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顾伟丽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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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大家匆匆忙忙赶到医院急救室得知芳芳是自杀的时候,陶妮知道她和芳芳精心埋下的那个秘密再也无法隐藏,那件事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被完完全全不加遮掩地抖落在光天化日之下,像是一颗重磅炸弹,把他们每个人的心都炸得七零八落,最无法接受这个现实的是高端,他被彻彻底底打垮了。

    抢救室的灯暗了,随即抢救室的门被打开了。芳芳被医护人员推了出来,陶妮他们涌了上去。

    推车上的芳芳双目紧闭仍处于昏迷之中,苍白的面孔上没有一丝血色,这样美丽而没有生气的面庞就像是尘封在远古墓穴里的活死人。所有人都跟着推车走了起来,高端也跟着,他的眼里满是泪水和迷茫,但走了几步便停了下来,他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推车远去。

    病房里,医护人员正在给芳芳输血,输血包里的血红得触目惊心。陶妮和小杉、韩波围在芳芳的床边关切地看着她,询问医生情况。

    “病人的情况已经基本稳定,因为她有身孕在身,所以需要特别监护,她现在需要安静,这儿不能呆这么多人的,你们都出去吧。”医生面无表情地把大家请了出去,小杉走出病房,脚下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陶妮顺手扶住了她。小杉猛地将陶妮的手重重地甩掉,陶妮吃了一惊,小柯和韩波也吃了一惊。

    “小杉,你怎么啦?”陶妮看着小杉。

    小杉生气地几乎大喊:“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你们俩就这样瞒着我,你们到底当不当我是你们的朋友?”陶妮讷讷地说:“对不起,小杉,芳芳她不让我说出来是怕受到伤害,也是怕你夹在当中难做人。”“怕我难做人?我现在才真的叫难做人呢。都到这个分上了,你们让我怎么办?如果当初你们早一点跟我说的话,事情也许就不会发展到这么糟糕的地步!”韩波走过来,轻轻扶住她的肩:“小杉,你别生气,陶妮她不告诉你也有她的理由,她们有她们的难处,这并不难理解啊。”“愚蠢,简直是愚蠢透顶!”小杉说着就噔噔噔地往前走去,小柯赶紧跟了上去,他走了几步,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折回到陶妮身边:“小杉脾气急,你别跟她计较,回头我会说她的。”小柯说完追着小杉去了。剩下韩波和陶妮面对面站着。

    看着陶妮十分难过的神情,韩波拍拍陶妮的肩:“别难过陶妮,小杉就这脾气,很快就会没事的。”

    “我不要紧的,你也赶紧过去,别让小杉等着了。”

    “小杉没问题的,我就在这儿和你一起陪芳芳吧。”

    两人在走廊上的长凳上坐了下来,韩波侧脸看了看陶妮:“陶妮,你脸色不好,是不是冷了?”

    陶妮摇摇头说:“我不冷。”

    “对了,我知道这家医院对面有一家饮食店的点心做得很不错,你下去到那家店里吃一点热的东西吧,呆会儿上来换我。”韩波体贴地说。

    陶妮点点头,起身向外走去。在医院门口,她差点撞上迎面走来的两个正在东张西望的人,陶妮刚想说抱歉,却发现面前站着的竟是司马小松和上次在歌厅办公室见过的那个女歌手露露。

    小松的头上破了一个大口子,鲜血还在往外流,露露的脸上有血印和伤痕,衣服也破了,神情十分低沉沮丧,眼睛里还含着泪。小松和露露看到陶妮都吃了一惊。

    小松尴尬地打招呼:“你好,这么巧?你也在看病吗?”

    陶妮厌恶地看着他,往地上啐了一口口水。

    小松故作轻松地接着说:“我们出了点车祸,来上点药。”

    陶妮咬牙切齿地诅咒道:“这车真不长眼,它怎么不一下子撞死你!”说着快步走出了医院,露露一步一回头地看着陶妮远去的背影。

    回到家已经是深夜,小柯坐在沙发上,小杉则焦躁得像个困兽似的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小杉边走边骂:“你说,我怎么会有这么一个王八蛋的哥哥!真是气死了!”

    门外有汽车停车的声音,小柯跑去开了门,司马父和夏心洁走了进来。

    小柯站起来迎上去:“爸,妈回来了?”

    小杉也走了过来,低声打招呼:“爸,妈。”

    夏心洁一看到小杉眼睛一亮,但马上就掩饰住了。司马父高兴地看着女儿:“小杉回来了?你看,小柯说话还是挺算数的,他真的把小杉带回来了。”

    夏心洁敏感地看了看小杉,又看了看小柯,发现他们脸上的异样,问道:“你们俩怎么啦?都绷着个脸像天塌下来了一样。”司马父这时才发现小杉小柯的脸色不对劲:“你们俩脸色都这么差,碰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吗?”

    小杉面无表情地回答:“我们有些重要的事情要跟你和妈妈谈一谈。”

    “刚一回家就要谈事,又是什么严重的事情啊?我们这个家啊已经变成你每次用来说事的地方了。”夏心洁很不满。

    “我也不想这样的,可是我没办法。”

    夏心洁往沙发上一倒:“说吧。”

    小柯上前一步说:“妈,这件事情确实很严重,小松他闯祸了。”

    夏心洁的神情一紧,从沙发上直起身来:“你说什么?小松他闯祸了?闯什么祸了?”

    小杉说出了事情的始末,夏心洁感到天旋地转,不敢相信,激动地一口咬定是芳芳冤枉小松,孩子也不是小松的。眼看母女二人又要开始争吵,小柯拉住小杉,暗示她冷静。

    “我是不想吵的,可是妈妈她永远都是站在她自己的立场考虑问题,从来不愿意为别人多想一丝一毫。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她居然还在认为是她儿子吃亏了,她怎么不想想人家芳芳要拖着这么个孩子,背着这么大的包袱,人家这一辈子都给毁了呀芳芳她从小失去父母,你们知道她走到今天这一步有多不容易吗?总算毕业了,工作了,有了自己喜欢的男朋友,原本以为可以开始过好日子了,可是这一切全让我这个混蛋哥哥给毁了。”小杉用手敲打着桌子,显得那么痛心疾首,那么自责。司马父、夏心洁这时也显出难受的神情来。

    司马父柔声安慰着:“小杉,你冷静一些,你别这样。”

    小杉转过头,直视着夏心洁:“我告诉你妈妈,你可以护着小松,但是公安局不会护着他,芳芳她一定会去告他的,我回来就是来通知你们一声的,你们自己做好思想准备。”

    夏心洁不相信似地转过脸去看小柯,像是要从小柯那里求证到些什么:“芳芳她真的会去告我们小松吗?”

    “妈妈,是这样的,芳芳现在确实已经不能做人流了,但是她如果铁了心不要她肚子里的孩子的话还可以去做引产手术,但是这种手术医院里控制得很严,除非在特殊的情况下医院才会同意做,也就是说芳芳如果要做这个手术的话,她必须要告小松强*奸。”小柯的话让夏心洁呆在了那里,房间里一片死寂。

    这时外面又传来汽车开进院子的声音,停车、开车门、关车门,声音清晰地传过来,接着是脚步声,然后是小松推门进来。他的头上戴着一顶帽子,帽子遮住了他头上的伤口。

    小松一进门,像往常一样嬉皮笑脸地打着哈哈:“哟,都在啊,小杉你终于想通了?回来了?”

    一家人都默不作声地看着他,小松感到一丝异样:“怎么啦,发生什么事情了?”

    回答他的依然是沉默。

    “小杉,你是不是又惹妈妈生气了?”小松走到夏心洁身边“妈,你就别跟她计较了,别生气了。”

    小松伸手想给夏心洁揉背,夏心洁狠狠地一甩手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小松一个趔趄没站稳,差点摔倒,他捂着脸呆住了。

    夏心洁声嘶力竭地对着小松大叫:“我怎么会养了你这么一个狗杂种的。你说你都干了些什么,你就等着坐牢去吧!”夏心洁说完冲上楼去。

    小松呆呆地站在原地,彻底傻了。

    噩梦般的一天终于过去了。早上,陶妮坐在病床边轻轻地梳理着芳芳的头发。芳芳的眼角轻轻地跳动了几下,她缓缓睁开眼,看着这个让她伤心的世界,忽然她仿佛想起什么似的恳求身边的陶妮帮她把高端找来。

    陶妮拿着地址找到高端家,这时房门打开了,高端背着吉他拎着一个大大的行李袋从屋里走了出来。他锁好房门,一转身看见了陶妮:“是你?”

    “你要出门?”

    高端眼神游移地说:“对,我要出趟远门。”高端说着便往路口的公交车站走去,陶妮跟上他:“哎,你等一等,我有话跟你说。”

    高端只是默默地低着头走着,没有接茬,陶妮开了口:“高端,你能不能不走,芳芳她现在真的很需要你。”

    高端抬头往远处看了看:“可我现在真的没有勇气面对她。”

    “为什么?高端,你难道还不明白吗?在这件事情上芳芳她没有错,她只是个受害者,她现在需要你的帮助和安慰。如果你在这时候一走了之的话,是不是太残酷了?”

    “可是,她对我难道就不残酷了吗?在这件事情上她居然瞒了我这么长时间,你说她是被强迫的,你说她是个受害者,那她为什么不去告发那个人,为什么?你让我怎么相信她?”

    “她有她的难处,这我也都跟你解释过了。你如果觉得芳芳做得不对,那我们可以一起劝她去告司马小松啊,只要你支持她,芳芳一定会听你的。高端,你和芳芳相爱了一场,无论怎么样你现在都该去看看她的,否则她会受不了的,她会再去死的。”

    高端沉闷地低语:“陶妮,对不起,我不是一个勇敢的人,昨天夜里,我在心里一遍遍地劝说自己,可是我还是接受不了这个现实,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

    公交车进站了,高端拿起他的行李:“跟芳芳说,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她的,让她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高端说着跳上车去,公共汽车关上门开走了。

    陶妮愣了愣,她也跟着汽车跑了起来:“高端,你真的就这样走了吗?我都跟你这样说了,你还走啊?你简直太无情无义了,你是我见过的最冷酷最自私的男人。”

    任凭陶妮大喊大叫,也没有把高端从公交车上喊下来。陶妮垂头丧气地回到医院,不知道怎么样面对充满希望的芳芳。

    陶妮在走廊上看见小杉正在用毛巾帮芳芳擦脸擦手,而芳芳则盯着小杉不停地问着:“陶妮怎么还不回来呢?”

    “你干吗这么急着等陶妮回来啊,我在不是一样的吗?”小杉拿着脸盆走到门口,两人迎面碰到。

    “小杉,你来了?”

    “嗯,来了。”

    “韩波呢?”

    “我把他换回去睡觉了,你呆会儿也赶紧回去睡一觉吧,我今天请了一整天假,这儿有我盯着就可以了。你快进去吧,芳芳已经念叨你半天了。”

    陶妮来到芳芳的床边。芳芳往陶妮身后看着,她的脸上露出极其失望的表情。

    陶妮轻轻地说:“芳芳,我回来了,你感觉好一些了吗?你看上去比早晨精神一些了。医生是不是说现在你已经可以吃东西了,你想吃什么?我去帮你弄。”

    “陶妮,你找到高端没有?”

    “哦,我找到他了,高端他正好要出门去参加一个什么重要的演出,所以就来不及跟你告别了,他让我告诉你等他回来后他就马上过来看你,对了,他还说他会一直想着你的,让你一定要好好的。”

    陶妮说话时,芳芳的眼睛里流出一行泪水来,她打断了陶妮:“你别说了,陶妮,不要再说了,我知道他不会来了,永远也不会来了。他不来也好,就这样结束吧。我也就没有什么牵挂了。”

    陶妮难过地看着芳芳,她伸手抓住芳芳的手:“芳芳,你别这么说好不好?什么叫没什么牵挂了,你还有我和小杉呢,你难道就一点不在乎我和小杉吗?你也太没良心了吧?”

    陶妮一把搂住芳芳,两人抱头痛哭。

    是夜,佳人歌舞厅总经理室里,小歌手露露坐在沙发上哭着,小松坐在桌子上烦躁地抽着烟:“你有完没完,哭够了没有?我跟你说我现在正烦着呢,你别来惹我,行不行?”

    “可是那件事情我不能就这样算了,你得给我一个明确的说法。”

    “那你想怎么样啊?”“你答应我会和我结婚的。”

    “我答应你了吗?”

    露露生气得刚要发作,一个服务生敲敲门走了进来。他走到小松耳边耳语了几句,小松的神情紧张起来,他赶紧掐灭烟头走到露露面前:“我有个很重要的客人来了,你还是快走吧。”

    “我不走!”

    “快走吧,听话,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情我一定会做到的,走吧,你要再不走的话,我可就真的对你不客气了。”

    露露这才站起身抹了抹眼睛,整了整头发。

    “快走吧,快走吧,回头我们再联系。”小松半推半搂地把露露弄出门去。

    夏心洁站立在歌舞厅的走道里,露露从她身边走过,服务生走过来,极有礼貌地说:“对不起,让你久等了,我们总经理请您进去。”夏心洁点点头,她跟着服务生走进经理室,服务生顺手带上了门。

    小松迎了上来说:“妈,你怎么来了?”

    夏心洁扫了小松一眼,小松心虚地低下头去。

    夏心洁走到小松边上看着他的脸,小松脸上被她的巴掌落下的红印还依稀可见,她伸手在那红印上轻轻地摸了摸,然后坐到沙发上:“你跟我说说芳芳那边的事情你准备怎么办吧。”

    “我,我给过她钱,可她不肯要。”

    夏心洁生气地说:“你以为钱能解决一切问题吗?”

    小松低下头去。

    “你觉得芳芳这个女孩儿怎么样?你是不是在心里还真的挺喜欢她的?”

    “那时候好像对她是挺有感觉的,现在”

    “既然你喜欢过人家,那你就和她结婚吧。”

    小松吃了一惊,他看着夏心洁,不敢相信她的话是真的:“妈,你这是在开玩笑吗?你不是不喜欢她的吗?怎么会让我和她结婚呢?”

    “现在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哪里还由得了我喜欢不喜欢的。幸亏那个女孩子品性还算可以,我看你这点出息也找不到比她更好的了。”

    “可是人家现在一定已经恨死我了,怎么可能和我结婚呢。”

    “那就要靠你的诚意去打动她了。”

    “可是妈,我和她现在已经弄成这种局面了,我对她也已经没什么感觉了。你说我们俩结了婚会有好结果吗?”

    夏心洁叹了口气:“儿子,我现在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现在的关键问题是她的肚子里已经有了你的孩子。你既然已经做出那种事情来了,你就要承担起责任来。”

    小松有些失态地说:“可是我不想担这个责任,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这么早结婚,更没有想过会这么早有孩子,这对我来说简直就像是噩梦一样。”

    “你说这话还像是个男人吗?看来你还不太清楚自己闯的祸有多大。她现在随时都有可能会去告你,就是她现在不告你,也不等于她以后会永远不告你,她肚子里的孩子就是告倒你的最好证据。这就好比是一颗定时炸弹。说不定在哪一天会把你炸得粉身碎骨的。”

    小松扑通一声坐了下来,他用手拼命抓着自己的头发,他的情绪陷入到绝望之中:“妈,事情真的就这么可怕了吗?我就真的只有和她结婚这一条路了吗?”

    “是的,就只有这一条路了。小松,你年纪也不小了,该安定下来好好过日子了。你不能再给自己找麻烦了,你明白吗?”

    “可是”

    夏心洁板着脸打断小松:“行了,你别再跟我说可是了,我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已经算得上是苦口婆心了,你要怎么做你自己考虑着办吧。你一定要坐牢我也拦不住你。”夏心洁说着站起身向门外走去。只留下小松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那里。

    几天后的早晨,陶妮和小杉一左一右扶着芳芳在花园里散步。芳芳穿着病服,她看上去好了许多,但脸色还是很苍白。

    “今天的太阳真好,前几天一直都那么阴冷,难得碰上今天这么个好天气,真的是太舒服了。芳芳,你不冷吧?”陶妮轻松地笑笑。

    芳芳摇摇头:“不冷。”

    “芳芳,再过几天你就要出院了,我跟我爸妈商量了一下,我们想让你出院后先住到我们家去,你说好不好?这样就可以有人照顾你了,你也可以吃得好一些。”

    芳芳没有吱声。

    “小杉也觉得这样安排比较好,小杉你说对不对?”

    小杉赶紧接上话:“对啊。芳芳,我知道你是很喜欢陶妮家里的人的是不是?”

    “去我家住好不好?芳芳?”

    芳芳摇摇头说:“不好,陶妮,这样会太麻烦你们家里人的,你妈妈的病刚好,我现在不能去打搅她的。再说我现在这种样子也没有什么脸面去别人家住的。”

    小杉不乐意了:“你这是什么话呀?什么叫别人家啊?陶妮的家不就等于是你自己的家吗?”

    “是啊,上次是谁在我妈生病的时候说早就已经把她当成自己的妈妈了?芳芳,你知道吗?我妈听说你要住过去高兴得半天合不拢嘴呢。她平时就喜欢热闹,你去了,她的心情也会好起来,而且在有些地方你也可以照顾照顾我妈妈。”

    “是啊。去吧,芳芳,你住在陶妮家,我们也可以放心一些,免得我们三天两头请假跑出来看你,你不是老担心会耽误我们的工作吗?”芳芳终于松了口:“那好吧,如果你爸妈和你哥他们都不嫌弃我的话,我就住你家吧。”

    陶妮和小杉相对一笑,扶着芳芳往香樟树的方向走去。

    夏心洁的车正向医院方向前行,小松坐在后排,手里捧着一大束鲜花。夏心洁悄悄地从反光镜里观察着小松的表情,小松看着窗外,有些郁郁寡欢的样子。

    “你在想什么呢?”

    小松犹豫了一下:“妈,要不呆会到了后你先进去和她聊吧,她如果愿意见我的话我再进去也不迟。”

    夏心洁想了想说:“不行,我们必须一块进去,而且你对她的态度必须非常诚恳。这样才能求得她的原谅。”

    小松无奈地说:“那好吧,我明白了,我会照着你的意思去做的。”说着无意识地扯下一朵玫瑰,他一瓣瓣撕着花瓣,那些花瓣在他的手里都被揉烂了。

    陶妮、小杉和芳芳一起走在那棵大香樟树下面的小路上,三个人都抬着头深深地呼吸着。

    “香樟树的香味真是特别。一闻到这熟悉的香气,我就会想起在学校时我们三个在香樟树下神聊的日子了。”小杉贪婪地深吸一口气。

    芳芳酸楚地笑了笑:“过去的日子就这样过去了,我们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陶妮拍拍芳芳:“过去是回不去了,可让人高兴的是我们三个还在一起,我们还是这么要好。所以完全没必要为回不了过去而伤感,我们现在就很好啊。你们说是不是?”

    “是啊,陶妮说得没错。说实在的,我很为我们三个现在这样的关系感到骄傲的。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喜欢香樟树吗?因为香樟树的香气不仅好闻,而且还具有一种强烈的杀菌防腐的作用,所以这是一种最干净的香味,我觉得真正的友谊也应该是这样的,它没有杂质,只有这淡淡的干净的清香。陶妮,芳芳,我一直想跟你们说一句话,在处理我二哥的这件事情上你们千万不要因为我的关系而顾忌些什么,这样反而会让我更尴尬,更难受,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

    陶妮点点头:“我明白,我早就明白。”

    小杉盯视着芳芳,芳芳也点了点头,轻声地说:“我也明白。”

    三个人默默地往前走去,此时她们的内心都变得有些沉重。芳芳走着走着突然停下了脚步,陶妮和小杉都看着芳芳,只见芳芳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前面,脸上的表情有些异样。

    “怎么啦?芳芳。”

    “你们看。”陶妮和小杉顺着芳芳的视线往前看去,她们看到了从小道上往这边拐过来的夏心洁和司马小松,小松还捧着那一大束鲜花。陶妮她们都感到有些吃惊,这时小松和夏心洁也看见了陶妮她们,他们也不由得停下了脚步,他们站着相互对视着,一时间场面非常尴尬难堪。

    夏心洁对小松耳语了一句什么,小松便站定在那儿,夏心洁从他手里拿过那束鲜花朝着芳芳走了过来。

    小杉不无尴尬地说:“妈,你怎么来了?”

    夏心洁把鲜花递给芳芳:“我和小松一起来看看芳芳,芳芳,你身体好一点没有?”

    芳芳点点头:“好多了,谢谢!”

    夏心洁指指不远处:“要不,我们到那边的亭子里去坐一会儿吧,我想和芳芳聊几句。可以吗?”

    夏心洁和陶妮的眼光对在一起,两人的眼神里都有些戒备,甚至有些敌意。陶妮转过头去说:“那你们去谈吧,我就不过去了,芳芳,我去食堂为你再买些饭票,好像有些不够了。我先走了。”说着便走开了,她走到司马小松身边的时候朝他瞪了一眼,小松正好在点烟,他垂下眼皮往边上让了让,陶妮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小松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然后慢慢地吐出来。

    走到花园小亭子,夏心洁、芳芳和小杉坐在长凳上,夏心洁专注地看着芳芳,芳芳受不了这种眼光,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

    “芳芳,其实我早就想过来看你了,但我一直没有想出一个很好的解决事情的办法,所以我不敢来,也没脸来。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你不知道我的心里有多难受,多内疚。那个混账小松打也被我打过了,骂也被我骂过了,我看他自己也特别特别的后悔,今天他就是特意来跟你忏悔道歉的,我让他过来好不好?”夏心洁一改自己一贯居高临下的语气。

    芳芳紧张地拒绝道:“不,你别让他过来,我不想和他说话。”

    “你看他都已经在那儿了,而且我看他这次也是特别的真心实意的,要不你们俩还是谈一下,沟通一下吧?”芳芳顺着夏心洁所指的方向往小松那边望过去,正好小松也在往这边看,芳芳赶紧把眼光移开了。

    小杉生气地阻止住:“妈,你这是干吗呀,人家芳芳已经说了不愿见他了,你干吗还要强迫人家啊。”

    “好好好,我们不理他,让他在那儿站着吧。我们说我们的。芳芳,你对将来的生活是怎么考虑的?有什么打算吗?”夏心洁迁就地说。

    “妈,今天就不要谈这个好不好?”

    “可这是无法回避的问题啊,我今天来主要就是想和芳芳来商量这个事情的,小松他犯了错,该由我们承担的责任,我们得承担起来才对得起人家啊。芳芳,你知道吗?小松他其实在心里是非常非常喜欢你的,我相信你自己也一定能感觉到这一点。小松告诉我说他现在很想弥补你,他想和你结婚,他也想要这个孩子,我听了以后感到特别高兴,这样的话我们不就把坏事变成好事了吗?芳芳你考虑一下怎么样?”

    芳芳一下子愣在那里,小杉也愣了一下。她们显然都从来没往这上面想过。

    小杉对夏心洁嚷道:“妈,亏你想得出这样的好办法,让芳芳嫁给小松,这怎么可能呢?人家都被他欺负成这样了,还要让人家嫁给他,这是哪一门道理?你口口声声强调小松如何喜欢芳芳,你怎么不问问芳芳内心的感受。”

    “我这不正在和芳芳讨论这个事情吗?我知道芳芳现在从感情上肯定一时接受不了小松,但是我觉得慢慢地他们还是有可能培养出感情来的。否则你让她怎么办?你让她一个人带着一个孩子生活一辈子吗?”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芳芳突然说话了,她轻声地说:“医生说可以通过引产手术弄掉这个孩子的。”

    芳芳的这句话让夏心洁受惊不小:“不,不可以的,你千万不可以这么做的,你知道这种手术有多痛苦多危险吗?”

    芳芳无神地看着前方:“我知道,而且医生告诉我,因为我的身体情况比较复杂,所以,如果做了手术我可能就永远不会再有孩子了。”

    “那你就更不可以动这个脑筋了,真的不可以这么做的,芳芳,这等于是在活活杀死你肚子里的孩子啊,他是我们司马家的孙子啊,你不可以那样做的。”

    芳芳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肚子,她的脸上露出惶恐的神色来。

    夏心洁激动地站起身来向着不远处的小松厉声喊道:“小松,你还不快过来!”

    小松走了过来,他看着芳芳,芳芳也看着他,两人的眼神都十分复杂。

    “小松,你还不赶快给芳芳跪下。”夏心洁狠狠地说。

    大家都吃了一惊。

    “妈!”小杉和小松同时惊呼出声。

    夏心洁严厉地喝着:“你快跪下,求芳芳原谅你,接受你!你听见没有!”

    小松无奈地慢慢蹲了下来,他用一只膝盖撑着地,也算是半跪在芳芳面前了。屈辱感让小松深深地低下头去,他用手撑着自己的脑袋,半天不肯说话。

    夏心洁急火攻心地喊叫:“你在搞什么名堂?你快说话啊。”

    小松长叹一口气:“芳芳,我没想到这件事情会闹到这种程度。原本只是因为喜欢你,真的是因为喜欢你,那天我实在是喝多了。我现在实在是太后悔太后悔了,你原谅我好不好?我知道自己错了,真的错了。如果你肯跟我结婚的话,我一定会好好对你的。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你相信我吧。”“芳芳,小松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吗?你考虑一下他的请求吧,一定要考虑一下,好不好?”夏心洁看着芳芳。

    芳芳木木地坐在那里,没有任何反应,但她的眼圈却一点点红了起来,小杉难过地来回踱着步:“你们这是干什么呀!”

    终于芳芳可以出院了,陶汉开了自己的出租车来接她,大家都想说点开心的话来让她笑一下,可是她却显得那么平静,平静得叫人担心。

    在车上,陶汉戴着墨镜握着方向盘,他在反光镜里看着坐在后排靠窗的芳芳,按了按喇叭:“芳芳,这车怎么样?还挺不错的吧?”

    芳芳淡淡地回答着:“挺不错的,陶汉哥。”

    “这可是我们车队进的最新的一种车型,拿掉顶灯就跟那些干部坐的车没什么区别,我进车队都快半年了,第一次轮上开这么好的车,今天第一天开,就让你们给轮上了。”陶汉得意地夸耀着。“那我们太荣幸了,陶汉哥,你要是服务的好的话,我们就给你们车队写封表扬信。”小杉在后面起哄。

    “如果服务不周全的话,我们可是要去投诉的。”陶妮接茬。

    陶汉开心地回答着她们:“行,我一定对你们热情周到,给你们提供超一流的服务。芳芳,回头想到哪里去玩,就跟我说一声,这就是你的专车知道吗?”

    芳芳慌忙拒绝:“我不用的,陶汉哥,那样会影响你做生意的。”

    “没事,做生意的事情来日方长,我得先让你玩开心了才行。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陶妮竖起大拇指:“哥,你这次的表现太好了,你们知道吗,我哥平时抠得呀,我让他顺路捎我一段他都不肯。”

    这时陶汉裤腰上的bp机响了,陶汉拿起来一看乐了:“哎哟哟,涨了,涨了,今天股票大涨了。”

    韩波问道:“你在炒股票啊?”

    “小弄弄。”

    陶妮挤眉弄眼:“我哥他现在是个十足的财迷,一心想要发财。”

    陶汉大笑:“对,一定要发财,在这个世界上活着,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

    陶妮想起来:“哥,你什么时候带芳芳兜风可一定得叫上我。”

    “行,叫上你。”

    小杉急叫道:“还有我。”

    “行行行,我们正好一车人,我们找个地方去玩它个痛快。”

    韩波看到芳芳默不作声,有点担心:“你们俩还是听听芳芳喜欢去哪里吧,刚才陶妮哥哥已经说了这车可是芳芳的专车,不是你们俩的。”“说得对,她们俩在瞎起劲,我告诉你们,只要是芳芳不想去的地方,我是绝对不会拉你们去的。”陶妮着急了:“芳芳,你快说,你想去哪里玩,我们好借光啊。”芳芳一直在看着窗外想着自己的心事,这时她有点回不过神来:“啊?你们在说什么?”

    “在问你想去哪儿玩。”

    “我随便的,你们去哪儿我就去哪儿。”芳芳说完又扭头看着窗外。

    车上出现一阵短暂的沉默,气氛有些沉闷了起来。芳芳看着窗外,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

    小杉推了推芳芳:“在想什么呢?跟我们说说?”

    “小杉,陶妮,我想跟你们说一件事情。”

    “什么事?”

    “我已经想好了,我打算和司马小松结婚,因为我想要这个孩子。”车上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陶汉转头惊讶地看着芳芳,一声尖利的急刹车的声音传来,陶汉的车在一根电线杆前停住了。

    回到陶家,大家都对芳芳的决定大惑不解,陶妮直直地看着芳芳,似乎想看到她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芳芳,你真的要和司马小松结婚吗?你到底想清楚了没有?”

    “我想清楚了。”

    小杉没好气地说:“你想清楚什么了?你这样一个草率的决定有可能会毁了你一辈子的幸福的,你明白不明白?”

    “我还会有幸福吗?现在学校辞退了我,高端也离开了我,我的幸福到底在哪里?我现在只想要一个家,想让孩子有自己的爸爸。别的我就不奢望什么了。”芳芳低声说。

    陶妮伤心地别过了头:“芳芳,你干吗要这么悲观呢?你要知道你今后的路还很长,你会遇到一个很爱你的男人,你会得到你该有的幸福的,可是如果你现在就这么嫁掉的话,就什么也不会有了。”

    韩波走上前说:“芳芳,我觉得刚才小杉和陶妮的话都说得有道理,你现在真的应该好好想一想。你要懂得人生的路很漫长,但关键的却只有几步,你现在就是在迈出关键的一步,千万别走错了路。”

    芳芳点点头:“我理解你们的好心,可是你们却没有理解我的难处,你们说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她真的还能遇到很爱她的男人吗?现在哪个男的还会愿意娶我这样的人啊?”

    陶母叹了口气:“既然芳芳自己决定的事情,我看你们也就别硬是拦她了,芳芳,你在上海没有亲人,你要结婚的话我们就算是你的娘家人了。我们会为你准备嫁妆的,你放心,到时候一定会让你风风光光的,不会让人家看不起你的。”

    芳芳感激地说:“阿姨,谢谢你。”

    小杉突然伸手抢过芳芳的包,她从芳芳的钱包里取出芳芳的身份证,把身份证往自己的裤兜里一塞。所有的人都对小杉的举动很不解“我不会让你去登记的。现在你是彻彻底底地执迷不悟,我也不想再跟你多说什么,等你冷静一段日子,你自己就会想明白过来了。你放心,你的身份证我会替你保管好的。”小杉冷冷地说。

    “小杉,你别这样好不好?你把身份证还给我好不好!”芳芳近乎哀求。

    “不给。”

    韩波劝着小杉:“小杉,你冷静一点,我知道你是为了芳芳好,为了她着急,但你这样就不好了。”

    “小杉,你这么坚决地反对我和你哥哥结婚,是不是你认为我太寒酸不配进你们司马家的门啊?”芳芳冒出了这样一句,小杉倏地一下跳了起来,她的脸都变绿了:“芳芳你居然说得出这种话来,我算是服了你了,你放心我们司马家的大门永远是对你敞开的。”小杉说着把芳芳的身份证往芳芳面前狠狠地一甩,她拎起自己的包就走了。芳芳低下头难过地掩面而泣。

    事情都在夏心洁的精心计划中顺利进行着。

    芳芳和小松走进了婚姻登记处,两本结婚证书平躺在桌面上,工作人员把他们的照片贴了上去,然后在他们的照片上重重地盖上两个钢印,然后转身把结婚证递给了芳芳和小松,小松和芳芳的表情都是木然的,就在这片木然里,他们成为了法定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