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政治不相信眼泪(5)

唐达天著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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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有预谋的工人上访

    吴国顺把一切准备工作都已做好,只等何东阳一声令下。何东阳还是让吴国顺再等等,最好能让他们有一个主动的态度,总比政府实施强制关闭措施要好。这样,何东阳什么时候都不会变得被动。

    何东阳叫来宋银河和吴国顺,又认真商议一番。何东阳不无担忧地说:“这些天我一直在想,这样一哄而上强行查封,势必会引发新的矛盾,有时候后果可能是难以预料的。现在答应老百姓的期限早都过了,好在国顺盯得紧,河水没被进一步污染。现在也不急那一天两天,我们还是要尽量争取主动。那几家现在都在看严国强和纪均明的表现?我想是这样的,那就来个个个击破,你们私下跟他们一家一家去谈,一是讲清楚政府对关闭污染严重企业的决心和信心,让他们不要抱任何侥幸心理;二是讲清楚从中央到省里对污染严重企业的政策精神,然后把市政府的补偿政策再讲讲,适当的时候也可以承诺他们一些合理的要求。”

    宋银河和吴国顺用了一个星期时间分别轮轮番谈判,便发现先前犹豫的那三家企业的态度发生了明显变化,以前说只要政府能达到他们提出的补偿标准,他们可以考虑搬迁。可这些天却变了,必须要政府无偿划拨他们重新建厂的土地才答应搬迁。至于严国强和纪均明,他们根本连边都沾不上,谈都不谈。何东阳拍着桌子骂道:“他妈的,我就不信,吃屎的还把屙屎的给拿住了,封!”

    宋银河和吴国顺被何东阳的火怔住了,从来没听何东阳骂过这样脏的话。都傻傻地站在那儿,不知道该怎么办。沉默了一会儿,吴国顺说:“我想要不要动用一下上面的力量……”

    何东阳立刻打断吴国顺的话,火更大了:“动什么上面?我连这点儿事都做不了主,还当什么市长?封!明天就封!我就不相信能把天捅个窟窿。”

    宋银河和吴国顺走了,准备明天的行动。

    何东阳气鼓鼓地坐了半天,还是艰难地拨通了省委副书记陆宗武秘书的电话。秘书说陆书记正在开会,下午再打过来。一个上午,何东阳什么都不想干,中间丁雨泽进来好几次,说好几个部门一把手汇报工作,何东阳摇摇手推了。

    下午一上班,何东阳就把电话打了过去。他必须要委婉地将这次行动告诉陆宗武,一是想看看他的态度,另外也算是提前给他打个招呼。这样,即便将来陆宗武怪罪下来,也有个说辞。可没想到,何东阳在电话里还没将情况说完,陆宗武就打断何东阳的话,冷冷地说:“你是一市之长,该怎么做你比我清楚,还用得着请示我?”顿了一会儿又说,“先这样,我还有个会。”说完就挂了。

    电话里发出一声声的盲音,像利箭一样朝何东阳射来。陆宗武的话明显带了怨气,一遍又一遍在何东阳耳畔响起,让他半天喘不过气来。何东阳知道自己头上早已贴上了“祝开运”三个字的标识。从一开始,陆宗武就把他对祝开运的气撒在了自己身上,但何东阳坚信,只要他不是在谋私利,只要有祝开运支持,他豁出去了。

    第二天,宋银河和吴国顺带领着环保、工商、公安等部门工作人员朝企业去了。他们还没走到跟前,就看见第一家企业的工人们都堵在厂门口,手里握着棍棒铁锤等家伙。宋银河急忙下车,问领头的几个工人师傅,他们老板呢。他们都说不知道。宋银河马上拨打企业老总的电话,却关机了!劝说没有任何意义,工人们堵门口就是不让工作人员进,随行的几个警察也拿工人们没办法。宋银河准备给公安局打电话,调集警力来强行查封。这时吴国顺说,这样可能不好,公安一来,如果引起争斗,局面不好收拾。于是,他们主动退让,又到了下一个要关闭的企业。情形跟第一家企业一模一样,很明显,这是一场有组织的抗拒政府执法的行为。宋银河还要继续下去,吴国顺说:“秘书长,看样子他们是早有准备的,不能硬来,还是先撤吧!”

    宋银河马上给何东阳打电话,把遭遇到的情形一一做了汇报。何东阳指示,坚决不能发生冲突,劝说无效就先撤回来。宋银河无奈,只好把人带回去了。刚回到办公室,那几家企业的老板纷纷打电话来赔礼道歉,有的说昨晚喝多了忘记开机,有的说手机没电了……总之都装得跟孙子似的,说得理由一个比一个充分,又说请秘书长吃饭赔不是,又说这会儿马上赶到厂子去。宋银河知道他们在演戏。何东阳听了宋银河和吴国顺的汇报,皱着眉头说:“看来,我们的行动早在他们的掌控之中。我们这样硬来,必会引起更大的矛盾。”

    当何东阳在办公室抓耳挠肋、苦寻对策的时候,谢明光和严国强、纪均明、牛奋清、白高新等人正在“清风山庄”喝茶聊天呢。

    这段时间,谢明光也没好过。车祸发生后,谢明光就怀疑是牛奋清干的,他马上打电话问情况。牛奋清一开始还遮遮掩掩不说实话。后来赵六被逮后,他知道赵鑫很快就会被抓。这下牛奋清慌了神,马上去找谢明光,结果被劈头盖脸臭骂了一顿。

    “我看你蠢到了极点,你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干事情你动点脑子好不好?我是说过要给何东阳和吴国顺一点儿颜色看看,可你也不能用这个连猪都不会用的方法呀。”

    牛奋清脸皱得跟猪肝子一样,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好。谢明光看牛奋清吓得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就怔了怔,说:“以后记住,遇事多动动脑子,不要脑袋一热竟干这样的蠢事,事情已经这样了,剩下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

    牛奋清点头哈腰地答应着,一脸的愧色。

    谢明光又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要能稳住,不可乱说。我什么时候都不会扔下你不管的!”

    牛奋清脸上露出了感激的笑容,说:“我懂的,我懂的!”

    谢明光这样说,目的就在于先把牛奋清稳住,假如何东阳真要发威,后面的事情就不好说了。没想到事情又发生了一些转机。当然,要不是他多方跑动,甚至在何东阳面前装孙子,到高天俊那里求情,也许牛奋清现在早在高墙大院内等待法院的宣判了,说不定火也烧到了自己身上。谢明光当时是有些害怕,原计划是万一火烧到自己身上,就把牛奋清牺牲掉,来保全自己。可后来没想到,高天俊一句话说服了何东阳,把牛奋清保了下来。这样,谢明光非但不感激何东阳,反而对他抱有更大的仇恨了。

    在上次那个回合上,谢明光算是输给了何东阳;在这个回合上,他一定要想办法打赢何东阳。

    “书记这招实在是高啊!他们已经乖乖地撤了。”严国强嘿嘿地笑着,望着谢明光。

    谢明光吁了一口气说:“这个回合算是赢了,千万不能大意,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要做好下一步的应对工作。”

    纪均明和严国强互相对视了一下,点点头。

    谢明光又一次回想着陆宗武前前后后跟他说过的话,坚定了通过“借力”来打倒何东阳的策略,仿佛自己身上也有了无穷的力量,冷冷地笑着,然后如此这般地给纪均明和严国强又交待了一番。

    “我考虑那三个窝囊废会摇摆不定,万一……”严国强忧心忡忡地说道。

    “还是要多做做工作,千万不能让他们倒戈。给他们讲清楚,现在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事成之后,有他们赚不完的钱。”谢明光道。

    接下来的几天,似乎很平静,这倒让谢明光不安起来了,不知道何东阳在琢磨什么。的确,这几天何东阳是没闲着,他亲自找那三家企业的头头,分别谈话。何东阳这次是给了狠话,说:“我今天把话搁这儿,如果继续顽固不执行政府决定,将来关了你们的门,政府答应给你们补偿的也不再兑现。何去何从,你们自己选择。”

    经过轮番轰炸,然后又施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说服,那三家头头慢慢都软了下来。谁都清楚,得罪了政府,只要政府在小小的一个环节上卡你一下,你只能吃哑巴亏。先前是受了纪均明和严国强的蛊惑和煽动,没认清形势,这会儿经何东阳这样一讲,才知道是上当了,明白了纪均明和严国强的目的压根儿不是为企业生存考虑,而是想把何东阳从代市长的位子上撵掉。他们不能跟那两个人比,犯不着跟何东阳作对,于是个个点头哈腰地给何东阳道歉作揖,表示马上就签协议书,再不跟他们瞎闹腾了。

    签协议那天,何东阳特意让吴国顺在华岳宾馆订了一桌饭,把三家企业的头头都请来,痛痛快快地喝了一场。那天,何东阳喝醉了。这是何东阳到西州喝得最多的一次。同时,也赢得了那三家头头的赞誉。说以前不了解何市长,今天才发现何市长不但为老百姓着想,也为企业着想,更是一个诚实可交的人,以后何东阳指到哪儿他们就打到哪儿。

    拿下了这三家企业,包围圈变得越来越小,现在只剩下最难啃的两根骨头了。何东阳还一直没有想好对付的办法。要说强攻也不是不可能,可他不想这样做。纪均明和严国强都有很强硬的后台,搞不好会闹出麻烦来。他必须想一个万全之策,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他们束手就擒。让陆宗武和谢明光有嘴难辩。可办法在哪儿呢?

    何东阳的办法还没想好,一场声势浩大的暴风骤雨即将向他发起猛攻。这一次,何东阳彻底被推到了刀尖上。

    第二天,何东阳早早起床,照例在外面跑了一圈,回来正看着新闻吃早点,他突然想起高天俊到省城有些日子了,就问丁雨泽高书记回来没有,丁雨泽说还没有。何东阳是有些想高天俊了,昨晚想了一夜,他觉得后面的工作还得求助高天俊的全力支持。尽管高天俊从一开始就反对,可战斗已经打响,而且取得阶段性胜利,他不想休战太久,而是趁热打铁,想让高天俊以市委的名义取得省里的支持。既然高天俊还没回来,那何不打电话汇报一下,恰好他人在省里,顺便跟各方面沟通沟通。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这样想着,何东阳加快了咀嚼的速度。

    这时,丁雨泽大惊失色地跑到何东阳面前说:“市长,不好了!工人们正朝政府这儿来了!”

    “怎么回事?”何东阳又问了一遍,慢慢地放下手中的筷子,盯着丁雨泽。

    “刚才宋秘书长打来电话,说几百号工人正往市政府大楼前涌来呢!”

    “走,过去看看。”何东阳说着起身换鞋,穿上外套。丁雨泽已在前面小跑着下了楼。何东阳走出公寓,和丁雨泽步行往政府大楼走去。还没到跟前,就看见几百号工人打着横幅,浩浩荡荡地涌向市政府大楼前的广场。前面的工人打着横幅已站定,后面的人还在不停地动着。宋银河正和广场治安室的警察站在人群前说着什么。

    何东阳走到跟前,看见张筱燕也来了。张筱燕看见何东阳,小跑着走上前,担忧问道:“怎么办?要不要给刘铁军打电话?”

    何东阳朝张筱燕摇了摇头,看着横幅上写着:“我要生存!我要吃饭!”“强烈要求政府给工人一条活路!”“强烈要求何市长停止霸权行为”……

    何东阳不觉感到惊奇,这起群体性上访跟他以往经历的任何一次都不同。过去大家上访都强烈要求跟市长对话,为他们解决具体困难或伸冤。而现在,何东阳就站在群众面前,工人们却视而不见。何东阳已经隐隐觉得这是一起有预谋有组织的群体上访,矛头直指自己。何东阳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转身瞅了一眼,现场除了副市长张筱燕和市委秘书长邱东成,没看见其他领导。

    丁雨泽说:“我刚看见好多不认识的记者,全副武装在后面正采访工人呢!”

    何东阳点点头,并没说什么。丁雨泽一下急了,心想这样的事情千万不能让记者捅出去,这样对何东阳是极为不利的,可何东阳为什么不下令阻止呢?丁雨泽不解地看着何东阳。这时,信访局长手里拿着喇叭,等着何东阳讲话。

    此时,何东阳大脑高速运转,他正在考虑如何化解危机。这次水污染治理方案中,明确企业关闭后,由企业拿出60%,政府补贴40%的资金,保证工人在再就业前两年内获得500到800元不等的最低生活保障金。这在全省来说都是最高的,而且何东阳在先前的几次调研中私下跟工人聊过。大部分工人对这一政策表示满意,可现在站在面前的工人还有什么条件呢。横幅上的话让何东阳很纳闷,但瞬间他脸上便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何东阳接过信访局长手中的喇叭,清了清嗓子,大声道:“工人师傅们,我是何东阳。你们如果有什么委屈或不满,尽管讲出来,如果我能为你们解决一些问题,心里会好受些。大事办不了,能办一点小事我也很欣慰。”顿了顿后又继续说,“要不这样,你们选出几个代表,我们坐办公室里好好谈谈,政府就是为群众的利益着想的,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何东阳看了一眼宋银河,把喇叭递了过去。

    这时,人群里突然有个人喊起了口号:“我们要生存,我们要吃饭!”那人喊完,人群愣了一下,也跟着喊了起来,就是没有人站出来代表工人跟何东阳对话。何东阳转过身,看着丁雨泽说:“你到下面去看看,这里面都是哪几家企业的工人。”不一会儿,丁雨泽回来说:“大部分是纪均明和严国强企业的,还有个别是签了协议的那三家的。”何东阳瞪大眼睛看着丁雨泽,愣住了。

    何东阳给宋银河耳语了一阵儿,正要转身离开时,谢明光小跑着过来问何东阳:“何市长,这是怎么了?我下午去了趟医院,一听说工人闹事,拔掉点滴就赶了过来。”

    何东阳冷冷地笑了笑,没吭声。宋银河把情况简单汇报了一下。谢明光怒道:“简直是胡闹,还有没有王法了!”又说,“怎么办?何市长,要不让刘铁军带人来,先把领头的抓起来再说。”

    何东阳知道谢明光是在烟囱上招手,往黑路上指。他怎么可能上他的当呢!任何时候老百姓都不可以用国家机器来对付。抓起来容易,放起来就难了!这样的教训又不是没有先例,他何东阳怎么能做这样的蠢事呢!何东阳笑着说:“那就请谢书记下令吧!”

    谢明光笑了笑,不吭声了。

    何东阳马上让宋银河联系严国强和纪均明,还有那签了协议的三家企业老总。那三家企业的老总是联系上了,他们一听宋银河说的,吃惊道:“我们正在厂里召开全体职工动员大会,怎么会去上访呢?”何东阳点点头,明白了其中的一些猫腻。这次,纪均明和严国强没有关手机,而是一接到电话就赶了过来。说群众自发上访,他们也没想到,所以立马就过来了。何东阳知道戏是他们导演的,什么时候收场他们心里自己明白。何东阳这会儿不着急了,他心里已有底了。宣传部长杨大光急了,说记者纷纷要采访何东阳。何东阳说:“好啊!你安排一下吧!”

    高天俊突然把电话打给了何东阳,口气强硬地说:“都是你干的好事。一定要把工人的情绪给稳住,不能出现任何意外事件。”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上访一直持续到下午天快擦黑时,工人们站累了就席地而坐,有些甚至在原地打起扑克,喝起了烧酒。何东阳早已悄悄给公安局副局长刘海滨打了电话,让他挑一部分警察,着便装,混入上访队伍中。一是防止出现意外情况;二是搞清楚上访的真实内幕和工人的内心真实想法,并把情况及时通报给宋银河。

    何东阳怕出现骚乱,同时还给公安局和消防支队一把手打了电话,要求全副武装,进入紧急状态,随时等候命令。何东阳这次是要冒一次险,他要放任这种状态持续,但还不能出现其他不可收拾的局面。

    这时,宋银河推门而入,说:“高书记回来了!”

    何东阳忽地抬起眼,看着宋银河笑了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