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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宴会过后,沈老夫人逐渐把侯府中管家大权交给顾子衿,她身为侯夫人,急需接过沈老夫人肩上的担子。没有闺学之后,小院内的书房正好派上用场,学习课程由成靖宁自己安排,读书习字作画学女红,罗列得清清楚楚。尽管她当年文化课不错,但在高门府第里仍不敢懈怠。成靖宁也开始像一个普通大家闺秀,循着轨迹成长。
番椒喜高温湿热,京城偏北,想苗长得好,须春末夏初播种为宜。立夏那日,庄上的十五户人家依照成靖宁说的,如种旱秧一般,掏行垒土,播撒种子,浇上农家肥,再撒上细土,搭一个低矮的架子,盖上稻草,静候种子发芽。二十日过去,青苗庄的庄头上京来,请沈老夫人到庄子查看新长出的秧苗。
成靖宁对这块儿有一定了解,接到消息后跟着一起去通州的庄子。她眼下被拘在府内,春日里的几场宴会和亲朋好友的宴请都没去,这时出门,倒像个小孩儿似的高兴。身边是眯眼享受的可可,它趁着无人注意时,跳上马车,躲在车壁的角落,走到半路才被发现,无奈之下,只好带它一起去。
沿途的稻田青翠一片,地里的秧苗沐浴着阳光,长势喜人,这时也只有沈老夫人的青苗庄还荒着。要移栽番椒秧,地里的农夫正在掏行挖浅窝。在番椒秧长到十五日时,覆盖在上面的稻草已揭去,经过五天风吹日晒,又长壮了些。
“就像平日栽种茄苗一样,每个窝栽两根秧苗。种好之后浇粪,然后盖上稻草,等存活之后再揭去。种番椒并不难,和平日里种菜一个样,松土除草施肥,这些步骤都不能少。”成靖宁说道,好在她上一世有在乡下生活的经历,知道怎么种植这些常见蔬菜。
经过一天努力,培育的番椒秧悉数种下,忙碌完毕之后,仍有不少农户问种来有什么用处,做观赏的盆景,已经有好多苗圃地有了,一个庄子都种,万一亏本了怎么办。“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商机不能泄露。”成靖宁现在习惯着占得先机的好处。
“大家放心种,亏了有我担着。”沈老夫人对番椒入菜后的行情很看好,她本就有生意头脑,知道怎么做能发挥番椒的最大价值。有老夫人发的粮食和银子,加上她再三保证,庄子上的农户没有后顾之忧,都拼着一股子力气,要把几十亩的番椒种好。
兴隆街上一坐三进的院落,是成振功搬出侯府之后的宅子。过惯了侯府奢侈的日子,搬到此处之后极不习惯,寒酸的地方,老旧的宅院,狭小的房子,空空的多宝阁,显示着他的落魄。无法适应天差地别的生活,成振功整日发脾气,抱怨吃食不够精致,抱怨下人做事不够细心,抱怨左邻右舍狗眼看人低。
成安宁陪着罗氏准备到正院请安,走到门口听到屋内碗碟桌椅被砸的声音,母女三人都停下脚步。成安宁苦笑着摇头,离开侯府四个月,家里的东西几乎被砸了个遍,虽说老侯爷偏爱,分了一份厚家底,加上福乐郡主多年的累积,过富足的日子已经足够,只是落差太大,成振功憋着一口怨气,加上野心未死,脾气尤其大,经常打骂她们母女三人。这样的日子,她着实受够了。
“娘,我们回去吧。”成馨宁怕极了成振功,听到打砸的声音,怯懦的拉了拉罗氏的手。罗氏暗暗叹气,带着两个女儿回到自己的院子,紧紧的关上大门。
这一世的好多事脱离了上一世的轨迹,让成安宁心慌意乱。离开了永宁侯府,日后还有谁能庇护她们?上一世,福乐郡主没死,老侯爷在京城,而二房三房一直住侯府,直到后来老侯爷去世,三房才真正分家。
那时候虽然已经闹僵,但老侯爷一直护着他们,以父亲的身份要求成振清照看两个兄弟,荀太夫人也以孝道为由,要挟大房尽责尽孝,所以他们在侯府过得很好,现在突然被赶出来,以后该怎么办?照她父亲那作死的性子,指不定哪天就完了。
不,绝不能这样,她重活一世,还没来得及报仇,还没来得及大展拳脚,不能这么死了!一定要想办法!
困境之中,唯一能依靠的只有忠敬侯府,现在外祖家富贵依旧,几位舅舅身居高位,姨母也嫁入高门。忠敬侯府……对了,若是母亲和成振功和离,那日后他做什么事都不会牵连到她们了。和离,让母亲和离!
想到出路的成安宁犹如冲开困境的猛兽,心中的狂喜无法用言语表达。她快步疾行在往罗氏房间的路上,主意到周围下人好奇的目光之后,才慢下脚步,神色如常的敲开罗氏的房门。
搬出永宁侯府之后,罗氏一直愁眉不展,整日提心吊胆,这会儿又见到女儿,有气无力地问道:“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只是突然想娘了,就过来看看。”成安宁勉强一笑,她占着先机,一定不会输。
儿女是罗氏唯一的寄托,虽然成安宁的话有几分别扭,但她听着仍觉高兴,“进来说话吧。”
成安宁挽着罗氏的手臂进了屋,寒暄完几句之后,让罗氏贴身伺候的丫鬟守在外间,不让任何人靠近这间房子。罗氏见女儿神神秘秘的,不由问道:“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吗?”
成安宁开门见山,无比地认真严肃:“娘,和爹和离吧!”
罗氏惊诧万分,捂着嘴险些叫出声来:“和离!”这怎么可以?无论是对她,还是对三个子女都不是好事。
“对,娘,和爹和离吧!这些年来,爹宠妾灭妻,他眼里从来没有我们,过去我们没有和他同甘,凭什么要和他共苦?难道您还想过被他的几位姨娘打压,被他打骂侮辱的日子吗?”成安宁靠近罗氏,挽起她的袖子,白皙的手臂上青紫色的痕迹纵横交错,惨不忍睹。
罗氏慌忙抽回手臂,不愿再将身上的伤疤露给女儿看,眼眶里的泪水一直打转,最终忍不住掉落下来:“这是我的命,连累你们兄妹三个跟着我受苦。”成振功怪她不争气,怪忠敬侯府没有在逆王夺嫡的过程中出力,将他的失败,逆王的失败归咎于忠敬侯作壁上观,加上这段日子过得憋屈,将所有的怨气撒在嫡妻和嫡子嫡女身上,每日鞭打辱骂,拳脚相加。
成安宁不认命,她上一世已过得那么辛苦,不愿再重走那样的路,果断道:“娘,你不能认命,我们也不能!我们以后的日子还长,不能这么屈辱的过了!娘,我们还有外祖父母和几位舅舅能依靠,他们能助我们脱离苦海。”上一世,忠敬侯府便对她们母女几个多有帮助,只是那时她不懂得,依旧怨恨着罗家人,这一世想明白,罗家才是她们最大的倚仗。
罗氏还欲再说,成安宁已抢先开口,郑重道:“娘,你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了哥哥姐姐还有我着想。虽然皇上对父亲过去做过的事情既往不咎,但不代表皇上不在意,他想收拾父亲,抬抬手就是了,随意找个理由就能让我们全家去死!在父亲身边,无异于在刀尖上过日子。娘,只有和父亲断绝关系,我们才有机会活下去!现在外祖父和大舅舅是皇上的大臣之一,皇上看在他们的面子上,不会追究我们的。”
听了成安宁的一番话之后,罗氏动摇了几分,却仍有几分犹豫:“我若和离,传出去对你们姐妹两个名声不好……”有个和离的娘,将来如何能找到好婆家?
“娘,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全京城人都知道父亲宠妾灭妻,你在永宁侯府委屈的过了十多年,你没有任何错,和离了对我和姐姐影响不大,我们还有外祖父和舅舅,不会有事。现在父亲除了分家得到的家产一无所有,正是我们摆脱他的好时候。娘,别再犹豫了,想想你的将来,想想我们兄妹三个。”成安宁苦口婆心的劝道,想起曾经趾高气扬的几个姨娘,成安宁心里有说不出的厌恶:“娘,您难道想留在这里,为父亲和几个姨娘还有他们的儿女收拾烂摊子吗?你难道忘了,当年他们是怎么欺负我们的吗?您不和离,我和姐姐就能嫁得好吗?”
过去不愉快的记忆浮现在心头,抹去罗氏最后的一丝犹豫:“娘听你的话,和离!”她再也不想过那种暗无天日的日子,跟着成振功,只怕最后连命也没了。无论如何,也要拼一把,她现在是占理的一方。“明天我就去忠敬侯府,不,现在就去。”
成安宁唯恐罗氏后悔,稍稍收整之后,跟着罗氏去忠敬侯府。
忠敬侯府同许多权爵之家一样,修得气派恢宏,只门前的两尊石狮子,足够震慑许多妖魔鬼怪。敲开大门,母女两个理了理衣裳,站直了等着。四月二十八,侯夫人去庙里祭拜药王菩萨了,侯爷和世子还未下衙,罗氏母女二人进府后,只好在花厅里等着。对世子夫人来说,罗氏是瘟神一般的存在,如果没有侯爷夫妻,只怕她氏连大门也进不了。世子夫人寒暄几句之后,带着一肚子怨气回自己的院子,留下罗氏和成安宁独自等待说话。
一直到下午申时而刻,忠敬侯夫人才回府。听了女儿的一番哭诉后,忠敬侯夫人对儿媳的反映十分的不满,但又无可奈何,成永泽与永宁侯的爵位无缘,科举这条路也行不通,后三代也只能是白身,世子夫人是万分不愿意把自己金尊玉贵的嫡女嫁给成永泽为妻的。“你父亲再有一个时辰就回府了,这次来有什么事吗?”忠敬侯夫人十分疼爱女儿,主动问道。
罗氏让堂中的下人都退下,等门关严实了才支支吾吾的道:“娘,我想和成振功和离。”
“和离?”忠敬侯夫人早就想过让女儿和成振功和离,最终因为各种原因不了了之,现在她主动提出,忠敬侯夫人乐意之至,“这次你真的想好了?”
“是。娘,成振功不是人,搬出永宁侯府之后,他每日酗酒砸东西,日子真的没法再过下去。不止如此,他还打我和永泽几个,女儿实在受不了了。还有他的几个姨娘,整日对我颐指气使,还当在侯府那般挥霍无度,我不想再用自己的嫁妆去填她们漏洞了。还有永泽,馨姐儿和安姐儿,跟着成振功,他们有何将来可言?”罗氏越说越觉委屈,捂着脸大哭起来。
成安宁被罗氏的情绪感染,开始哽咽,撩起罗氏的袖子,对忠敬侯夫人说:“外祖母,您看母亲手臂上的鞭痕。只是这些已经够触目惊心了,还有母亲身上的,更惨不忍睹……”
忠敬侯夫人看到罗氏身上交错纵横的伤疤,惊得登时站起来,怒道:“你怎么不早说!”她的亲生骨肉,她都不曾动过半根手指头,怎能让一个落魄户这般折磨?
“我原以为搬出侯府之后,他会收敛,和女儿好好过日子,那知他变本加厉的打骂羞辱我。女儿实在忍无可忍,才出此下策。娘,您和父亲一定要为女儿做主啊!还有馨姐儿和安姐儿,成振功做惯了豪门大少,如何肯过苦日子?他野心勃勃,将来一定会再入歧途,为了上位不折手段,他一定会牺牲馨姐儿和安姐儿的……”不用成安宁为她分析利弊,罗氏自己已想得十分通透。
忠敬侯夫人如何不知?李馥盈的儿子,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你放心,这件事我和你父亲还有大哥管定了。这几日就在侯府好生修养,其余的事,交给我们去做。”当即让下人收拾客房,又命人去兴隆街把成永泽和成馨宁也接过来。
忠敬侯府的人当着成振功的面,强硬的将成永泽和成馨宁接走,引来左邻右舍的围观。喝得醉醺醺的成振功,脚步踉跄的跟出门,指着马车的背影骂骂咧咧了一阵。
逢初一和十五,沈老夫人总要亲自前往大觉寺上香。五月初一早晨,沈老夫人早早的起身,驱车赶往大觉寺,为皇后祈福上香,成靖宁也将近日抄写的佛经供奉在佛前。现在宫中传来的消息是皇后凤体无碍,已经痊愈了,只是仍需修养,一年之内不得承宠。方婕妤失势之后,这段日子由丽妃代掌凤印,暂管后宫。成靖宁虔诚的在佛前拜了几拜,祈祷日后平安顺遂。
回侯府时经过兴隆街,马车缓缓的停下,只听外面人声鼎沸,似有打骂吵嚷之声。马车内,沈老夫人问道:“出什么事了?”
“小的不知,不过看情形一时半会儿散不了,不如绕路回府?”驾车的车把事试着问道。
沈老夫人不欲多管闲事,点头说:“那就绕回去。”
马车开始绕路,成靖宁坐在车窗边,撩开帘子看外面的场景。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二叔成振功就住这条街上,这个位置,似乎就是他的宅子。出了什么事吗?“好像是二叔那里。”
“不用管他。”沈老夫人面不改色,对成振功兄弟,她不痛打落水狗已算得上仁慈,哪会管其他?
“哦。”成靖宁应了一声,放下车帘端坐好。
次日沈老夫人和顾子衿进宫探望皇后,成靖宁留在府中,却听到一个大消息,成振功和罗氏和离了。昨天路过兴隆街,是忠敬侯府的人到成府搬罗氏的嫁妆。“和离?”在预料之外,但又在情理之中。在侯府,她就听过成振功如何宠妾灭妻,罗氏和她的三个儿女如何被苛待。现在罗氏有忠敬侯府撑腰,没必要再忍下去,况且在成振功身边,指不定哪天就没命了。
“是呀是呀,过去在侯府还好,二爷只是偏疼尹姨娘竹姨娘还有几个庶子庶女,无视罗夫人和二房嫡出的少爷小姐,但搬出去就不一样了。二爷整天喝酒,打骂罗夫人和馨宁小姐母女四个,几个姨娘和庶出的少爷小姐整日到罗夫人面前哭穷,二爷就强迫罗夫人拿嫁妆补贴她们,若有半点推辞,就大打出手,罗夫人忍无可忍才回忠敬侯府求罗侯爷做主和离的。”说起罗氏,水袖等几个大丫头也不胜嘘唏。她们讨厌二房三房,但无法讨厌罗夫人和她的三个孩子,可以说,罗夫人和沈老夫人同病相怜。
“这也是最稳妥的法子。”成靖宁不由想到那位沉稳柔弱的二婶娘,她委屈了这么些年,是苦尽甘来的时候了。彻底摆脱成振功,对她和她的三个子女都有好处。
“现在罗夫人搬回忠敬侯府,据说忠敬侯夫人已经让永泽少爷和三小姐四小姐改姓罗了,看来是要和二爷撇清关系。二爷气得很,但又无可奈何,他现在已经不是当年京城呼风唤雨的永宁侯府世子了。”花月说着她听来的消息。这件事在京城传开之后,闹得沸沸扬扬,内宅的婢女们想不知道都难。消息灵通些的,很快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无人指责罗夫人的所作所为,谁让成振功当年和现在对嫡妻做得太过分?
“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据说忠敬侯和侯夫人十分疼爱罗氏,想必一定会照看她的儿女。成靖宁想起成馨宁和成安宁,如果这两个花朵一样的女孩儿继续留在成振功身边,保不齐会被他用来做交易,博得东山再起的筹码。到忠敬侯府,她们会有一个新的未来。
成安宁三兄妹改姓的代价是,成永泽放弃和忠敬侯府二小姐罗韵怡的婚事。改姓之后,就意味着当年圣上勒令成振功三代以内的子孙不得入朝为官对成永泽无效,他能继续走科举这条路,而忠敬侯世子也保证,日后会提携成永泽。
“娘,别伤心了,现在已经很好了,我们不能奢求更多了。”改名罗馨宁的成馨宁劝罗氏道,比起兴隆街的宅子,忠敬侯府的一切看起来那么美好。
罗氏依旧泪流不止,罗永泽失了这样一门好亲事,日后上哪儿找这样家世好模样性情都好的姑娘。罗韵怡她见过,也摸清了她的品性,做儿媳再好不过。“只是你哥哥……”
“娘,我们已经脱离了困境,不必再害怕。哥哥现在能走仕途,他自己争气,何愁没有好亲事?您呀,先别哭了。眼下的困难解决了,我们必须考虑以后的事。”罗安宁说道。忠敬侯府是他们一家的靠山,但不是永远的依靠,她们迟早要搬出去,这段日子里,罗永泽必须自己挣一个光明的前途,她也必须为自己、为姐姐谋划一个锦绣的未来。
罗氏想起嫂嫂厌恶的目光,突然有了努力的勇气:“对,现在只是新的开始。我们娘儿几个,不能让人看扁了。”
忠敬侯拨了侯府西南角的一处两进的院落给罗氏母女住,加上罗氏和离之后带回的丫鬟仆妇,院落有些拥挤,加上世子夫人的不待见,侯府有头有脸的仆妇都比她们身板挺得直。这让罗氏心中愤懑。
“娘,想想永宁侯府的那位。我们现在的境况,比她当年好得多。”哪怕罗安宁两世为人都不喜欢沈老夫人,却不得不佩服她。她可是凭借自己的本事,稍稍借助外家的力量,攒下了一份不亚于永宁侯府的家业,哪怕福乐郡主再威风,再咄咄逼人,京城的勋贵官宦人家,没有谁敢小瞧她。
“她?”罗氏当然知道罗安宁说的谁,但不是谁都能成为沈老夫人,当年那份逆境奋发的勇气,是她所没有的,也不认为自己能做到。
“娘,一步一步来,您也是侯府嫡女,也有强力的外家,不比她差劲。”罗安宁有自己的打算,她也不认为罗氏能做到沈老夫人那种程度,但自立这点,罗氏一定可以做到。上一世她做了许多糊涂事,这一世不会再走那样的路了,她必须利用能利用的一切,为自己铺路,忠敬侯府是她的踏脚石,沈老夫人和成靖宁同样也是。罗安宁如此这般的和罗氏商量之后,罗氏终于豁然开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