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枫陵

蜀客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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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仿佛步入画中,入眼漫山枫叶,层层叠叠,远望轮廓随山势起伏,壮观美丽,山是枫林,枫林是山,近看株株优雅,形态可爱,精致的叶片沐浴着雨丝,冷翠有光泽。

    这些枫树是焰国独有的品种,极为珍贵罕见,叶子形状生得美,到秋日更红胜胭脂,艳丽如火,且长不高,顶多两丈,看这些树整整齐齐,应该是生了很多年的样子。林间土地干净湿润,脚下一条石头铺的小径往前延伸,尽头隐没在枫林中。

    眼前景致,似梦似真,几难分辨。

    雁初倒抽了口冷气。

    身在永恒之间百年,她是第一次知道这个陌生的地方,然而,心头缘何又有着那般熟悉的感觉?枫叶,石径,连同周围的空气都似曾相识。

    是画中见过?还是梦里来过?

    见她站着发呆,岚使者笑着介绍:“这枫陵乃是弈主闭关之处,寻常弟子不得进出。”

    雁初回过神道:“此地风景甚美。”

    意识到两人共伞不妥,岚使者要将伞让与她,雁初自是拒绝,见那雨不大,二人索性收起伞不用,雨中漫步,别有意趣。

    雁初压下心头那分惊疑,仔细观赏,见林中每一棵枫树都生得极美丽多姿,不由轻声赞叹:“这都是西聆君亲手所种吧,确非凡品。”

    岚使者奇道:“姑娘如何知晓?”

    雁初被问得一愣,她原本就是随口而出,谁知真说中了。

    “弈主爱枫,无人不知,”岚使者倒没有怀疑她,“当年姑娘被弈主救回,身中冰流寒毒,几乎返魂无术,幸亏有那粒火焰石护住心脉。”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笑道:“说起此石,还是弈主所赠呢。”

    雁初吃惊:“我的火焰石是西聆君所赠?”

    “越将军为女求医,弈主让我送去府上的,姑娘随身佩带此石,可压制冰解术,发作时减轻痛苦,”岚使者道,“后来姑娘重伤,命在旦夕,弈主带着姑娘进这枫陵,忙了七日七夜,总算将姑娘救回,之后足足闭关半年才恢复元气,姑娘与永恒之间甚是有缘,我还以为弈主会收你为弟子。”

    骤然听见这些,雁初还是很意外,道:“想是因为我的血流在了一叶花上,它选择了我,西聆君不得已救我。”

    “血流在花上?”岚使者更加惊讶。

    雁初反问:“难道不是?”

    岚使者忙笑道:“我当时未曾留意这些,难怪弈主要让姑娘饲花了。”

    雁初不疑其他,跟着往前走。

    复行数十步,岚使者忽然站住,提醒道:“这里有个极凶险的杀阵,是弈主亲手所设,连我也解不得,我带姑娘从小路绕过去吧。”

    雁初答应,跟着他走上旁边那条小径。

    重重枫林,越往前行,熟悉的感觉越发在心底蔓延,直到前面现出一大片空地,雁初整个人都呆住了。

    空地前有一座洞府,上书“枫陵”二字,石门半掩,看不清里面有什么,可是那种莫名的吸引力,令她迫不及待地想要靠近,想要走进去,心里充斥的期待,竟让她如此欣喜。

    何时见过?何时来过?

    雁初失神,鬼使神差般地要朝那门里走。

    岚使者不动声色地伸臂拦住她,略带歉意地解释:“那是弈主修行之处,连我也不得靠近。”

    雁初站住,仍没回过神。

    岚使者看看天色道:“时候不早了,这里风冷,姑娘回去吧?”

    雁初“哦”了声,目光扫过四周,心头竟是一片茫然,她并没有打算回去的样子,而是慢慢地、慢慢地走到空地边的一株老枫前,静静地看了片刻,然后抬起手小心地抚摸枝叶,闭目。

    残缺的画卷重新掀开,漫山红叶如天边晚霞,叶间琴声溢出,悠悠的曲调……

    “那,不必再来了。”

    “我很想杀了你。”

    ……

    不知道是谁在说话,冷冷的声音骤然自头脑中炸开,心口仿佛被冰棱刺中,猛地一颤,冷,痛,雁初忍不住紧捂了胸,痛哼,站立不稳。

    一只手从后面扶住她,伴随着清淡的香味。

    痛楚迅速消失,好似一场梦魇,雁初勉强站稳,这才发现额头竟出了层冷汗,意识到不妥,她连忙移开几步。

    来人站在原地没有动,手执素伞,一袭蓝衣飘洒,不沾半点泥水,黑眸光动,其中仿佛也在下着冷雨。

    岚使者身上没有这种香味,果然是他,雁初定了神,看四周:“岚使者他……”

    “他先走了,”西聆君道,“回去吧。”

    见他依旧站着不动,雁初领悟过来,忙朝他走近两步。

    西聆君搭上她的手腕:“旧伤又犯了?”

    指尖的触碰,呼吸随之一窒,雁初缩回手,垂眸道:“没有。”

    “走吧。”西聆君示意。

    雁初低声答应,默默地跟着他走。

    如果说之前他表现平易,令她的畏惧有所减少,那此刻雁初察觉到,那分平易已经变成了冷酷,尽管他的神情语气没有任何变化。

    是什么令他对自己的态度发生了转变?雁初暗暗不解,越发谨慎小心,但转念想,今日结果他着实脱不了干系,因此雁初便不欲与他共伞并肩,特意落后,尽量与他保持距离,谁知他也放慢脚步,有意无意带伞移过来,于是她只得再往旁边避让。

    “会触发杀阵。”一只手将她拉回伞下。

    不知不觉天已黑了,山间云气越发浓重,几掩路径,夜幕中数点灯笼摇曳。

    雁初打破沉寂:“我的伤已无碍。”

    西聆君道:“本门弟子勾结外界,受焰皇指使,假我之名取用牧风国将军府印信,以至害人性命,此二人已被我用门规处置,你若想看结果,我会带你去。”

    雁初没有激动。

    此事她醒来后便想明白了,青玉诀,牧风国印信,足以证明有永恒之间的人插手,她步步谨慎,却惟独没有防备永恒之间,以至疏忽铸成大错,只因他是她的救命恩人。不插手外事,永恒之间以此取信天下,所以他主动给出交代,处置了犯事弟子。

    然而不论他如何处置,失去的又怎能回来?秋影之死,岂是一句“处置”就能交代!

    雁初面无表情道:“清静道门也有败类吗?”

    西聆君道:“世间有贤者,道门自然也有败类。”

    雁初道:“身为永恒之主,岂无责任?”

    西聆君道:“既已发生,追究责任无益,你想要怎样的结果?”

    雁初停了脚步:“西聆君保证没有袒护弟子?”

    西聆君道:“你是以何种身份问出这句话?”

    她的命是他所救,没有他,她早就成了冰流亡魂,何来机会复仇?他愿意处理并给出交代,不代表她就有资格质问。

    雁初脸色微白,垂首道:“一时悲愤乃至失态,雁初不该质疑西聆君的公正。”

    西聆君“嗯”了声。

    头顶的伞好似小小的一片天,被他稳稳地掌握着,将她牢牢地罩在里面,压抑的感觉令她几番想要逃出去,却被他毫不留情地挡回。

    漫长的路终于到了终点,他带着她走过小桥,小榭近在眼前。

    雁初见他要走,忙道:“西聆君留步,雁初还有要事。”

    西聆君道:“时候不早,再说。”

    雁初毫不迟疑地跪下:“放出焰邪元君是我的过错,连累西聆君,我很是不安。”

    西聆君对此无动于衷:“的确是你的过错,所幸尚能补救。”

    补救?雁初道:“听说西聆君答应了他们的条件。”

    西聆君道:“我答应焰皇保守这个秘密,元君不会对外现身。”

    雁初摇头道:“萧齐未必会看着我死,若西聆君真想帮我,就请收回与元君的交易,将我送与他们处置吧。”

    这句话颇有些不识好歹,西聆君依旧神色如常:“你选择的路,我从未打算干涉。”

    雁初松了口气:“多谢西聆君。”

    西聆君道:“你不必谢,我并未答应你。”

    雁初一惊:“可……”

    “你想令元君现身,”西聆君道,“只要对外证实他脱离了皇印控制,焰国必乱,你便如愿以偿了。”

    “我活不了多久,若能在有生之年得报大仇,死亦无憾,”雁初恭恭敬敬地叩首,恳求,“求西聆君成全。”

    西聆君道:“我不会改变你的选择,但你忘记了你的诺言,一叶花尚未结果,我不可能让你现在就死。”

    雁初愣住。

    西聆君道:“我与他交易自有我的目的,保你性命只是其中一部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是这样?雁初喃喃地问:“花还有多久结果?”

    西聆君道:“一年。”

    雁初微喜:“一年后,我就可以公开元君的事?”

    “我救你性命,你饲花报恩,一年只是你我交易的期限,你无权提别的要求,元君也只会遵从与我的约定,不会服从于你。”西聆君说完,撑着伞就走。

    雁初面色更白,忽然盯着他的背影问:“倘若我一定要提要求呢?”

    西聆君转回身。

    雁初慢慢地直起身,紧盯着那双黑眸,声音缓慢而坚定:“我一定要呢?”

    夜无边无际,沙沙的雨声,每一滴都仿佛落在了心间,如此清晰。

    不带温度的视线□□裸地审视着她,不猥亵,却令她心跳骤然转急,如同檐外的风雨。

    他开口:“那要看你拿什么交换。”

    雁初低声道:“我身无长物。”

    “拿你交换吧。”

    若说之前犹不确定,那此刻这句话所传递的意思就极其清楚了,让她避无可避,她现在唯一所剩下的东西就是身体,可以取悦于他。

    过分的甚至是趁人之危的要求,经他口里说出来,仿佛变成了自然再不过的事情,就像谈一桩普通的交易。

    这种直接的方式更加令人难堪,雁初以为自己会激动愤怒,而实际上并没有。

    她握起了手,勉强一笑:“西聆君说笑的吧。”

    “嗯,我是说笑的。”语气不变,他没有留恋地收回视线,转身,洁白的伞被夜色吞没。

    之后几日,雁初没再见到西聆君,如期去雪洞饲过花,她便提出要走,岚使者大约是得了吩咐,也没有挽留,让两名使者送她回定王府,可巧萧齐不在府中,雁初送走使者,独自往后园走。

    雨后日色如金,树影被风吹动,层层清凉。

    远远的,萧炎站在廊外栏杆上跟两名侍卫聊天,长发黑袍,半俯视的姿态,神情颇为认真。说也奇怪,雁初从进门起就觉得府内气氛不太对劲,平日值守的侍卫侍者们消失了大半,惟有重要的过道和书房外还站着几个,此刻见状,她不由停了脚步细听。

    “除了吃喝、睡觉、女人、尽忠,你还有什么事可做?”萧炎看着一名侍卫叹气,“日复一日,多么索然无味的生活。”

    敢跟他拉家常的人本来不多,侍卫跑不得,惟有顺着他陪笑道:“元君说的是。”

    “你也这么认为吗?”眼底闪过邪恶的红光,萧炎倾身道,“那,我就勉为其难,助你尽快结束它,早入轮回享受来世吧。”

    侍卫来不及反应就消失在了火光下,变作一堆焦骨烟灰。

    “我是个好人啊,”萧炎掀掀鬓边长发,看另一名侍卫,“你呢?”

    目睹同伴之死,那侍卫冷汗已出:“属下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

    雁初看得皱眉。

    其实这些侍卫都经过严格训练,并非怕死,只是在这个恶魔面前,正常人都容易变得脆弱,因为你永远不知道结果是怎么样的,那是一种对于未知的恐惧,而他正好将你等待结果的恐慌当作享受。

    “没什么不好吗?”玩弄对象越紧张,萧炎越是惬意,“糊涂而不自知,可悲的人没有必要活在世上。”

    “你……”侍卫握紧刀柄,打算拼死一搏。

    萧齐亲选的侍卫都不简单,如今动不动就被他玩死几个,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雁初上前拦住他:“我也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

    出于男人的本能,侍卫立即挺身挡在她前面:“姑娘不必管我,先走!”

    “真是令人赞赏的行为,”萧炎拍拍手,同情地看着他,“可惜在对方不需要保护的时候,这就不是勇敢,而是愚蠢了。”

    雁初道:“我答得对不对?”

    萧炎道:“很精彩。”

    侍卫大怒:“你!”

    “同样的答案,不服吗?”萧炎拍他的肩,“知不知道我为何会赞同她?”

    侍卫终究是记起了实力差距,黑着脸答道:“属下不知。”

    “笨啊,”萧炎长睫垂,两眼弯成迷人的弧线,“当然是因为我不能杀她,就只好赞同她了。”

    ……

    “而且她是女人,又比你长得美。”

    ……

    萧炎道:“你看,理由太多了,你怎么就想不出一个。”

    侍卫嗤道:“这算什么理由?”

    “因为我比你强,我说的话就是理由,不接受吗?”萧炎道,“问强者理由,本身就是愚蠢的行为。”

    侍卫冷笑:“多说无益,你不过是要杀我而已。”

    萧炎扶额:“你才知道啊。”

    ……

    同伴惨死,侍卫受他戏弄,虽恨却也无可奈何,知道他疯狂不可理喻,此刻真要动手不过是枉送性命,惟有紧紧闭了嘴快步离去。

    雁初看着他的背影道:“玩弄弱者有意义?”

    “养出一个好侍卫不容易,大哥舍不得的,”萧炎抬腿优雅地迈下栏杆,“因为我,这里的防守已经不再那么严密,师父以后的行动会方便得多,不应该感谢我吗?”

    雁初道:“谢谢你,也谢谢你前日救我。”

    “师父瘦多了,让徒儿心疼,”萧炎拉起她的手放到脸上,“徒弟救师父理所当然,但我还是虚伪地想听师父道谢。”

    美丽疯狂的恶魔,能救而不救,故意要让她失去,让她痛苦后悔,从中寻找乐趣,多么令人憎恨!

    “我感谢你救我,”雁初恶毒地说道,“但无论如何,秋影之死是你见死不救的结果,我们不同,你救我,又让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失去重要的人,我只会更加怨恨。”

    “怨恨吗,”萧炎竖起食指放到她唇上,“你怨恨,不影响我的心情啊。”

    雁初狠狠地拉开他的手:“你这个疯子!”

    萧炎道:“这是夸奖吗?”

    雁初道:“你何不去找别人玩?”

    萧炎道:“我答应过西聆凤歧不见外人,只能找你。”

    雁初意外:“你知道西聆君的名讳?”

    “太古时我便存在了,他在我后面呢,”萧炎仰起脸,抬手接下满把阳光,“永恒之道有点意思,我转过不知多少世,他居然还是那副可厌的样子。”

    他倒是毫不掩饰喜恶,雁初听得失笑。

    “你的伤好多了,有他的功劳,”萧炎扣住她的手腕,妩媚的眸子里邪光更盛,“他一定给了你满意的交代,处置了几个人,你仍然信任他吗?”

    雁初不动声色地答道:“当然,他对我有恩。”尽管目的不再单纯,他对她表现出了明显的企图。

    萧炎笑起来:“那么我更期待了,你将不再信任他,我期待那一日的到来。”

    雁初挑眉道:“我也期待你能取代他,令我信任。”

    萧炎道:“我该怎样做?”

    雁初道:“只要你肯帮我。”

    萧炎丢开她的手,兴致缺缺:“不,你忘记了我的身份,报仇这种事,我在不尽的轮回中见得太多,难以提供乐趣了。”

    雁初道:“但不代表你不能,是吗,这对你来说很容易。”

    “嗯……”萧炎为难,“可我答应过他不对外现身。”

    见他有松动,雁初立即道:“不需要你现身,你只需替我做一件事。”

    萧炎眨眼问:“做什么?”

    “替我去见卢山老将军,”雁初讲清大致方位,道,“那山下有越军驻守,但以你的能力,潜上山是可能的。”

    萧炎想了想,同意了:“好。”

    雁初也没料到这么轻易就哄得他办事,暗喜:“你只消替我带句话,就说雁初择日再去看他老人家,他老人家自会明白。”

    这分明是句再寻常不过的话,专程让他转达未免小题大作,萧炎并不觉得奇怪,倾身将美丽的脸送到她面前:“冒险需要有相当的报酬,让徒儿看到师父的表示吧。”

    雁初不动声色:“先办完事,我自然会有所表示。”

    萧炎似乎心情颇好,也没纠缠她,悄然掠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