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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近东感觉一阵深深的寒意,心道,这才是玩政治!这么一来,王俊伟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本来想扣到钱少群头上的屎盆子倒扣到自己头上了。
这叫什么——这叫“大字报”,私下散发材料,这不是破坏安定团结么?这是无组织无纪律的私下活动,大佬们最反感这一条!
之所以不在单位复印,是因为保密的需要,单位只有一个打字复印室,钥匙有打字员小张保管,如果要惊动她,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险。
复印举报信并张贴告状信这件事已经是卫生局这场暴风骤雨般的政治斗争的核心所在,假若是这场斗争是一场台风的话,那么自己就位于这场台风的台风眼里。
毫无疑问的是,自己这个小小的市场稽查股长已经进入了到钱局长的核心团队,成为了真正的嫡系。
不过,他还是不放心夏小洛去做这件事,犹豫道:“夏小洛他一个十五岁的小孩子做这件事,行么?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啊。”
“嘿嘿,近东,我看你这儿子啊,可是比你我都要高明!你还担心他?他去办比你去办我都放心。”钱少群抽出两支玉溪,递给夏近东一支。
夏近东把打火机打着,凑上去给他点了,然后才点了自己的烟。
“那行。”夏近东其实是不想这儿子过早地接触这么残酷的政治斗争,十五岁正是豆蔻年华,本应该是天真浪漫无忧无虑的日子啊,不过既然钱局长“点将”了,也没办法推辞。
夏近东把夏小洛叫了出来,简单地把事情说了,嘱托夏小洛万万不可把这份举报材料丢了,这几张纸关系重大,夏小洛心道,我当然明白,这关系着您老的政治前途不是?
不过他还是表情严肃地保证道:“放心吧,钱伯伯,我一定不会弄丢的。”
夏小洛接过那份被钱局长的体温捂得热热的举报信,一溜烟跑出了县卫生局大院。
90年代初,市政建设还很落后,街上稀稀拉拉地几盏路灯,如同鬼火一样昏暗,当时的打字复印室还很少,私营的打字复印室洛水县只有一个“文学复印社”,位于县城东街。
要知道那时候86型电脑一台三万多元,一个富有经营头脑的养猪专业户,要养三年猪才能买一台,而普通工薪阶层的工资则需要0多年才能买一台。
夏小洛骑车到达的时候,那里卷帘门已经拉下来,他敲了半天门,店主宋文学在里面大骂几声,让他明天再来,就是不开门。
饶他再三哀求,宋学文也不答应,道:“管你是谁,天王老子也不行!有种你别来我这里复印!”
牛气哄哄的,没办法,谁让人家是垄断呢?
夏小洛又气又急,心想,没地方复印可如何是好,现在十万火急,明天复印的话,说不定黄花菜都凉了!
等老子攒钱够三万,非在你对门开一家复印社,挤死宋文学你丫的!
正在这时候,他忽然想起屈小元了,这里距离状元红酒厂的家非常近,小元可是这一代的街痞,号称“镇东街”、“镇城东”、“镇洛水”,按他那意思,他可以一路地“镇”过去,一直镇到北京。
希望他今天能镇得住这个打字复印室的店主。
夏小洛赶紧掉转车头,往状元红酒厂跑去,他经常在状元红酒厂玩耍,门卫对他非常熟稔,没有多问就让他进去了。
来到屈小元家门前,他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开门,他哐当踹了几脚,才想起屈小元愤怒地声音:“我草!谁啊!找死啊,老子正做梦吃娃娃雪糕呢!”
“哐当”一声门被拉开了,小元手里拎了一根钢筋,怒气冲冲,看样子要给来人一顿狠揍!
一看来人是夏小洛,这厮蔫了,道:“你大爷的,这么晚了,你来干嘛啊?要打架?”
夏小洛着急道:“打你妹儿的架!赶紧找个地儿,急事儿!”
一听是急事儿小元不再生气了,问:“啥事儿?要打架么?”
“把我这东西复印了,东街那个‘文学复印社’的宋文学不给复印啊,你过去说道说道,你不是面儿大么。”
“找他干嘛?费那劲!去我们酒厂办公室复印去,我妈在那里当复印室主任。”小元打了个哈欠道。
夏小洛一听大喜,擂了他一拳,道:“精神点,赶紧的。”
小元道:“我爸妈在老李家打麻将呢,我去给你要钥匙。”他穿了个背心,穿了人字拖,在前面一摇三摆地走着。
“我草,这都几点了,还打麻将?明儿不上班么?”夏小洛问道。
“上毛班啊?反正有钱发,这酒厂都半停产状态了,生产出来的酒也没人买啊。天天打麻将,钱照发。”小元满不在乎地说。
国企效率低下,这事儿夏小洛前世读经济史的时候也印象深刻,国企效率底下的顽疾,经过了很多种手段,也没最终治疗好,经济学家曾经开出各种药方,各地政府和经营者尝试了无数种改革的模式和方法,开始以改善政府部门和企业间的关系为主,从放权改革到承包制,再到最后的产权改革却一直没能真正解决这一问题。
现在看看这职工通宵打麻将,不上班照样拿钱,效率高了才怪。
拿了钥匙,两人直奔打字复印室,小元一拍那台崭新的86电脑,颇为得意地道:“咋样?高级货!你们卫生局还没有吧?”
重生之前的二十一世纪最普通的的电脑中央处理已经到了英特尔i7系列了,内存都四个G了,而且越来越人性化,外观一个比一个酷,眼前这个外形粗陋的家伙,尤其那个大肚子显示器,让他很是无语。
不过,他还是赞叹道:“不错,不错,好东西。”
小元三下五除二地复印了那几份文件,看也不看地塞到了夏小洛手里,他好像对任何带文字符号的东西都不太感兴趣。
夏小洛拿着微微发热的复印件,又揣了复印室的一瓶胶水,一溜烟溜走了。
他和小元从小学玩到初中,彼此之间从来不说“谢”字。
夏小洛按父亲夏近东的要求把那些复印件张贴到相应的位置。
回来的时候,又经过东街,只见宋文学家的厕所亮着灯,他嘴角闪过一丝贼笑,把车子停在隐蔽处,施施然走到厕所一侧,轻声细语地叫了一声:“宋文学。”他把声音压得又尖又细,很娇媚。
宋文学最近几天一直在看一本很高雅的书——清代笔记志怪小说《聊斋》,对其中聂小倩之类的活泼可爱的女鬼很向往,但是此刻听到这如同女鬼一般的声音,却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声音颤抖地问道:“谁……谁……啊?”
夏小洛一听他声音,确定是宋文学无疑,从墙边捡了一块砖头,走到厕所后面的化粪池里,一阵清风吹过,传来农家肥的阵阵“清香”。
那时候,化肥还不十分普遍,这人体排泄的天然绿色无污染有机农家肥则是农民伯伯增产增收致富奔小康的重要法宝,宋文学还可以经常问来掏粪的农民伯伯要两块钱,不然他就不让掏粪!
真是一毛不拔的塑料公鸡,连个铁锈都不掉下。
那化粪池通着厕所另外一侧的坑洞,此刻宋文学就在那里忐忑地蹲着,又大着胆子问了一句:“谁啊?是……是……哪位神仙姐姐啊?”
此时月黑风高,按照《聊斋》的记述,正是美丽女鬼出没的时候,看来,宋文学真是“中毒”太深了,想到那漂亮的女鬼,宋文学又恐惧又向往,总之很惊悚,吞了一口吐沫。
夏小洛“娇笑”了一声,奋力把那两块砖头扔进化粪池。
“砰砰”两声,粪便溅得到处都是,宋文学屁股上已经沾满了秽物,他站起来如同发怒的狮子一样咆哮道:“哪个小兔崽子!妈的,溅了老子一身屎!”
夏小洛掉头就跑,骑上自行车,风驰电掣地跑了。
宋文学用卫生纸气呼呼地擦着还算粉嫩白皙的屁股,一不小心,弄了一手秽物,抬手一看,一阵恶臭袭来,他不住地干呕起来。
等他出来的时候,哪还能看到夏小洛的影子,他早已经消失在苍茫的夜幕之中。
这事儿夏小洛小时候没少干,那时候三大恶趣味总结起来就是:“一起偷幼儿园的向日葵,一起站在楼上往路上的人身上吐痰玩,往公共厕所化粪池扔砖头”。
他现在可是三十多岁的心理年龄,刚刚却干这不靠谱的事儿,不过想起宋文学跳起来气急败坏的样子,他依然忍不住哈哈大笑。
夏小洛回到卫生局家属院,先到钱少群家那栋楼看了一眼,发现灯还亮着,自己家窗户反而漆黑一片,想必是父亲还呆在钱少群家里。
上楼一看,果然钱少群和夏近东还在那里坐着,两个人看夏小洛回来了,钱少群问道:“夏小洛,情况怎样?”他虽然是在政坛上混了一辈子,大风大浪也见过不少,此刻却有点紧张。
夏小洛把原件还给钱少群,道:“都弄好了,印了三十分,都张贴了。”
他把大概情况讲了一下,钱少群和夏近东两人终于露出久违的笑容。
钱少群整容道:“没人看见吧?还有那个酒厂的……”
“没有,现在都凌晨四点了,大街上连个鬼影都没有,我那个小伙伴也没事,他嘴巴很牢靠,不会乱说。”夏小洛自信地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