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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皇登基后,各府王爷公主每日还得来跪灵。
陈王的嫡子才三岁,根本跪不住,每次跪了一会儿就爬起来到边上去找他的母妃。陈王见他好几天都是如此,狠狠地训了他几句,还把他拎回他该跪的地方,倒把他给弄哭了。陈王妃看着儿子大哭也很心疼,却又无可奈何。家家到底年长些,看到跪在身边的堂弟嚎啕大哭,就偏过去他身边用帕子替他擦了擦脸。
“毅儿乖,不哭了,好好跪着,等会儿哥哥给你吃糖。”
陈王的嫡子叫原毅,家家总共也没有见过他几面,他却记得这个小堂弟跟壮壮表弟是同年的,壮壮表弟很爱吃糖,他只要拿糖哄他他就会听话。原毅听了倒也收住了泪,抽噎地看着这个有些陌生的堂哥,微微点头。
“我要两颗。”
“成。”家家一口答应。
以前他的口袋里总是放着糖里,但是这些日子要哭灵,他倒是没有带。好在过了一会儿,原毅靠着他睡着了,之后醒了也没有提糖的事。第二天,家家特意带了糖去,也在原毅问他要的时候,给了他两颗;谁知隔了一会儿,原毅又向他要糖。
“糖不能多吃,牙会坏的。”家家小声告诫道。
“我没有吃,母妃拿走了。”原毅低声抱怨道。
家家朝他看了一眼,见他一脸天真,便想了片刻,说:“我身上也没有了,咱们还要给皇爷爷守灵,还是别吃东西了。”
原毅听了只能点点头,他才只有三岁,到底没有多想,也不知道他的母妃把他的糖拿走后就扔了。边上的原横和原泰却猜到了,家家心下也有数。
这让他不由地想起在小镇过年时,有一个小男孩从家里灶上偷拿了一块烤年糕,出来时跟其他几个人分着吃的事。那时家家有些嫌弃那个孩子的口水,但是见他一片好意,别的孩子也都咬了,他也就小小的咬了一口。烤得喷香裹着糖衣的年糕,好吃得让他眯起了眼,那比王府洒着蜂蜜的烤年糕还要美味,跪在这儿的其他人怕是永远不会知道这样的滋味。
家家没有把这事告诉珠花,倒是去更衣时,跟他一起去的原泰摸了摸他的脑袋。
“天家自然是跟别家不同,你得慢慢习惯起来。”
家家点点头,对原泰说:“我有数的。大哥哥也不许忘了,旁人府上或许不同,但是咱们府却是与平常人家一样的。”
“是,咱们府上自然是如此。”原泰应道。
过了头七之后,各王府的人白天还是都要来跪灵,夜里却可以轮着来,哪怕是新皇也会轮到一日。原横作为先太子的嫡子,也会排到一日,原泰也会在那一日夜里跟他一起跪着。哪怕灵堂只有他们两个人和一些奴才,两人也不说一句话。
这一日,是轮到平王府夜里守灵的日子。到了后半夜,灵堂里实在冷的厉害,萧林便去给各位主子弄碗热汤水暖暖身子,给家家那一碗还放了一点红糖。家家正要喝,原横忽地闯了进来,着急地朝家家看了一眼。
“郡王怎么来了?”平王眼皮一跳,说着就把家家的碗拿了过来放回食盒内,朝萧林冷眼一瞪。
萧林背上冷汗直冒,垂着头不敢言语。
“我梦到先帝,过来看看。”原横说道,舒了一口气,上前为先帝上了一柱香又行了礼后,便告辞离开了。
珠花不解地在边上跪着,她实在是累得慌,哪怕跪着眼睛也是半眯着的,也没发现两人的异样。见原横来了又走,一时摸不着头脑。
“他这是怎么了?”珠花不解地问。
“估计是没睡着。看来我们真不该在灵堂偷吃,才刚端了碗就被人发现了。”平王羞怯地说。
珠花暗叹,就把手中的碗放了回去,说:“罢了,且忍一忍着,也没几个时辰了。”
她不喝了,其他几个孩子也就不喝了,就这么又熬过了一夜。早上她们也没时间回府,就在宫中配好的屋子里休息了片刻。又跪了一天,一家子才拖着沉重的步子回了府。
这事发生在宫中,这会儿宫里又还乱着,平王让人去查也查不出什么来。
轮到原泰守夜的日子,他趁着夜深无人时,上前继香,小声跟前面的原横说了一声:“多谢。”
原横动了一下眼皮,并没有搭理他。原泰也没有在意,回到自己的位置继续跪着。
就这样过了七七四十九天,先帝总算下葬,先太后和先太子也被移葬进了先帝陵墓中。新皇追封先太子为“惠庄皇帝”,张国舅开始还出面反对了几声,最终自然还是同意了,其他大臣都没有吭声,谁都知道张国舅对新皇此举很是满意。
清明之后,圣上改国号为永昌,又追封了孟氏为“敬懿皇后”,封生母淑太妃为太后,贾氏为皇后,封自己的三个女儿长女为万安公主,次女为万华公主,幼女为万宁公主;同时,也封了原泰为南阳郡王,平王的长女为玉清郡主,次女为玉真郡主。
将原泰封为郡王倒也罢了,毕竟先太子都得了皇帝的封号,他的两个儿子怎么也得有个封号;但是封平王的长女,众臣就有些看不懂,这要封也是先封儿子,怎么好端端地先封了郡主?张国舅却是知道的,这是武帼公向先帝讨来的封号,不过武帼公当时只说了平王长女,这次女怕是圣上施恩顺便给的。
平王府一下子多了两位郡主,珠花自然高兴,尽管圣上并没有给封地,但是有了封号就意味着有俸银。圆圆一领完旨,就问珠花郡主一年能拿多少钱,等珠花说了一个大概数目后,她显然有些吃惊。
“原来当郡主这么有钱。”
“要是你早些时候多哄着你伯父,他说不定一高兴现在再给你一块封地,你也就更有钱了。”
圆圆听了,还真有点后悔。不过珠花也跟她说好,在她满十六岁前,她的俸银只能自己拿一半,另一半得交给她保管,免得乱花钱。尽管珠花想想,圆圆就不是一个会乱花钱的人,她还是定了这个规矩。
圆圆虽然小小地抱怨了几句,但是还是屈服了。
圣上登基后,平王府算是得了重赏,相比之下陈王府却没有也没有捞到,圣上还让陈王去为先帝守陵三年。要说先帝下葬后,本来就得挑出一位王爷去守陵。如今长安剩下的王爷只有陈王和平王,平王生母身份低微,由他去守陵稍显不足,那也就只有陈王去。
陈王得了消息,却在家里发了一通火,还进宫跟去生母惠太妃诉苦。守陵是个苦差事,惠太妃也舍不得自家儿子去,但是这天下他们母子说了不算,不然岂会让李家那婆子在宫中作威作福。
“是娘没用,不能让你享福。既然圣上有旨,你还是去吧,想想还关在天牢中的那两位,那点子苦就不算什么。”
听到她提到了那两位,陈王心下才好过了一些。他压低声音问:“圣上还没说怎么处置那两位吗?”
惠太妃摇了摇头,说:“我瞧着圣上是个心慈的,他有心想放他们一马,只是旁人不答应。”
“他是圣上,他的意思旁人还敢不答应?”
惠太妃瞧了他一眼,说:“你当那位子真那么好坐呀。”
“我又没坐过。”陈王无赖地说道。
惠太妃无奈地看着他一眼,告诫了他几句才让他出了宫。现在宫中的人都听太后的,惠太妃生怕他说错了话传到太后耳中招了祸,圣上心软,太后的心可不软。
陈王自知去守陵的事无法更改,到了日子哪怕再不情愿也得上路。等他一走,蒋王和楚王的处置也出来了,圣上将两人贬为庶民,流放岭南,永世不得入京。
圣上登基时曾大赦天下,谋反这样的重罪并不在大赦的范围之内。但是圣上又说既然其他百姓可以赦,先帝的儿子、他的兄弟怎么就不能赦?为此圣上和大臣还在朝堂上扯了好几天。这里面反对最激烈的当属张国舅,他一心想让圣上将两人赐死,将他们的妻儿流放。
因为圣上态度坚决,两边僵持数日后,张国舅退了一步,答应了圣上的要求。圣上松了一口气,先帝留下的皇子不多,临终前也曾向他提过要他善待他们,他知道先帝话里的意思,哪怕蒋王和楚王谋逆,先帝也不欲要他们的性命。
罪名一定,两家人得知两位王爷得以免死,心下皆十分欢喜,只是想到漫漫流放路,又不由满脸愁容。
流放前一天,平王去了狱中见楚王,楚王见了他来,倒是对他淡然一笑。
天牢中狱卒对犯人还算客气,但是当年珠花坐牢的待遇,蒋王和楚王是享受不到的。两个多月以来,楚王消瘦不少,衣服也不复光鲜,头发乱糟糟地用一根木钗固定着,像是随时会散落下来。狱卒开了牢门,让平王入内跟楚王说话。既然楚王的罪名已经下来,里面也没有谋逆这一项,只说他们对先皇不敬,狱卒也就没有拦着其他人探监。
“牢房简陋,委屈七弟了。”楚王淡淡说道。
平王四下扫了一眼,掀起袍子席地而坐,一点也没有在意。楚王便在他面前坐下,看着这个他从小就提防着的七弟,以前他以为是懂他的,后来却看不懂了。
“你后悔吗?”平王问道。
楚王一笑,重重地摇了摇头,说:“若是太子是你,我或许也就认了。可是却是六弟!他凭什么!”
“先皇立太子时,我就在身侧。我也曾问先皇,为何不立你?先皇说一个连站出来明着争都不敢的人,他不想立,他宁可立当今,至少他有胸襟。”
“治国靠的不是胸襟,是谋略。他是降不住张老贼的,除非你能一直帮他,他又一直信你。”
“我会继续呆在翰林院里的。”平王说道,微微露出笑容,“我得先护着家人。”
“你的才智都消耗在女人身上了。”楚王叹道。
平王一笑,说:“我愿意如此。”
说完,他静静地盯着楚王。
他和楚王以前在宫中不太交谈,却有一股子惺惺相惜。两人一个因为身份一个因为身体都在小时候不受父皇重视,但是在想到办法引起父皇重视之前,两人又都先学会了藏拙。平王成了胆小懦弱的平王,楚王成了身体羸弱的楚王。平王的懦弱只要他有心,是能瞒世人一辈子的;楚王的羸弱却不行,他头一个就瞒不过楚王妃。
楚王妃知道后,隐约猜到了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说,开始专心礼佛,还时常对他说那些佛法。他听了又听,哪怕感念她一片真心,却还是听不到心底。
他身边自有知他野心并愿意跟随的红粉佳人,她还生下了他的长子,而楚王妃呢,她只是每天在那儿念经。她生不出一个儿子来,却还顾着其他为他生儿子的女人,好像世上就她纯良和善一般。她让他自惭形秽,让他心生厌弃,最终原本存于两人之间的脉脉温情被耗尽了,她的身体也坏了。
她抑郁而终,至死盼着他放下执念。可他又如何能放下,好不容易太子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没了,这天子怎么也不能交到那几个蠢货手中,为何他要放下?
哪怕此刻他沦为阶下囚,他也不曾为这选择后悔。为何她就不能像继妃那样虚荣蠢笨,知道主动鼓动自家男人去争那至尊之位呢?为何她就不能明白他的志向,站在他这一边呢?
这样一个女子,在她死后,他却为了她病了一场。病重的时候,他看着身边照顾着他与他相伴多年温柔聪慧的侧妃,也只能在心中感慨,这些人都不是她。他一直都不知道,就是他这位温柔聪慧的侧妃,让楚王妃一直不孕亏空了身子。
他对上平王的眼睛,同样平静地看着他,他早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皇位之争他怎么都不会退出,落得现在的下场他也没什么可后悔的。
“卫八娘。”平王淡淡地说了一个名字。
楚王微一皱眉,叹了一声,“果然瞒不过你。她与此事无关,与楚王府也无关,你们不要去为难她。”
“她怀了你的骨肉。”
楚王一震,双手慢慢握起了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