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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界·北俱芦洲·极光之室】
“龙神大人……晓寒……”迟疑片刻,晓寒终于苦涩地笑了一声,似有顿悟地轻声沉吟一句,却只不禁满面哀凄。
而历经沧海桑田的龙神又岂会看不透这少年模样的蛟龙之心。他只微展笑颜,缓缓道来:“孩子,我答应过你,会帮助你,无论你想要达成怎样的目的,我都会倾尽所有相助于你,绝不会过问任何条件。但是孩子,请你自己一定要明白:往后你所要去面对的敌人,不是记忆复苏的相思,不是监禁了你三千年的帝子踰轮,亦不是终结了你天伦之乐的天后,也更不会是其他任何的人。你所需要去打败的,只有你自己那颗脆弱而不坚定的内心。有朝一日,如果当真需要你郑重抉择,那么你一定要坚定地抓住你最不可以失去的东西——属于你自己的心!”
“龙神——晓寒明白了。”此时此刻,这尾蛟龙终于明白到了龙神这番似为难自己的用意。龙神,他绝不是在逼迫着自己去放弃曾经的身份和爱情。龙神这样做,只是在教导他,教他如何去成长,教他除了在父母亲怀里享受到的宠爱之外的道理,让他有朝一日可以蜕成真龙!
“孩子,很好……”这时的龙神才终于舒缓了所有的情绪。他只轻然一笑,不再言语。
困倦于这极光之室已然时日久远,往昔之事,龙神自是比这世上任何的人都要知晓得更为详尽和清楚。但是,这样一尾心清神明的龙神却终是从未介入那三界之中的任何争斗。他自也是不会将那旧日之事尽皆述说的。但时至今日,有人试图违背天命,有人试图倾覆河山,那这龙神就再无置之不理的道理。
纵使以身犯险,也总要有人去阻拦,去挽回这世界最后的宁静。
如今,这一尾蛟龙便是龙神的选择。只要这孩子能够自立,能够坚实自己,勇敢长大,那么无论何时,也无论何种逆境,这孩子,终究会以他坚强的内心而勇敢无惧地去面对任何困难,任何敌人。
——只要坚实了自己的内心,那么无论置身于何种逆境,都是决然可以重新站立而起的!而于这天下之间,终没有任何力量能比过自己坚强的内心。绝无仅有!
【九天仙界·月宫】
对于世间凡人而言,或许时间永远都是一种不够用的财富。然而,对于这月里姮娥仙子而言,时间终是一种冗长而让人看不到始末、厌倦又无法抛却的累赘。
广寒殿前的月桂树依旧傲然挺立,无尽浮云般看不清颜色的灵气只顾自飘零。那倾城美貌的仙子终只叹息一声,却面带欣喜地在那冷霜寒殿前信手拈起一朵细小的月桂叶片。虽然这树叶一旦脱离了树梢便会失却生机,然而,这方仙子终也没有将此等凄然之景看在眼里。
姮娥只顾自沉吟,记忆中似再也没有了那些往昔的痛苦相作缠绕、困顿。而那月神女裔也只悄然无声,也不知道究竟又躲在了何处。
然,在这月里正显清幽寂静之时,却终有那么一记强忍着胸中怒火略显低沉的磁性男音骤然喝起:“月神在哪里。叫她立刻出来见我!”
可是,那姮娥终究没有将那来人放在眼里,她只微微一笑,俯首看向手里那已然枯萎的叶片。随即,她浅声一笑,有种异样的妩媚神色:“呵——我当是谁呢?原来,竟是这般高贵之人。久违不见,帝子哥哥可别来无恙。”
来人便是那帝子,踰轮。可他并不理会,只声喝道:“你马上叫月神出来!”
“月神?”姮娥倒是不急不缓,一如先前。“她不是早就被剥皮拆骨,魂飞魄散了吗?一个早已湮灭的亡灵,凭我,又如何唤得出来呢。这世上,或许除了哥哥的父君,也就只有帝子哥哥才能够亲手唤醒姐姐了吧。”
“你少废话!”踰轮眉头一蹙,恨恨道,“她哪里那么容易死!我警告你,立刻叫她出来!要不然……”
“要不然?呵呵……”姮娥终如此这般不以为意地冷笑了一声,“要不然如何呢?别这么火大嘛,踰轮哥哥哟!虽然说,咱们是没有什么直接的血缘关系,可是好歹的,我也是女裔姐姐亲手做出来的妹妹。你是她的兄长,我依她唤你一声哥哥,也不伤大雅吧。”
“不必。我只是来见月神的。”踰轮毫不客气地打断她。
“踰轮哥哥,何必这样冷淡呢。都是妹妹,为何踰轮哥哥眼中偏生就只有那相思妹妹,就是瞧不见我呢?这么多年幽禁,你可还是第一次到我这地方来呀!”
“注意你的身份,还有说辞。”
“干嘛这样冷冰冰的呢?我当然知道帝子哥哥心中是只有相思妹妹的。可是,哥哥今日来,竟是要见女裔姐姐一面——呵呵,这可真是千万年来难得的一朝笑话呀。——姐姐在何处我是不知道。不过既然来都来了,哥哥就同我多说说话,讲一讲外面的世界也是好的呀。”姮娥娇滴滴的模样倒是半点拘谨都没有,不过此番妖艳姿态,却终显
得有些怪异,绝不似往昔那个恬静而心有所属的仙子之身。
然,踰轮终究是不曾将她放在眼里的。他只厌弃地背转过身,再不往这女子身上瞧上一眼。他细细地打量四周,却终究感应不到任何月神的气息:难道,她当真灰飞烟灭了?可是这不可能啊。当初她只是被褫夺了肉身,灵魂犹在。何况这月宫之中,还有着她母妃身上残存的神力,足以让她苟活下来。她不可能……
只是,帝子心绪幽幽,终是堵不上姮娥的嘴的,只听得她幽声又起,更显妖媚:“踰轮哥哥,你就这样厌恶姮娥妹妹吗?我知道哥哥一向心系相思妹妹,而我,不过是女裔姐姐当初投放在东海帝俊身边的一枚傀儡棋子。姮娥向来都有自知之明。我知道,其实在你们眼中,我根本就算不上是人。可是,姐姐却偏生给了我人的身躯和心思。活了这许多年,我也终因此而依恋人间,也一直都企盼着离去。可是,这幽幽九天,寂寂月宫,终没有人愿意再多瞧上我一眼,再同我多说一句话的。”
“够了!”踰轮不耐烦地喝止一声。“你那些个丑陋往事,有何好委屈的。你知道你是女裔的傀儡,你也知道她将你放到父君化身的东海帝俊身边是所为何事——你要想找人讨公道,去找你的女裔姐姐!若非她当初任意妄为,胡乱掺和,又怎会有你的出现?”
“可是!”姮娥只辩解般地高声喝起,然,只此二字出口,她却又有些自觉尴尬地柔弱起声音来,“我知道,在你们这些高贵人的眼中,卑贱如我,什么过错都只是我们自己咎由自取。可是帝子——如你这般从小养尊处优之人,如你这般傲立云天之人,难道竟也没有公正之心么?”
“放肆!”踰轮一时气急,掉头瞪向姮娥,一声呵斥,“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呵呵——”姮娥只冷然一笑,眼角里瞬间便扬起几许泪花——她,倒是当真动情动气了起来。“我这样浅显的意思,难道帝子竟也听不明白么?我当然是说,我不服气呀!就因为我是女裔所铸,所以你们万千神明就判定我心怀恶意。无缘无故,你们设下圈套,害我常年幽禁于此,经年累月,不间断地受着女裔言辞的折磨和奚落。我也是你妹妹,为何我就得不到半分怜爱!如今,我竟连一点抱怨都不可以吗?”
眼见姮娥声泪俱下,踰轮不禁有些懊恼地揶揄了几下嘴角。踰轮,自是最厌烦这等女儿悲戚的模样的。可他终究心怀愧疚,不好发作,只闷声冷语道:“好了,你莫要再胡闹了。告诉我,究竟怎样才能够将月神叫出来!”
“月神……”似感应到帝子踰轮气势的减弱,姮娥也不禁放低声音,冷淡一笑,眉眼瞬间便漫起一层清泪。“我不知道。她没了肉身,只剩一缕幽魂。这月里广寒,终是她的出生之地。凭我,感应不到她。除非她自己愿意,否则我实在不知该何处去寻她。”
“那——”掉转身,踰轮的眼里凌厉起一道青光,“她可曾有跟你提及过,相思的事情。”
“有一些吧。”
“她如何说!”踰轮急切的声音在某些人的眼中终是极刺耳的。
“她恨那丫头,还想着说,要解开相思心底的那道封印。”
“封印?!”踰轮大惊失色。“她还说了什么!”
“她还说,若是有朝一日,她能够离开这囚笼,她定要讨回当年所受的屈辱。”
“哼,哼哼,她凭什么!她自己为恶,就应当受到惩处!就算她是帝女,万人之上,也绝不可以例外。”
“是啊,她受了惩罚。可是就算受了惩罚,她就服气了吗,她就改过了吗?”姮娥清冷的话,犹如夜风里狰狞的剑。
踰轮何尝不知道,那样的妹妹,她一直未曾服过气,她也绝不会认输!所以,所以她才会继续兴风作浪,所以她逮着机会就还要……不,相思!为何偏偏受累的,就只是相思!
“所以,她做了什么……”幽冥里残留的蚀阴之流……她是已经逃出去了?不,不可能!月宫有封禁,就算女裔她终年游弋在蚀阴之流当中,她也不可能挣脱父君所设的囚笼!她不可能离开。所以,所以幽冥的蚀阴之流……“是你么?姮娥——”
似有所悟,回眸凝视。踰轮眼底也不禁泛起了阵阵怨毒。可回头所看之人,她依旧一副落魄模样,哀婉凄凉。泛着银辉的月桂树在她身旁,将她衬得更是清丽脱俗。可就是这样出尘脱俗之人……女裔,女裔——为了你自己的野心,你到底要谋害多少人!
末了,这方面色清冷的踰轮终是不自觉地显露出了些许退步的神色——他是个善良而并不霸道的人。虽说平日里并不和姮娥有所往来,然而他也知道,身为月神的傀儡,姮娥如今受这幽禁之苦的理由,也都只缘于自己那一个同父异母的帝女妹妹:月神,女裔。
然而,就是这一瞬不经意间显露出来的淡然神色,却终叫他面前的女子有所得空:“呵呵——我说嘛,天下间
,也只有踰轮哥哥最好最贴心了。”话语之间,清丽的女子竟大胆地直逼向踰轮近身,幽然间,竟是吐出一口迷情烟雾,眉目之间,竟包藏着无尽怨毒的思绪——这是一种名为“七情迷烟”,能叫人心绪紊乱无法自持的玩意儿!
“该死!你居然……咳咳……胆敢当着我的面,给我做这种事情!”屏息凝神,踰轮愤然而起,生硬地将那仙子手腕扼住,冷声呵斥。
“唉哟,放开,你捏痛人家啦,快放开,放开啊!”
“滚!”踰轮恨恨一声,狠狠地将那女子手臂摔了出去,“你要是敢再这样不识抬举,小心我捏碎你的天灵盖!”
然,那方倒地的倾城仙姬终是嘴角轻咧一下,幽然间只径直地爬上来一抹诡异的神色:“吓唬人啊?那你倒是来呀!我还真就不怕呢!”姮娥倒是一脸无惧地冷起面色,转瞬之间,这浩大的月宫之中竟是猛然凝结出一层厚厚如冰墙般的东西,直生硬而冷酷地冻结起周身之间一切缓缓顾自飘零的氤氲气流,化作万道锋刃分明的冰锥利剑疾驰而来!
“蚀阴之流?你!”眼见如此,那踰轮终不免一时愕然,绝没有半点对策之道。
“帝子,踰轮——”如今的姮娥终究也不曾将这一方拥有高贵“帝子”之名的人放在眼中。“是,我是一具卑微的傀儡之身。你们都可以奚落我,瞧不起我。但是你们最大的错,就是将我也一并幽禁在这月宫之中。踰轮,我不想杀你。看在你父君的面上,我会捎带着留你一分薄面。可是,像你这种人,还是识点趣的好。要不然,哼哼,剥皮拆骨,也不是不可以!”
“你说什么?”踰轮终究没有领悟到这仙子话中的潜台词。
“难道你不知道?”姮娥轻挑眉眼,神色之间得意万分。“天下之间,就算是你父君,也没办法轻易伤到我!哼,蚀阴之流——想当初,你的父君在囚禁月神女裔之时,一并地,将这幽幽月宫中的蚀阴之流悉数封印于此。不过,也承蒙女裔自她母亲身上继承来的一双巧手,才使得我这卑贱的玩偶之物竟也可以将此蚀阴之流用得相当娴熟!——我知道你从何而来。幽冥嘛。我知道你感应到了幽冥里的蚀阴之流——你不会以为那是女裔干的好事吧?呵呵,她出得去吗?我还是提醒提醒你吧,早些年,西王母来过月宫一趟。我知道她想干什么,可我愿意,哪怕只有一次离开的机会,只要还能够见到羿君一次,天大的代价我都愿意付出!
“是,我喝了她给的药,得以离魂离开这监牢。就算是死,我也愿意。可不曾想,我没有死。我不单没能死去,我反而还得回到这月宫继续幽禁。帝子,踰轮——你也会有心有不甘的时候吧。”姮娥凑近过来,那清冷的面容上,平静如水,可她的声音凉如寒夜。“倘若,我今日伤了你,你那父君,会到我这里来兴师问罪吗?不,他不会。从人间五千年前青鸟失踪的那一刻起,你的父君眼中就再没有了你任何的地位。怪,就只怪你那疯狂的母亲吧——高高在上的天后之主。哼哼,有何意义。如今的她,就算还保留着那个名号,可谁人会服侍她,又有谁会在意那曾经不可一世的人!争权夺利,争错了吧。天帝心中,纵使手足兄弟不是最重要的,可是凌空大人的遗孤,他的侄子,青鸟——他比你这个活着的人重要的多!听闻,青鸟重生了。你父君设了一局棋,想要看看青鸟是否已经归来。你知道吗,你回不回去请安,根本就不重要。你父君眼中,只有你的弟弟,青鸟,峯岚殿下!”
“你住嘴,你住嘴……”
“怎么?我戳到你的心头痛了?你的父君,简直就是这天底下最恶心的伪君子——”愤然而起,清冷仙姬终也不曾将这被迷烟侵袭的帝子放在眼里。“他口上说不与弟弟计较,可何时又阻拦过你母亲,由着她三番五次赶尽杀绝。到最后,终于,凌空大人下凡去了,他便将凌空夫人敬献的那冰清芒玉中化出的幼女收为义女,还封为相思公主。到后来,神魔之争,三界尽毁,要不是青鸟从蒙山归来,他何时会收手!再然后,凌空大人自尽,夫人也随之自毁元神,青鸟失踪,他又假惺惺地收养了凌空大人的义子晓寒——可笑!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不,不……父君,父君他……”
可姮娥并不满意。“还是说,你父亲无过,都是你母亲天后伪造玉书,你父君是后来才察觉到三界动荡——你不觉得可笑吗?他是谁。他是天帝,他是凌霄,他是这三界的主!一花一草,一虫一鸟,何物能逃过他的眼!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声声凄绝,心怀愤恨。姮娥笑得苍凉。可待到末处,她终究还是站稳脚跟,冲着虚空轻声却字字清晰:“女裔。到你了。”她声音平静地仿佛和煦春风里的抹抹骄阳。
“女……”哧!终是猝不及防,尖锐的刺声穿透了他凄婉的心房。他认得,那冷风之中,阵阵扬起的,便是他唯一妹妹的笑:帝女,女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