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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丞相如此处心积虑袒护石贵,莫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老臣身正不怕影子斜!”
“好了!”齐擒龙眉头紧锁,做出一副无计可施的苦恼状,“大学士,你有何高见?”
欧阳修足履轻移,气质温文尔雅。他不紧不慢敛衽,目光澄澈道:“庞太师与章丞相之言皆发自肺腑,因地制宜出发,巩固我方丈江山……”
如水般的声线温润平和,逐渐削减这一剑拔弩张的气氛。
“微臣秋盛有话要说!”队伍最后方,一身朱砂红状元服的梁榭蕴不紧不慢道,“微臣已有法子解决此事!”
齐擒龙眸眶微漾,薄唇不自觉紧抿:“是何良策?”
“请圣上恕罪,此法微臣暂时不能透露。需静待些许时日,一切必然迎刃而解!”
“可笑至极!”章惇神色淡漠瞥了她一眼,冷嘲热讽道,“不过区区一名小状元郎,怎可如此夸下海口?若依你言下之意,便是让圣上坐以待毙不成?”
庞吉也深觉不悦,看向她的眼神凌冽严厉,示意其勿再信口雌黄。
梁榭蕴垂眸,并未打算多做解释,任由他们兀自揣测、议论纷纷。她所需的,左右不过是他给予的信任!
就在这时,一惊慌失措的宫女从后殿跌跌撞撞跑来——
“圣、圣上……不好了,郑姑娘她……”
天穹碧空如洗,流泻而下的日光灼目耀眼。
梁榭蕴以手挡额,轻吐锐纳的缥缈气息随同半缕光线映照瓷白雪颊。
“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小儿。”
“本以为‘他’有多厉害,充其量不过是妄自尊大之辈。”
“急于表现,反而引人生厌!”
“只会纸上谈兵,若是有一日亲临现场,估计会吓得屁滚尿流……”
“哈哈哈——”
梁榭蕴置若罔闻。自散朝后,‘右派’铆足劲头对她冷嘲热讽,‘左派’如避蛇蝎般对她敬而远之。
“咳咳咳!”
“欧、欧阳学士……”
“几位同僚既有如此雅兴畅聊,何时得闲到本学士府上坐一坐?”
‘右派’几人心虚一笑:“改日定当奉陪。”
“择日不如撞日,本学士这就回府温水煮茶,静候三位同僚的到来……”
话还未落,三人顿时如离弦的箭般‘嗖’然离开。
丹墀之上,朱砂长衫漂浮于空,映衬纤细羸弱的身形,髣髴风一吹就倒。
而这一抹赤红的倩影在欧阳修看来,却如一束悬崖夹缝中幽雅孤寒的鸢尾花,不经意间撩动了他的心湖。
“我信你。”
髣髴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促使他不由自主道出心中所想。
如线般的光泽洒落她莹白如玉的素手,灼烫又炽热。梁榭蕴掀起细长的双帘,足履径直步下丹墀:“多谢。”
“请、请留步!”
周公公上气不接下气跑过来,掩着胸口喘息阵阵。
梁榭蕴涣散的清眸顿时浮荡出纯粹动人的泽光,髣髴清荷上方晶莹剔透的凝珠:“圣上可是有了决断?”
“不错,”仗着百余阶高势的周公公以鼻孔冷睨了眼梁榭蕴,转而朝欧阳修奴颜谄媚道,“欧阳学士,圣上有请!”
鎏金玉窗微敞,竖揷于瓷瓶中的柏枝尚滴着水珠,如白鹤般的袅娜烟雾徐徐浮动,透射入内的斜光不偏不倚打上轻薄如纱的垂帘,髣髴晕染了岁月的斑驳圆点。
“全都给孤退下!”
一声令下,跪伏于地的太医宫女们如蒙大赦般踉踉跄跄退出朝阳殿。
齐擒龙长身持立,颀长的身躯俊拔如雄浑山岳。棕眸深邃,一瞬不瞬落向汉白玉蔷薇床榻上方始终沉睡不醒的清容。
“你欲救人,老朽并不反对。”
场景忽转,一花白胡子老头映出他的瞳仁。
数日前,郑朝露突患顽疾,上吐下泻,抽搐不止,太医署众人均无计可施,他便遣欧阳修暗地遍寻名医。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翌日他便追寻梦中之迹到了烟波山。
鸟声啁啾,身披祥瑞金紫雄鹰图腾披风的齐擒龙双手抱拳,凌然正气道:“那便烦请前辈赐药!”
老者背对着他捋了捋长须,含笑未语。扬手间,绿意盎然的森林瞬间切换成了禅意十足的精致雅舍,檀木生香。
紫砂壶汩汩淌出浓密香醇的碧绿茶水,与老者上下滚动的喉头一并落入齐擒龙的耳膜,洞察人心道:“方丈君王此番前来,想必并非只为取药一事吧!”
如此开门见山之言,彻底打消了齐擒龙心头最后一抹犹疑。的确,若非这种莫名冒出尖头的预感,他不会不远千里而来。
他坦然颔首,指腹不疾不徐捧出镌刻天命麒麟的上古令牌,道出隐埋于心头二十多年的疑惑:“为何方丈如此命运多舛?而孤又该如何做才能实现统一方丈的夙愿?”
蓦然间,令牌髣髴听到诏令般脱离他的掌心,徐徐飞落于杉木方桌。
老者抿了口香醇可口的冻顶乌龙,答非所问道:“你可知这是何处?”
“烟波山。”
“此为邙山,”老者轻柔摩挲鬼斧神工般雕刻的麒麟精细脉络纹理,“而此物,便是老朽亲手交给你的父亲!”
虽说早有准备,齐擒龙仍止不住心口一震。
一团薄细烟雾不疾不徐环绕司命高抬而起的掌心,片刻后,檀木海棠方匣隐隐浮现。
“若想方丈百姓再次免遭苦难,唯有在一炷香内解开此匣盒之人,方能助你一臂之力!”
“此人何在?”
司命挥了挥手中的浮尘,流淌而出的神情染满高深莫测。
齐擒龙顺着他的手势垂眸,指腹默然抵上左胸,跳动的心脉髣髴忘川湖中碧波荡漾的水纹。清湛的棕眸幽深,如蓦然洒落的光线,一浮一动间粼粼晃晃。
深眸不自觉浮散,脑海频繁闪烁忘川湖旁那抹纤细娇柔的女子。
“至于那位郑姑娘,本星君若说,方丈君王此番取药之举无异于助纣为虐,你会作何选择?”
“她曾救过孤一命,”齐擒龙不假思索道,“此番大恩,孤必得还之!”
司命挑了挑眉,以拂尘规律叩击衫木方桌,喉头轻散出一抹清朗之笑:“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梁榭蕴随同欧阳修抵达朝阳殿时,迎面恰好遇上从被齐擒龙赶出殿外的太医们。
“郑姑娘病情如何?”
太医们纷纷摇头,均是一副束手无策的叹息模样。
欧阳修兀自垂眸片刻,清朗的俊秀眉宇这才掀起:“秋兄若信得过我,不妨先在此稍后,待在下同圣上明禀后,再唤你入内。”
“多谢欧阳学士美意,”廊檐斜光映照梁榭蕴的白皙清容,一如磐石般凝粹坚毅,“可石贵与汴梁侯挟持数城百姓,一日一屠杀之事,已然刻不容缓。”
以百姓为要挟,换取方丈王位。
她片刻都不敢浪费,倘若此事再不解决,他便会落下个铁石心肠的昏君名声,遗臭万年!
“圣上,欧阳学士和......秋状元到了......”
蔷薇吐蕊的清贵屏风后,一修长指腹轻柔替静躺床榻之人掖了掖轻薄的锦衾。这一幕,恰好落入梁榭蕴清湛的杏仁之中,扑闪的睫羽黯然低垂。
齐擒龙睨了眼垂眸未语的梁榭蕴,刚毅的棱角毫无波动。他神色淡漠屏退所有人,当场下令道:“欧阳修接旨!”
“臣在。”
“孤命你明日亲自护送一物前往瀛洲都城颍上,务必亲手交到天启君王之手。如有任何意外,军法处置!”
梁榭蕴贝齿紧咬,四肢打颤,整个身体髣髴被人泼了盆冷水般,从头到脚顿觉一阵冰凉。
欧阳修清朗的双眸止不住陡然一惊,二人虽私交甚笃,自己却是第一次见他表现出如此不容置喙之举。心头不禁浮满疑惑,究竟是何物,能让一国之王有如此表现。
“你先退下,”齐擒龙不紧不慢将视线转移至双拳攥紧的梁榭蕴身上,颀长身影罩落纤弱的身躯,“孤与‘秋状元’尚有要事相谈!”
欧阳修细长的足履后移,袂袂玄衣浮动,与她擦身而过的刹那,轻若无声落下一句:“我等你!”
此时的他并不知道,为了这看似平淡无奇的三个字,他耗尽了自己短暂的一生!
一缕缕细薄的轻烟从蔷薇香炉中渐次浮出,未消多时后缓缓隐没,徒剩一抹哀婉又虚无的绮丽。梁榭蕴深吸一口气,轻阖上双眸,不让他看到浮荡在眼底的失落水雾,佯装调侃道:“如此快便被你认出,毫无挑战性......”
“胡闹!”齐擒龙一把拽住她的纤臂,凌厉幽沉的面容如冰凌,“此事怎容你如此儿戏?女扮男装、冒名顶替、欺君罔上,单凭这三条,孤便可赐你死罪!”
“你会吗?”
清眸髣髴清澈见底的溪水,映照他蓦然怔愣的面容。
他......会吗?
齐擒龙不由自主反问,如擂鼓般的心跳充斥全身,呼吸急促,紊乱的脑海似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玩笑而已,无需当真!”梁榭蕴摆了摆手,髣髴适才悲戚的清冷模样未曾出现过。她咧嘴一笑,展现往日俏皮跳脱的活泼模样,“更何况,您亦无此权利。别忘了,我可是堂堂瀛洲的长公主!”
“孤治不了你,不代表惩罚不了你!”
梁榭蕴心头蓦地一突,某人如狐狸般的语调像极了当初忘川湖旁肆意轻薄她的无名男子。她下意识踮足后退,纤白素手触上门扉的刹那,细影旋身。
谁知下一瞬,柳腰被修长的大掌盈盈一握,乌纱毡帽旋即落地。整个娇躯因惯性而后仰,小鸟依人般贴上某人精壮结实的胸膛。
扑通、扑通-----
熟悉温热的气息兜头喷洒,耳后根顿时染满红霞。
“抱歉。”
控在腰间的宽厚大掌松开的刹那,一股如潮水般的落寞失意骤然席上她的心头。
齐擒龙压下胸腔莫名涌起的悸动,镇定自若道:“从此刻开始,到明日辰时,你便待在此处!”
她心下一紧,神色焦灼攥住他的袖角:“勿急送我回瀛洲,我确有办法阻止石贵与汴梁侯的滥杀无辜!”
“那你便同孤说说,究竟是何办法?”
她默然抿紧唇,摇头缄默,俨然一副誓死捍卫秘密的桀骜不屈模样。
沉稳靴履迈出门槛,上方纹绣翱翔天际的雄鹰,俊拔身形洒落廊檐之光:“孤亦然!”
“齐擒龙......这是......你对我的惩罚吗?”
即将阖上门扉的长臂,因她莹润浮动的眸眶而不自觉顿住。心,莫名撕痛,髣髴遭万蚁啃噬般。
窗棂处,银白细长的斜光横洒,蔷薇花瓣随风飘落,浮动的纱帘卷动如雪般的落花。映落在他幽沉棕眸内的女子似玉石般清透,不知不觉已攥住他的心房。
“你认为是,那便是吧!”
她的心,骤然跌入谷底,却仍要强装若无其事与他玩笑:“不怕本公主对你未来的王后不利?”
“你不会!”
这三个字,几乎是毫不犹豫便脱口而出。紧随而来的,是落了锁的门扉。
“此消息当真?”
一如墨般的黑子落局,辨不出情绪的声音平淡无波。
“奴才亲眼所见,必然千真万确!”
满脸谄媚讨好之笑的周公公垂立一旁,弯佝的身形尽显卑躬屈膝之态。
金斯山另一手持起如瓷玉般的白子,‘啪嗒’一声清脆之响,胜负已分-----黑子全军覆没!
一倨傲之手初抬,手掌旁刹瞬间多了方绵软湿润的华美绸帕。
金斯山慢条斯理掀眸,烟丝缥虚浮荡中,周公公高捧绸帕,堆积满脸的奉承之笑。他无足轻重绕过,接了伺人递来的方帕,髣髴抹掉污垢般不停地擦拭。
周公公神色恙恙收回绸帕,一盛满金银财帛的托盘瞬间落入他的眼底。他当即惊蛰,蠕动的嘴唇磕磕巴巴:“这、这是……”
“你的酬劳,”金斯山弃之如敝履般扔掉手中的方帕,随意瞥了眼如小山状的财帛,“怎么?嫌少?”
“不不不……”周公公见钱眼开,迫不及待将其收入囊中,“多谢金校尉。”
金斯山摆了摆手,意味深长一笑:“有章丞相一盘肉,断然少不了你们一锅汤!”
“奴才等必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送走利欲熏心的周公公,内室忽落一阵训练有素的八哥声——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岳父大人。”
金斯山毕恭毕敬朝前一隅垂首,精神矍铄的章惇晃动手中的鸟笼,看似漫不经心道了句:“不过是一趋炎附势之徒。死人死了便是死了,何来的死而后已?”
笼中八哥当即接话:“死人死人死人!”
“真乖。”
章惇以精贵玉勺挑了只全身皆在蠕动的幼虫,勺沿堪堪入笼,八哥眼疾喙快啄食而之。
“岳父大人,”金斯山不明所以道,“汴梁侯叛变一事已让齐擒龙忧愁不已,而今蹿出一不知天高地厚的秋盛,坦言有法解决此事,可齐擒龙却选择幽禁此人,他究竟意欲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