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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为了生计,父亲绝对不会炒股的。他是个循规蹈矩的人,没有野心,不图发财,只是本本分分地做人,踏踏实实地工作,但求活得安稳,问心无愧而已。前些年父亲所在的单位效益每况愈下,终于弄到资产重组的地步。上头发下话来,所有的员工必须缴纳一笔款子作为“投资”否则就请你打道回府。一向简朴的父亲哪里筹得着这许多钱?只好悻悻然下岗--说是下岗,却拿不到一分钱,要等十年才能领退休工资。从此,全家人仅仅靠着母亲微薄的退休金度日。
父亲很着急。为了谋个差使,他整日翻看报刊广告,四处奔波。几星期下来,报名费被骗去不少,工作却仍无着落。那阵子父亲真的很颓丧--虽然他从未在我面前表现出哪怕一丝的脆弱,但父亲日渐萧疏的头发,越来越怪的脾气,让我这个做儿子的好不辛酸。
大约又过了一个月,在父亲的不懈努力下,总算觅着了一份工作;是一家私营企业。父亲说老板挺坦率的,对应聘者讲公司刚创业,缺乏周转资金,你们如果愿意,先垫些钱,等公司将来盈利了,我加倍奉还。老实的父亲踌躇再三,觉得这个老板应该靠得住,便凑了万把块交给他。想不到“老板”根本是个骗子,所谓公司只是一个空壳子。几次催讨未果,没辙的父亲和其他几位受害者一起将那人告上法庭,满心祈望法律能还他们一个公道。结果法院的判决是下来了,强制执行的命令也下来了,可骗子已不知去向,逍遥快活去了--即便逮到他恐怕也没用,听说,他有后台。
遭受了这次沉重打击,父亲有些怕了,再没胆量随便应聘了。但饭总要吃,我的学费也总要付,于是父亲咬咬牙,拿出剩余的积蓄投入股海。股市再险恶总没人心险恶吧?父亲的表情似乎在自嘲。
开始挺顺利,经过精打细算,赚了些小钱。几番摸爬滚打以后,父亲侃起股经来已头头是道,俨然一幅高手作派。
可惜好景不长。自前年下半年起,股价就不停的跌、跌、跌,直跌得小股民们心惊肉跳,哭爹唤娘。真是祸不单行,偏偏重病缠身的奶奶又弃世而去。父亲平时并不善于表达自己感情,奶奶生前他也没说什么显示“孝道”的言辞。可我知道,父亲是深爱着奶奶的。奶奶很早就离婚了,她一个人含辛茹苦把父亲拉扯大,其中的种种艰难困苦也只有他们才能真切体会。奶奶的离去使父亲遭受到的又一次沉重打击。然而父亲是坚强的,除了葬礼上抑制不住失声哀哭,我没见过他在别人面前掉过一滴眼泪!
奶奶的去世对父亲的伤害显而易见。有一段时期他非常郁闷,茶饭不思,眼神颇有些游离。父亲会以期待的目光凝视我。我唯有羞赧。当初中考考砸了,父母只能借了几万元充当“捐款”赠予某学校,我才勉强读了高中。高考又没考好。如今昂贵的学费压得父母喘不过气来。我却仍不争气,都大三了,才拿了个单项奖学金。我实在不敢面对父亲那殷切的目光,也实在不忍目睹父亲憔悴的背影。
想想父亲这辈子是够坎坷的了,什么“大跃进”、三年自然灾害;什么停课闹革命、上山下乡;什么下岗再就业、教育产业化;什么通货膨胀、通货紧缩;什么股市冷暖、世态炎凉父亲经历了太多太多,尝遍了人生百味。尽管道路这么不平坦,父亲是不会气馁的。二十多年前刚刚从插队的安徽回城,要强的父亲便通过自学拿到了大专文凭;现在,父亲又开始学起了电脑。当然,父亲终究是凡人,做不出惊天动地的事业。但是我并不为此感到遗憾,更不会埋怨父亲。因为在父亲曾有过一点点小权的那几年里,他依旧保持了布衣本色。而这,足以令我崇敬我的父亲。父亲不能给我多少金钱,也不能为我谋取好的地位,但我从父亲那里得到的是爱,也养成了懒得巴结人的“毛病”这些大约是最能温暖我胸膛的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