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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界·南赡部洲·迷雾之林之巅】
夜风寒凉,月却顾自倾城,毫不吝啬。银辉满地,散遍人间,却终有些它所无法触及的地方,比如树下阴影,比如风中轨迹,比如人之心海,还比如那带着面具的青龙,无论是他的面具底下,还是他幽暗的内心深处。
“喂,这底下……雾气怎么好像突然散了?是出太阳啦?不会吧,这可是半夜!”虽然幽烬刻意地在身旁大呼小叫着,但是,青龙却依旧无动于衷,倒叫那幽烬心下更是一番狐疑和愤恨。
良久,月似偷偷地偏移了些许。一瞬间,月辉静静地探入那张面具上双眼处的洞穴之中,两只明亮的瞳仁正在其间熠熠生辉。但,那并不是青龙真实的眼睛。那只是面具上的幻象而已。那张面具,可是一道封印呢。
“终于还是到此为止了啊……倾衾公主。看来冥王大人残存的血脉终于也还是要截断于此了。我还说好不容易遇上一个故人。可惜了,居然连杀父之仇都没报就香消玉殒了啊。难不成,在你心目中,他当真还是重过一切的么,倾衾公主?渊雀龙城,左将军——阔别已久,没想到,你我终究连最后一面都不曾见到。可惜啊……”
一声轻叹,青龙抬手扶了扶自己的面具。没有人看到他的表情,也自然无人听到他的心语。
然,幽烬却在短瞬之间跳将起来,像是得到了特赦令的死囚一般,他带着兴奋了呐喊道:“现在好了吧?我可以下去收拾他们了吗!”
“不可以。”青龙的声音依旧平淡如水,却终是一团灼热之炎,慑人心魂。
“为什么?”
可还不待幽烬抱怨声起,青龙的声音便幽幽地传进他的耳来:“幽烬,你去把月光给我斩断了!不要让一丝月辉照进这森林之中。”
“啥?斩断月光?”幽烬不明所以。“喂,你到底有没有常识啊?月光又不是瀑布,怎么可能斩得断!你这个要求,未免也太过无理……”
“快点吧。莫要耽搁时辰。你若不愿,我自己来便是。”只此一句话,便叫幽烬不再言语。
虽然依旧不能理解,但无可奈何地,幽烬也只好凝神地合掌结印施术起来。
“木覆之阵!”
不消片刻,在他二人脚下,那迷雾之林东侧大部分地方的上空,此刻都被一层厚厚的黑压压的东西给铺盖起来,排山倒海一般,斩断了月光,也遮蔽了整个世界的光亮。而在那丛林之中,也因此陷入了一片更为深沉的黑暗之中。
只是,那头戴面具的人终究轻哼一声,心中暗道:“倾衾公主。我助你切断月光之源,切断你与尘世一切的羁绊。从现在开始,你就好好地开始你的新生命吧。既然你最终还是选择了与他为伍,那我看在冥王大人的份上最后就再帮你这一次。从今尔后,你我师徒之缘殆尽,从此各为其主,不再约束!那么——”
风,吹乱青龙的发丝,吹动他的衣衫,亦吹皱他的心湖。沉寂了数千年的人哪,终于要开始为这注定的宿命兴奋起来了呢!
“霾晦之青龙。我给你这个时间可是为了让你好好的吸纳她,让她今后为你所用的。阔别三千七百载,但是我真的非常好奇你实力的增长。就算现在的你出现的只是一个法术幻身,我也得好好地测试你一番。如你所盼,你曾经的手下败将,绝不是停滞不前的废物。你会看到所有人,都已经踏上了一个崭新的台阶。霾晦啊,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这一天,我可是等了很久,很久!这一刻,你应该同我一样,异常期待吧。霾晦之青龙——”
【人间界·南赡部洲·迷雾之林】
黑暗之中,昊空已然褪去了那双锐利的“撕月”,如同很久以前偷偷隐藏起无穷的力量偎依在丈夫羿身边似柔弱女子的姮娥仙子一般,软懦地在悼灵耳边轻声喏道:“小白!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她没有说出那下半句话来,或者说她并未曾这样打算。她只轻快且不落伪装痕迹地换了个话题。“对了!‘魔之六道’重创了天葬,你看——”
可悼灵却并不看她手上那道凤羽符,他只长长地吐出一口闷气,继而接过银枪花落便直往林外走去。“我们先出了这林子再说吧。”
“也好。”昊空紧紧跟随着悼灵转过身去,她含糊地答应着,却心乱如麻:就在悼灵走过自己身边的那一刹那,她明白了,自己终究还是败在了那个女人的手上。无论自己曾经做过多少庇护他的事情,这一刻,从他那张充斥着很遥远很可怕也很陌生的表情里,她就知道,那过去曾经的厮守与陪伴,终究都只是一些过眼烟云,再也无法成为他的牵绊。他一定,将自己重新纳入了“陌生人”,甚至于是“敌人”的圈子中。而昊空她,终是无可奈何。她无法改变,无力推诿,更无从解释。那个人,她不能承认,他就是青鸟啊!
默然地,调转身子,昊空殷切地朝他看过那么深邃的一眼。只是,还不待她自怜落泪,便彻底地被什么东西给惊到了,整张脸,一瞬间便沉入死寂!
“渊雀”!“渊雀”一族的家徽,此刻正牢牢地印刻在悼灵的后背!
那道印迹,冰蓝色,虽未绽放出任何光华,但是纵使只是这般“简单”的印刻,于她而言,那道家徽却终究好似一把匕首一般正被人牢牢地置于她的颈边,一道肃杀的寒气强势地刺透
她的心扉。
昊空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的背影,却终究只看见悼灵迅疾地朝林外飞掠远去。
——明明都猜得到她会在你耳旁说些什么。
——明明都看到雾化的她透入了你的身体。
——明明都知道你已给了她一席栖身之所。
——可你,为何,为何偏偏什么都不愿意对我说呢?
——就算,就算她告诉了你青鸟的身份,可是没理由,她没有空闲来离间我与你的关系,而你也不必对我如此冷漠吧!
“可恶!你们,当真要为了一己之私而彻底地毁了他吗?”
昊空恼怒地回头瞪过一眼,却终只看到那一口被自己已然破坏得是片甲不留雾气凝滞井口封印的满月废井,就连那月光也……
不对!月光,月光怎么会消失不见了?今夜,没有多少云的呀!
昊空微微地仰起头,不由自主地凝向那林上的风景,不禁诧异:“你们……你们怎么会回到这里来?”
声音胆怯,而颤抖。
惊讶声中,她究竟看到了什么,又想到了什么?
自然,昊空看到了森林之巅那一层厚厚的斩断了月光的木质屏障!
——但是,但是为什么?为什么“魔之六道”会去而复返?难道,他们竟也知道青鸟的……
“悼灵,快逃!”昊空的脸色霎时间便惨淡无光。她惊叫着,飞奔向悼灵,然后抓紧了他的臂膀不顾一切地向林外逃去。“魔之六道……魔之六道他们又来了!”
“什么!”悼灵的脸上,瞬间便积满了大骇的表情。
魔之六道,他这许多年的游历间,虽然不曾亲见,却也好歹还是有所耳闻的。
若是说,在自己知晓并了解的神界之中,尚存的强劲有力的战将是“神之四灵”,那么,在太古之门封印背后的魔界之中,与那四灵类似甚至还要远远超越神之四灵的,便是他们魔之六道!而现如今看来,他们的力量已经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范围!
虽然只有一树高的距离,但是对于他悼灵而言,不也应该只是咫尺相隔吗?但是,偏偏就是这咫尺间的距离,自己却丝毫没有察觉到敌人归来!若是因为刚才自己的魂识还在封禁了嫂嫂的满月之井中,那么此刻,自己怎么会半点儿异样都没能察觉到呢?!
他们,无疑是强过自己的!哪怕来人只有一人,那怕只是一对一,作为幻身的自己,都是绝无胜算可能的!就算硬着头皮开战,将自己的力量一次性释放到极点,那结果恐怕也不会有多乐观吧……
“早知道,就不该用终之彼方造出这一具幻身了!可是,他们……他们究竟都是些什么人哪!他们究竟,又要做些什么呢?”
【人间界·南赡部洲·迷雾之林之巅】
银色月辉之下,那青龙、幽烬二人正盛气凌人地立于森林之巅。
只不过,既然昊空都能够发现他们,那他们又岂会察觉不到要消灭的人的存在,逃离?
“喂,喂——还不动手吗,他们可都要逃了!”见青龙并不发令,幽烬不免有些心急却依然假作镇定地提醒道。
“是啊。那么——”青龙缓缓地昂起头,一瞬间,银色的月辉不免更加迫切地切入那双幻眼之中。而他的心,却一阵叹息:霾晦啊,那就祝你的幻身好运了!
待到叹息作罢,青龙微微一笑,淡然开口,“幽烬,这一切就交给你了。你想怎么玩,随便吧。但是你要记住,切莫大意轻敌。去吧,玩得尽兴些!尽可能地将你对迷殇的憎恨发泄出来。可千万不要心慈手软,到最后把仇恨和愤怒给带到‘公子’面前去了。”
“你就瞧好吧!嘿嘿。”唇角恣意地笑开。幽烬晃了晃脖子,咔咔作响。然后,迎着月光,在他手里的那副“亵耻”之上,闪现出九道幽光——就像九个望着月贪婪地吮吸着其中月之光华的鬼魅。
——不过是两个小人物而已!幽烬,志在必得!
一个纵身,黑影飞驰出去。而青龙则继续昂着头,对着月。清冷的月光从那遥远九霄之上奔赴而来,在他那棱角分明的下巴上惊起一阵阵慑人的寒气:“看来,我们之间的协议也进展得相当顺利嘛,月宫宫主!过了今夜,我想神之四灵就会知道,他们魔之六道已然悉数归来!希望我们的未来,都能够按照彼此所设想的一样,前途一片光明啊,月神女裔!”
嘴角轻轻弯动,青龙低沉下头,一步一步,缓缓地向东迫近。
“霾晦,我倒要看看!当曾经的手下败将,如今强大十倍之后再站在你的面前,你却又是会如何应对呢?我真的很想要知道,这一世,你究竟成长到了什么样的地步。霾晦,可千万别让我这个老朋友失望啊——”嘴边,那不是怨毒,不是仇恨,更不会是幸灾乐祸。那种表情,那副笑意,都只是淡然的旁观者的漠然。事不关己,不作念想,惹得这世间翻江倒海,乾坤倾覆。
【人间界·南赡部洲·东海之滨】
穿上凤凰溯雪衣的悼灵轻快地结印召出飞狮辰天,然后便头也不回地大声喊道:“我们马上飞到东海,远离了芸芸众生再说!”
“我明白。绝对不会再造成不必要的伤亡。”昊空也凝练地结印召唤出一座红色莲台宥台,然后追随着他的辰天,
一路东去。
只是,尽管后面危机迫近,她却依旧有所疑虑。
若是说,小白他当真完全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那他却又为何会这番冷静呢?难道,仅仅只是因为后面的强敌,所以现在才没有打算和我计较么?可是,若他真的什么都知道了,那他会不会怪我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他有关于”青鸟”的事呢?
“你在想什么!”
思绪间,赫然便传来一声呵斥,她忙收心看去。
浩瀚的沧海之上,月,一如曾经的光辉明亮,而海,则也一如既往的幽深和鬼魅。而在这天地海浪之间,悼灵的身影却兀自地散放着碧蓝色的光芒,而在他身下的辰天也正轻声低吟着。但无疑地,它已然停下脚步,不再向前。
——看来,这海上就是他们将要展开决战的地方了。
只是,无端地,她的心却被牵引着,拉伸着,向着自己已回不去的“过往”追溯过去。
【梦境·昊空】
“你……究竟是谁?”
那是好几百年前的岁月了吧。
那时候,他正和他的同伴们为了避世仙居上的仙子们的安危而四处奔波,继而在村中祠堂里的女娲神像面前唤醒了沉睡的自己。
而自己,却也在某一个漆黑的夜晚,在海边见到了独自哀叹的他。
那个时分,海风徐徐,吹过来阵阵海中腥气。而悼灵便驻足海中,望着黑幕的苍天,让她只能看到他的那道背影。
“你……究竟是谁?”
他是这样问自己的。
是直到自己站在他身后半个时辰之后了他才这般问自己的。
她知道,他不是直到那个时刻才发现自己的。
她知道,他也不是因为在那海水中苦等不到自己开口了才发问的。
她知道,也看得穿他的心绪:夜深人静之际,他才偷得出空闲来默默地躲在人群之外了去悄悄地回想他曾经的爱人以及他们曾经一起相依相偎的美好时光。
他是刻意那样做的,既是怀念,是逃避,亦是无奈。
——只是,那个“爱人”,是“灵儿”,而非她所曾知道的“霖儿”。
而也正是在那一天,她也悄悄地探察到了他的记忆深处,一片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的被封印的心之领地:原来,唤醒沉睡千年的自己的他,并不是无缘无故才会出现在自己跟前的陌生人。
他是青鸟。他就是这世上已然失踪数千年的青鸟啊!
隐藏在那心之领地记忆深处而不曾被他自己所发觉的,那便是青鸟存在的证明。
只是单单地,那片记忆,他不知道,也未曾察觉。
若不是自己被赐予的天赋,恐怕也绝难发觉这个秘密吧!
但是,就从这一刻开始,她知道,他是青鸟,尚未觉醒的青鸟。只要他彻底爱上那个名为“霖儿”的女子,那也便到了他化成青鸟的时刻。
但是,同时的,那也将会是他最为孱弱的时刻,也是他最容易被人杀害的时候。就好像他当初刚出生还待在襁褓中一般,他明明是那天之骄子,他明明在成年之后连天帝都不是对手,可是啊,当他还年幼之时,却终究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他是青鸟,一个不曾蜕变的青鸟,一个在蜕变之时便会被束缚在她身上的诅咒所虐杀的孩子,一个在她初见时便立志要去护卫而不让其变成青鸟的孩子。
“你知道吗?我们——很有缘。”这,便是一句自己将自己全部的情愫深埋起来之后回答他的话语。
可是,悼灵并不知道也一直未能明白这话里的深意……
没错,我们的确是很有缘。
当你还是青鸟的时候,不,当你还是蒙翼的时候,我就已经存在于你的身边了。
当你不再是蒙翼,当你破茧化为青鸟之时,我也终究被人当成礼物,送到你的跟前。
当你消失无踪,当你不再是青鸟之时,我也便被人拾了去,被赐予了魂识,获得了新生,却也为你永久地背负上了那个会将“青鸟复苏”的讯息传达出去的诅咒。
所以,我本不想再见到你。
所以,我害怕会见到你。
所以,我宁可在神像面前永远沉睡,永远都不会唤起你的名字……
但是,命中注定,你终究还是出现在了我的面前,虽然你已不是青鸟。
你知道吗?
我早已经深深地眷恋上了你。
我也早已经要为了你而牺牲自己的所有。
所以,我不能够,不能让任何人将青鸟的事迹告诉你。
所以,我才千方百计地跟在你的身边做你的屏障守护着你。
所以,我才会这般无限制地为了你而成为强者,哪怕是个沾满血腥的杀戮者。
只是,为什么?为何在今天,在你那双眼里却平添出了那么多那样厚重的陌生与距离?
为什么你宁愿去相信一个只见了一面的陌生女人却不愿意相信我这几百年来在你身边的守护?
为什么……你会愿意去听从一个视你为杀父仇人的女人的蛊惑而不愿意问我要一句解释?
“悼灵……”她的眼角滑出一滴泪来:原来,为了你,我已经学会了掉眼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