他周旋过,攀这么个准婿还不是因为张丽莎一颗早送了人家的芳心嘛。冯二公子能耐倒不小,梅姐在深知其小姐的挑剔性子下对他好奇起来。
待舞会开始前,张丽莎终于把自己的行头给搞定了,一身深红洒金丝绸礼裙,头发高高束起,任缕缕的发卷垂散在雪白的颈边,一串晶莹的粉色珍珠链绕于头发下方,尽显妩媚,妆不淡不深,恰到好处,足够让她的明眸娇容闪亮于整个舞会。
张丽莎总算面露满意之色,冲着镜子微微一笑,却听着房门被敲响,梅姐前去应门。
“女儿啊,客人们都差不多到齐了,你还磨蹭个什么,难道要我一个老头子去招呼你那帮子朋友啊?!”她老爹进门就叫唤。
“爹啊,你看我怎么样?”张丽莎娇笑着扯动了一下裙摆,摆个款款的姿势。
“唔,好看好看,我的宝贝当然是最好看的啦!”张司长堆起笑脸满心欢喜道,然后冲他女儿作悄悄状:“冯家的二少爷已经来了哦。”
“爹你怎么也这样?!不理你了。”张丽莎佯怒,啐了她老爹一声,转身就走出房门,准备下楼见她的白马王子去了,梅姐紧跟其后。她老爹在后面偷笑不止。
一脸无聊的冯家二少在用手挠着头发,把一丝不乱的发型硬是给揉出了两道指坑,很是触目。
“少爷,别揉,头发乱了。”站立在其身侧的阿诚看不下去了,只得发声提醒。
“啊?哦。”冯宣仁心不在焉地回着,他跷腿而坐在这个使人不注意的角落,阿诚不知道少爷为什么要躲开张家热情的招呼和那一团团轧堆的人群,他平时并不讨厌交际的。
“卟噗——”
阿诚听到冯宣仁的笑声,把笔直向前的眼光转向他,对方正笑嘻嘻地望着自己:“你干嘛这么严肃啊,人家还以为你是我保镖呢。”
阿诚悻悻然,只因是身上这套西装让他很不自在,双手空荡荡不知往何处摆,他宁愿穿短衫也不要这幅怪模样。可是少爷不让,说是这种场合是要人穿衣衬着,要不人家会觉得冯家出来的人不识礼仪,但此番打扮让他不知道该摆个什么表情来相陪,不知不觉就绷紧了起来。他宁愿呆在家里烧水,也不要陪着参加什么舞会。
“你不喜欢这里吧?”冯宣仁打了个哈欠,又不自觉地用手去搔头“我也不喜欢,真没办法,忍一忍吧!”
“少爷,不要再揉了!”阿诚急了,实在不想看到在美发院里吹了两个多钟头的发型惨遭如此蹂躏,今天少爷的表现让人费解,被人硬逼着似的百般不得劲。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冯太太怒火冲天的脸仿佛还在冯宣仁眼前晃着,是他今天没有找借口推托而老老实实地坐在这里的重要理由。这个妈什么都好,就是管得太宽太会算计,连儿子都不放过。冯宣仁不禁苦笑连连。
“咦?冯二少怎么一个人干坐在这里啊,”有人终于发现新大陆,急忙过来打招呼“我们才说呢,刚见你进门,一会儿怎么没影了。”
这个大大咧咧称冯宣仁为冯二少的年轻人可是大有来头,他爹是内政局里当得了家的主,连着儿子也是万不能怠慢的人物,冯宣仁只得挤出笑容应付:“王少爷真是有心,有那么多小姐们陪着,还能惦得着小弟啊?”
王平“嘿嘿”一笑,伸手把冯宣仁从椅子上拖起来:“你不要这么没精打彩的啦,莎莎下来了,你瞧人家左顾右盼的,找谁呢?”
还能找谁?
张丽莎一身盛装刚步下楼梯,迎来了阵阵掌声和双双惊羡的眼光。众人簇拥而上。
“莎莎,你怎么才下来?都不理我们嘛。”
“莎莎,你今天好漂亮啊,等会儿能不能请你跳舞?”
“莎莎,今天你真是这儿的公主啦,不不不,是女皇!”
美丽的公主是见惯了这种场面,周旋于众多年轻的男男女女之中落落大方亲热得体,只是眼里总捕捉不到想看见的身影,不由奇怪。
主角下来后,布置在厅前的乐团开始奏乐,舞会正式开始。
张丽莎着急起来了,想见的人还是没看到。有男士向她走来,她开始犹豫要不要接受邀舞,毕竟自己是今晚的主人,不跳的话会扫了大家的兴致。
“张小姐,能请你跳舞吗?”
一只手及时地伸到面前,张丽莎不禁惊喜交加,这人当然是冯宣仁,他总算没有忘记今天自己应是另一个主角。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舞入舞池中央,随脚步旋转的还有人心,张丽莎望着眼前人,轻声说道。
“张小姐的邀请,我怎么敢不来。”冯宣仁淡淡笑回。
张丽莎嫣然一笑,微微低头,无限娇柔。
舞曲正奏至高潮处,衣裙摆动间,风光旖旎无限。
阿诚还是站于原地,像个穿衣服的木桩子,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少爷走的时候没有对他说任何话吩咐任何事,所以他只得站着,一边在人群中找到自己东家的身影。
有人走过来,对他笑道:“小兄弟,不要这么傻站着,一起过去抽根烟怎么样?”此人三十出头,穿着半旧不新的西装,面目倒是亲切温和好脾气的样子,阿诚一眼就知是和自己一样的身份,要不怎么会来招呼一个小跟班呢。
“你是陪冯公馆的二少爷过来的吧?我刚才看见你们下车的。”来人递给阿诚一支烟,言语间颇为老练,想是久跟东家出来见世面的“我是王公馆的人,喏,就是那个王少爷的人。”手向人群中一指,阿诚也没看得清人,只是摆着手推却了那支烟。
“让少爷小姐玩他们的,我们聊我们的,没事!”来人见阿诚还是一脸专注盯着主子的模样,不由笑开“不要那么在意他们,他们乐得兴头上呢,哪会管我们啊。”
阿诚也笑了,敷衍着,他鲜有机会和自己的同行打交道。
“来来来,”来人见阿诚笑,就一把抓起阿诚的手往一旁拉“站这儿聊会碍人事的,而且也聊得不痛快,我们去找块地方罢了。”
阿诚想了想也对,与其在这儿看冯宣仁跳舞倒不如往外去透透气,人太多,空气有点闷。
两人走出厅,在走廊阶前坐下,阿诚的手指里又被塞进了烟。
“没抽过烟不要紧,总有开始的时候嘛。”那人瞧着阿诚木讷的表情大笑,取下口中的烟对着点燃“来,抽一口试试,这是个好东西啊,平时伺候那帮少爷可真是累啊,这东西能让你精神一点。”
阿诚看着手指间燃出袅袅青烟的小白棍,心里犯嘀咕:我不觉累啊,要我干一辈子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啊。
“我叫王福,你呢?”
“阿诚。”
“阿诚,冯家二少的脾气怎么样,”王福吐出一口烟,长叹道“唉,我们这些下人啊就要图个主子脾气好,要不就难过喽。”口气颇有感触。
“少爷脾气很好的。”阿诚维护似的回答。
王福瞧着他又笑了:“嘿,你真是个好孩子,我见你的模样就知道你没跟主子多久,楞是较劲似的认真。”
“少爷真的很好啊,”阿诚反驳道“他帮了我很多。”
“嘿嘿嘿,”王福不以为然地干笑几声“东家再好,对他来说你总是个下人,一条狗而已,有用的时候当你跟宝似的,没用的时候就一脚踢你在旁。”
阿诚沉默着,没有人跟他说过这样的话,让他无从辨别是非对错,想跟王福说不是这样的,却无从说起,想着觉得气闷,好似回到厅内那会儿了。他看着指间的烟,举到唇边咬住,然后学着王福的模样用力吸了一口,一股辛辣难闻的气味直冲咽喉。
“咳咳咳”泪快给呛了出来,急忙把手中的东西扔出去。王福“哈哈”大笑,把烟捡回来,然后帮他拍着背:“甭急甭急,慢慢抽,你会知道好处的。”把烟放进嘴里,轻吸一口,吐出,然后取出递给阿诚。
“不,我不要了。”阿诚一个劲地摆手。
“嗨,你这小子怎么跟娘们似的,真是没用!”王福皱眉,却发现烟马上被阿诚接过放入了嘴里。
这次阿诚倒没咳,他强忍着,烟没有下肺就给吐了出来,看着已经蛮像那么回事了。
王福笑着,好玩地看着这个逞强的少年,好似看到数十年前的自己。
“咳咳咳”可好成绩没有保持到第四口,烟不小心入喉,他又猛烈咳上了,这回眼泪真的出来了,劣制烟的味道不会太好的。
王福替他拍着背:“慢点慢点,不要急啊。”
烟再想入口时,却被从身后伸出来的手一把抽掉。
“少爷”
阿诚泪眼迷糊但还是看清了眼前板着脸的人。
烟被碾碎在皮鞋下。
“少爷,我才走开一会儿啊”阿诚小心地瞄了一眼那张看上去不怎么愉快的脸。
“呵呵呵,冯少爷,是我拉阿诚出来聊天的。”王福还是蛮讲义气替阿诚开脱。阿诚虽想少爷应不会对这种事计较的,但对王福陡生出些好感来。
“王福,你家少爷正找你呢。”冯宣仁冷冷地说。
“哦,知道了,我这就去。”王福偷偷冲阿诚吐了吐舌头,就向大厅奔去。
“烟的味道怎么样?”冯宣仁转头问阿诚。
“不好。”阿诚老实回答,用袖管拭着眼睛。
冯宣仁一笑后即板起脸:“没和王福说太多话吧?”
“什么?”阿诚疑惑着,但转眼一想就明白了“没有啊,不该说的阿诚心中自有数。”
冯宣仁点头道:“我不是想阻你和人聊天,但怕你很少与外人接触,没个心眼,嘴漏了不该漏的事,特别在这里与人交谈特要留个心,难保人家不是有意套话。”
阿诚听着不语,想少爷还是不信自己啊,难免有点失落堵在心里。
“知道你聪明,我只是提个醒而已,”冯宣仁似是能看穿他的心思,伸手揽过他的肩“走吧,我尽快搞定事我们就回家。”
这句话让阿诚无端感觉一暖,冯宣仁总是有意无意地把介亭街的洋楼说成“家”而且是“我们”的,虽然知道只是听着舒服的话,阿诚还是止不住的欢喜,笑意就不自觉地爬上嘴角,紧跟在冯宣仁身后进了大厅。
“哟,冯少爷,总算找到你的小跟班啦!”
说话的人是梅姐,转个身招呼一下客人就看见张丽莎旁边殷勤温柔的护花使者没了影,一问才知去找下人去了。
冯宣仁堆起笑容,一手挽起梅姐身后的张丽莎,轻声道:“对不起,让你久等了。”然后迅速瞥了一眼呆站在不远处的阿诚。
“冯少爷,你的小跟班太年轻啦,有很多事不懂规矩,你带着都不嫌麻烦啊。”梅姐顺着他的目光看着阿诚。
“不,他人挺机灵,我使得惯了。”冯宣仁回道,转首向着张丽莎:“莎莎,真的很抱歉,我还有些事得回去了。”
张丽莎面有不情愿的:“你不是说要陪到结束的嘛,现在怎么又变卦了?”
冯宣仁捏着她的手,软声安抚着:“对不起,刚才想起来的事,和人约好了不能失信的,是我不好,最近事多,早先约的竟忘了去推掉,改日一定来陪罪。你看,怎么是好?”说着,低头吻了一下她洁白的手背。
见他这么说了,张丽莎再不情愿也难摊在脸上,要不倒显得自己不识大体了:“既是这样当然不应失信于人,我怎么会怪你呢,再说以后机会多得呢。”说到这里,脸有些泛红了。
冯宣仁微微欠身:“我先告辞了,要玩得开兴啊,改日再上门陪罪。”
张丽莎闻言抿嘴而笑,心里甜滋滋起来。
待一一打过招呼,出了张家也已是不早了。
街边人迹稀少,陡亮了一排街灯。
冯宣仁亲自驾的车,阿诚坐于旁边,目光穿过车窗看着天上的数点寒星,嘴却不闲着:“少爷,你真有事啊?”
“啊?没有啊?”
“舞会还没有结束,你不怕张小姐不高兴啊?”
“哦,这个啊”冯宣仁懒懒地吁了一口气“不会的,我已经哄过她,最多再买些礼物去陪罪罢了。我在那里呆得烦透,早就想出来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来?”阿诚把目光转向冯宣仁的脸上,今夜不知怎么搞的,他莫明多嘴起来,自己也管不住。
“因为因为她将来可能会成为你的二少奶奶。”冯宣仁耸肩,事不关已似的。
阿诚不再问,依旧把目光调到天空,轻轻地说:“她很漂亮,一个漂亮的二少奶奶,少爷你好福气啊。”
冯宣仁白了他一眼,沉默片刻后闷声挤出一句:“嘿,你倒越来越会说话了,才有人说你不识规矩,现看来倒真是有长进了呵?!”
阿诚碰了一鼻子灰,识相地马上闭嘴不再开口,看来少爷又不知吃下哪杆子的火药了。
一时静默,只剩车行的声音,还有街边偶尔传来一两声爆竹,想是哪家的顽童,时逢节气耐不住半夜还在放着玩。但听得此声,常让阿诚心惊肉跳,恍然想起曾在咫尺而飞的枪声,不禁打个寒噤。
“你冷啦?”冯宣仁皱起眉峰。
“不,没有。”阿诚摇头。少爷的细心有时真让人吃惊。
“不冷的话陪我走走吧。”
阿诚这才发现车子行的方向不是去介亭街的:“少爷我们去哪里啊?”
“不要怕,只是随便走走。”冯宣仁神秘地笑了笑。
车停之处竟是江边,两人走在江堤上,阿诚这才发觉那句“不冷”说得太早了,寒冬的江边怎么会不冷?夜风虽不算猛,剔骨的寒意却使人不由觉得身体如毫无遮饰,阿诚觉得自己的双腿快要抖断了。
江边有轮船停靠,上面的灯光撒在江面,涟涟波光如一地碎金,可惜阿诚实在没有这个兴致去欣赏,只瞧着走在前面的冯宣仁饶有兴味地沿堤踱步边看边走。
“阿诚,你能不能快点?”他回头招呼慢吞吞的阿诚。
“少爷好冷啊我们回去吧。”阿诚努力小跑步到冯宣仁身边,可怜兮兮地求着。
冯宣仁看着他,举手去解身上的外套扣子,把阿诚吓坏了,连忙按住那只手:“不用啊少爷,你也要冷的,阿诚我能挺得住,挺得住!”最后三个字显然是说给自己听的,他咬牙,把抖动不已身体克制住,只是效果不佳,止了身体的抖动,却听得上下牙在嘴里“咯咯”打架。
冯宣仁歪着脑袋略作思索:“那这样吧,谁都不会冷。”他一把搂住阿诚,把两人的身体贴在一起,两只手臂箍住阿诚的肩膀,让这具寒冷的身体挤在自己怀里。
暖当然是暖了,阿诚却更怕了,这样的姿势让他觉得别扭不堪:“少爷少爷,我看还是算了,我不冷,真的不冷”
“啧,你怎么这么麻烦啊?!”冯宣仁皱眉佯怒道,但随即狡黠一笑“嘘,这儿又没人看见,你在怕个什么?”
这句意欲未明的话更让阿诚头皮发麻,什么叫没人看见啊,又不是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可是这样阿诚倒真不想被人看见,早知如此随便扯个理由也不要跟着来这里。
两人像个连体婴,一步一摇摆地向前走着,一直踱到堤岸口方才止住脚步,靠在抚手上望着江上的风景。
“你从哪个方向来啊?阿诚。”冯宣仁靠在阿诚的肩上,在他耳朵低问着。
阿诚四顾,黑茫茫的夜色里无法看到自己来时的码头,它想必在很远处。
“不知道,我只记得和阿三剩着一条铁壳船从北方来的,很远很远,我们乘了有四天四夜的船,阿三都吐了,我也很难受。”阿诚回忆着。
“谁带你们来的?”
“陈阿叔,娘死后,他就带我们出来了,说去大城市里讨生活要容易,总比饿死在家里好。”
“你喜欢这里吗?”
阿诚静默半晌,缓缓道:“以前不喜欢,刚被卖给东家的时候,我和阿三逃走过几回,想再乘船回去,可惜那时我们找不到码头在哪里,而且总是被抓回去挨揍。”
“现在呢?还想回去吗?”
“现在我不会走了。”
“为什么?”
“我想把我们带出来的陈阿叔是对的,如果我和阿三没有出来,可能真的已经饿死了,而且我们被抵债给冯公馆,又遇到少爷你,我们的运气真的不错了。”
冯宣仁抬头望向远处飘渺的江火,忽然笑着:“也许在以后,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不,不会的,”阿诚反驳着,却觉得自己不够有力,试图组织着有说服力的语言让冯宣仁相信“少爷对阿诚这么好,阿诚铭记在心,对少爷忠诚一辈子的话绝对是阿诚真心的!”
“忠诚”冯宣仁喃喃地念着,低头看着少年,淡淡地说:“那让我看看你有多忠诚吧。”
话落,嘴唇跟着也落,落在了少年的颈上,然后扭过开始惊慌失措的脸,贴住了又想说些什么的嘴。
当身体强制地被抵在抚杆上,挣扎显得徒劳,阿诚不得不再次体验上次让他几乎窒息的晕眩。身体已经不是用温暖可以形容得了的,不知是传导过来还是自身涌起的热量都足够让阿诚在寒冷的江风里冒汗了。他无力地任那张嘴无所顾忌地在脸上寻找着落点,每一寸皮肤每一个器官难逃其手,它从下巴开始往下游移,吸吮着颈子又碾转回到嘴唇上,紧紧贴附。
“唔”阿诚艰难地从齿间挤出一声呻吟,不仅是唇舌间的交缠让他失措,更是不知何时在自己背部动情摩挲的手仿佛唤起了他从未有过的一种难以控制的欲望,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想阻止那只手的抚摸,只是照现在的样子根本不可能,他无法抓住它们。
“不要”本能的拒绝着,阿诚不知道自己在拒绝什么,手已经穿过衣衫摸上了自己的身体,从背部移到前胸,赤裸的抚摸,与隔衣有完全不同的震撼力,带着如火般炽热的温度,要把皮肤烫伤。它在抚摸,它在揉捏,它在挑逗,阿诚还没有想到这么一个词,可他确确实实感到自己在被这只手折磨着,他努力扭动着身体,试图甩去在身上游移的手,但是这个举动只引来更多的动作。
怎么会这样?!他欲哭无泪,溢满慌乱和迷糊的脑子无法做任何有力的思想来对抗现在的处境。这样下去会发生什么事?他脑中一片空白。
幸好。
铿锵一声船笛从远处江面传来,猛然惊醒了忘乎所以的人,当四唇分开时,那只手也如惊蛇般迅速从阿诚衣服里逃窜出来,寒冷就乘虚而入,让两具身体的热量迅速消散。
两人喘息,都是一脸的惊魂未定。
“你倒没有害怕嘛。”冯宣仁首先镇定过来,居然还在可恶的笑。
“如果少爷认为这样是忠诚的话,阿诚就”少年咬着牙,却是说不出“任你”两字,似是理直气壮,其实不经得一碰似的恐慌着的。
“哦?”冯宣仁失笑,他不想给少年解释自己的行为,这无法解释,对自己也一样,任着性子的事他觉得陌生,却能让身体及心里某处沸腾起来,特别残留在手上皮肤的触感和体温让身上才熄的火又将燃起来。
耳朵能听见江水拍打堤岸一波接着一波的噼啪声,阿诚觉得自已好象又回到那条载他来的船上,而且他和阿三一样晕着船,只觉头重脚轻。
“少爷,我们回去吧,太晚了。”
阿诚乘其不备,挣脱压制在自己身上的重量,急急忙忙步履踉跄地向停车之处奔去。
冯宣仁冷眼看着他的背影再次匆匆逃离,跨着大步追了上去。
“好,我们这就回去。”他在笑,眼中有一种火焰在闪动,阿诚看不出也是看不懂的,只是惴惴不安地坐在车内,一边抵制着对刚才那一幕的回忆,怕想着又不由自主的面红耳臊起来,又找不到理由搪塞冯宣仁偶尔往自己脸上瞟的目光。那一抹从上车时就挂在面上暧昧不清的笑容也是使阿诚不安的对象,他觉得今天的少爷不比往日般容易对付似的温柔,这种笑容,让他不由会想到那晚杀人时的凛冽目光,完全是两种不同的表情,他不知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不合理的联想,想从这一天的事情上找些蛛丝马迹出来,却是一无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