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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兽这种东西,并不是越大越珍贵,也不是越珍贵就越有用,女孩们关心的是可爱与否,猛男们注重战斗力,魔法师们则倾向于智力高低。但不管怎么说,魔兽存世的数量比较少,并非一般人所能拥有,哪怕是再普通的魔兽也是有价无市。所以这只小小的追踪兽,转手之后能赚上很大一笔钱,但现在,首领们却陷入一种尴尬的境地,因为他们不想、也不能转卖。
虽然打着佣兵团和行会的名义,可他们其实只是一群盘踞在荒芜海岸的黑市商人,有力量而无深厚背景,旁边的帝国和贵族势力一直对他们虎视眈眈。嘴里声称不怕,心里还是要发毛,所以,一只可以追踪和刺探机密的魔兽,对他们而言极为珍贵,哪怕当裤子也要留下!至于魔兽已经有主的难题,自然有大把魔法师帮着解决——人都可以朝三暮四,何况魔兽?
半个钟头的时间,土围港的现金全汇集到了酒馆里,最具价值的货币是斯比亚的军票,然后是条约商团的抵扣凭证,其次才是名目繁多的金银币,“镇港之宝”和“土产”更是堆了三张桌子,余下的部分就全挂在首领们的脸上了……他们局促的笑着,满脸歉意。
看着眼前能压垮五匹健马的“零钱”,科恩很不以为然,只是伸手取了几袋钱币,余下的就留在原处。再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科恩在港口里逛了两圈,添置了一些随身物品,这才在首领们的恭送下离开。
他吸取了之前的教训,给自己换上一袭黑色隔水斗篷,把头发和眼睛变成灰色,几柄刀剑都放进乐器盒里背着,再挽了一匹老马,就这么趁夜上路,形象落魄,但很普遍,出现在任何地方都合情合理。
按照大首领的强烈建议,再有小水小首领的“找乐子地图”,他一路行经荒芜海岸最具特色的几个港口和城镇,虽然只是默默旁观,也很充分的领略到这里别具风格的世情。
战争中有很多溃逃的人,他们无法再返乡,只能抛弃身份留在这里,在耻辱和存活中挣扎,加上从别处逃过来的难民,这两种人就构成了荒芜海岸的社会基础。几乎每个人都有故事,却又那么不堪回首。在街边招揽食客的伙计,以前或许是个官员;在妓院中做香艳表演的女子,或许是黑暗魔殿的前祭司;正在管理一条街道的首领,说不定之前还是个奴隶……
特殊的环境就像是熊熊燃烧的炉火,烘烤着荒芜海岸这个小国度,时间彷佛加快了脚步,人们的情绪也比外间亢奋,一切事情都显得有些过头,或者说,深刻。过往一切律法都可以抛弃,只留下最纯粹的、最能保障存活的“规矩”,生活变得简单而直接,很多事情只有“是”或“不是”,根本没得商量。
总的来说,整个荒芜海岸的社会是横向渐变性的社会,被道上规矩控制得最严的,是海岸和走私商业线。但即使是在这些地方,各城镇的规矩也不尽相同,要看主事的是什么佣兵团和商会——因为这些主事人带来了各自家乡的特色,实行着自己认为最适合的管理方法。
一路行来,科恩见到许多帝国法律与各地民俗的嫁接制度,氏族制、首领制、奴隶制、封建制……在没有统一的内外部环境,甚至没有经济和土地的支撑,这些制度处处漏洞,如同儿戏,一个小浪头打来就能令其彻底覆灭。但科恩的目光早被多年的内外交伐炼得毒辣无比,别人眼中混乱不堪的小战国,却已经把本质展现在他面前,犹如大树年轮一般清晰。
再往外走时,“道上规矩”的约束力变得不那么强大,特别是在与外间接壤的地方,压制不住的冲突通常来得猛烈而突然,以至于人们在吃饭睡觉时,都会分出一只手抓着武器。但崇拜强者的趋势也更加明显,勇武者可以拥有无数妻妾和财富,甚至在每一个城市,都可以看到以斯比亚和科恩名字命名的街道和建筑。
悠闲的走到第六天,落魄而平凡的科恩已经遇到两拨强盗、三家黑店,外加小毛贼一串。当然,更多的是锄地捕鱼的小孩、倚门卖笑的女子,还有那些采摘野菜的老人……现实就是这么冷酷,要得到,必然要付出,但只要遵循这个铁律,一切就会比较顺利,不需要担心恶霸的压榨,也不用害怕名目繁多的赋税,更没有两殿祭司阴冷而来为人施加慈悲。
前面,就是最后一个属于荒芜海岸范围的小镇,只要越过那块河滩地,科恩就进入了“真正有法律、有次序、有魔族引领”的地方。这条路线的走私商人还不算多,所以这小镇并不喧嚣。胡乱用石板铺成的道路,还没来得及被车轮压得平整些,缝隙里反倒长起了青苔。
反正后面也没有人催促,科恩就放开缰绳,让老马在路中慢腾腾的踏步,自己伸手到口袋里掏出一块干粮,这也是荒芜海岸的土产之一,无骨小鱼干烘得酥脆,裹上香滑的油脂,夹在微涩的黑麦面包里,再配上皮袋里酸甜的果酒,已经是这里帝王级的奢华享受了。
“老爷……”微弱的童音中,一双肮脏的小手从街边伸到科恩身前:“给点吃的吧……”
这是科恩在荒芜海岸听到的第一声“老爷”,他的目光移动,一个满脸污渍的乞丐映入眼帘。乞丐最多不过七岁,身体匍伏在地面上,只围着一片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破布,眼巴巴的昂望着科恩,目光直直盯着面包,里面充斥着惊恐和渴求。
“老爷……给点吃的吧……一口就行……”
或者是因为对方的年龄,或者是因为这个别具风格的称呼,科恩把足有小乞丐半个脑袋大的面包,放到了他的手里。小乞丐用两手捧着面包,一边后退,一边贪婪的嗅着香气,来不及吞咽的唾液甚至滴到了面包上。看到这一幕,科恩顿时没有了吃东西的胃口,前进,过桥,到了河滩另一边。
“还有没有人要过桥?还有没有人要过桥?收——桥——了!”
科恩通过之后,守桥人喊了几声就放下围栏,桥面在他身后慢慢升起,天边一片晚霞。
“哈哈哈哈哈……”一阵笑声在对岸响起,稚嫩中却带着老练,让科恩猛的停住脚步。
“笨蛋!笨蛋!笨蛋!”
第一次,科恩觉得不到七岁的童音也能这么刺耳,循声望去,一双瘦弱的手托举着一个黑麦面包,炫耀式的在另一岸摇摆着,夕阳下,面包表面的唾液还有点反光。
“笨蛋,笨蛋!”小乞丐,或者说小骗子正开心的喊道:“你会饿死!你会饿死!”
他不到七岁,还不会修饰自己语言,也不能顺畅的表达自己的得意,甚至洗不干净自己的脸,但他却懂得没有面包就会饿死的道理,所以,这个毫无力量的人,却用本不算优势的优势,从科恩·凯达的手里骗走了黑麦面包。以专业的眼光看,他的心机和技能完全成熟,还知道滴下一些唾液,以免对方临时后悔……
谁比谁厉害?谁比谁更适合生存?此时此刻,至少站在某个黑麦面包的角度,科恩输了,输得干净彻底!那一声声稚嫩的童音,其实比刀剑还要锋利百倍!科恩·凯达,这个几乎没有在别人手里吃过亏的人,此时却没有动作,他静静的站在讥笑声中,彷佛凝固。
七岁的童声,戛然而止!就在科恩的目光中,小骗子的脸色涨红,双眼渐渐凸出,被他两手举起的黑麦面包,正在晚风中微微的颤动着,就好像有人掐住了他的脖子一样,但科恩从头至尾都没动过。
镇子里的人立即就发觉异常,吆喝着冲向岸边,那小骗子的身体却渐渐升高,已经悬在了空中。骗取往来客商这种事情,当然是得到镇子里默许的,而且那个黑麦面包小骗子又能吃多少?还不是要供养其他人。所以,这时候有人来增援也是很正常的,哪怕是端着弓弩。
而站在岸边的科恩,就是他们唯一的目标。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君王一怒,赤地千里。”科恩身侧,响起一个女声:“科恩·凯达,你现在要选哪一个?”
这声音中虽然充斥着一股冷漠,却无法掩盖清亮的质感,还有那美酒一般的香醇。
而科恩保持着凝定的姿势,看着对岸的人把弓弩对准自己:“我选不发怒。”
“能保持清静自然好,但奈何他们已经把你当作猎物。”那女声依然是冷漠的,对岸,两个大人正准备去解救小骗子,但任凭他们使尽浑身解数,小骗子还是悬在空中。
“那是因为有人心痒乱插手。”科恩甚至都没有转头去看说话的是谁:“狗捉耗子。”
“杀了那个魔法师!”号令声里,对岸飞过几枝羽箭。
科恩看了一眼来势,动都没动,因为这种兽骨箭头、木质不均、残羽粗麻的箭,近距离捕猎还凑合,远射能准才是怪事。果然,几枝乱箭稀稀拉拉的栽在离岸不远的地方——但接下来,岸边的土楼上出现了一具弩机。
“他们打算把你留下来,要你的马,要你的食物,甚至是你的生命。怎么,你还是不怒吗?”
沉闷的呼啸声里,一人高的弩箭就飞射出来,一百多步的距离,这种魔属联军的制式弩箭可以说是瞄哪打哪,声到箭至!
只是瞬间,那弩箭就到了科恩面前,从黑丝一样大小变成碗口粗,寒光闪闪的金属箭头在急速旋转,耀出一丝丝金辉——周围的空气一阵荡漾,科恩与对面的小镇好像被一片雾气隔绝,那硕大的箭头就在他胸前不足一尺的地方向他呼啸飞驰,但却怎么也飞不过这一尺的空间,反而逐渐力竭、逐渐下降,最后“砰!”的一声插到科恩脚前,泥土飞扬,只留三分之一的箭身在外面!
一只白皙的手掌在科恩视野边缘扬起,做了一个极优雅的手势,手腕轻缓,五指灵动,就像是在抚摸一株花草,对岸却是一阵血雨腥风,十多个壮汉和土屋上的弩机全都被无形的力量绞成碎块——唯一完好的小骗子升得更高了些,而且向着河岸这边飘过来。
“你好歹也是个皇帝,遇事怎么能犹豫不决,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小骗子飘到科恩身前,两手还举着黑麦面包,眼中露出了真正的惊恐。
“在这种情形下,他并没有把自己当作幼童,也没有把你当作是人,而仅仅是一个带有食物的竞争者。当他拥有力量之后,就会使用更直接的手段去夺取食物,甚至是吃人,即使是这样,你还留着他的命?”
“对。”科恩没有一丝犹豫,背上的黑铁剑已经到了手中:“我要留着他的命。”
“为什么?”那冷漠的声音中,多了一丝好奇,而这种好奇的表达并不平等,而是有隐隐的威压含义在里面。
“为什么?”科恩冷冷一笑,还是没有转头去看这个声音的主人:“为什么要告诉你?”
“因为你打不过我。”冷漠女声很直白的回答:“想留住他的命,你只能告诉我原因。”
“道上规矩,尊敬强者。”科恩面无表情的说出了理由:“他既然能骗走我的面包,那就是一个强者。至于你那种没胆、更没想像力的推测结果,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没胆?没想像力?”女声的笑声让人遍体生寒:“你病了,科恩·凯达,你在习惯性的否定其它见解。如果你是想用这种方式来引起我的好奇,那你就打错算盘了。”
小骗子的两腿开始乱蹬,只剩下一口气了。
“他今天骗了我的面包,长大了就会吃人,这就是你狗屁不通的推测,这里面有什么必然联系?”科恩用不怎么友善的用语回敬:“别说他没吃人,就算他已经吃了人,轮得到你说三道四?”
“这是乱世,什么事不可以发生?需要有什么必然联系?”那女声中的讥讽,丝毫不比先前童音中的少:“鼠目寸光!”
“是不是鼠目寸光,那不重要。”科恩一字字的说:“但有我在,谁敢说这以后还是乱世!”
沉寂片刻,悬在空中的小骗子终于吸进了一口气,身体倒飞回对岸,落地后打了几个滚,然后一边爬,一边在那堆模糊的血肉中吐起来。
那个黑麦面包,染了口水又染了血,但还是被小骗子牢牢的抱在手上。终于,他爬过一丛乱草之后,消失了。
黑铁剑在风中轻鸣,科恩,转过头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