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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成绩那天姜琳没能回学校, 因为她一早吐得厉害,浑身发软,脸色都黄了,把程如山心疼得恨不得替她。他让姜琳在家呆着,他去学校帮她拿成绩,顺便跟她那些朋友同学交代一声她不能去参加舞会。
任波成听见苏行云几个喊姜琳爱人来了,怕是来质问自己塞姜琳避孕套的, 吓得他哧溜就钻到桌子底下。
他同桌看见,惊讶道:“任波成, 你干嘛呢?”
任波成喏喏道:“我、我、我橡皮掉了,找找。”
同桌:“橡皮不是在你手里吗?”
任波成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橡皮,默默地蹲在桌子底下用橡皮擦自己的皮鞋, 原本已经脏乎乎的皮鞋被他擦得锃亮。
程如山按照姜琳的交代把她留在教室的一些课本笔记本之类的带回去,来年就是大二新学期, 大一的旧书旧资料放着占地方。
苏行云和杨陆帮他收拾一下, 装在程如山带来的藤编箱子里。
程如山看向杨陆:“同学, 麻烦你去宿舍帮忙把姜琳的东西打包拿下来。”
杨陆立刻道:“好的!”她觉得自己有点紧张,又忙道:“要不……程队长你上去收拾吧,免得落下什么。”
程如山:“不必,还是麻烦你。”
杨陆就赶紧跑去宿舍给姜琳收拾。
程如山收拾完教室的都装在书箱里搬下去, 还有同学把姜琳画的一些图纸练习也给他放上, 程如山:“多谢。”
他开吉普车来的,直接开车去了宿舍,在楼下等杨陆把东西拿下来。他靠在吉普车上, 低头翻看姜琳的一本手绘练习本。这本子是她自己买了绘图纸装订的,认认真真,封面都是自己画的,简洁大方。
扉页上写着:建筑也是有灵魂的,一座有灵魂的建筑,能让人住得舒服又安全。
后面都是一些她自己想象的建筑图样,有现实的有虚幻的。什么林间小屋,乡村小屋,一个心仪的房间,梦幻宝宝房,别墅、城堡、四合院、吊脚楼、下沉式院落、土楼等等。
程如山很好奇,才一年她居然学了这么多东西?估计是图书馆看书看来的灵感。
尤其吊脚楼和土楼,没去过当地没见过的人根本想象不出的。
就在这时候,他听见有人喊道:“江灵,江灵!”
那人喊的声音和叫姜琳差不多,程如山下意识就扭头看过去。正好一个女学生骑着自行车歪歪斜斜地冲过来,她可能在学自行车,紧张得浑身僵硬,自行车就朝着程如山撞过来。
“啊——让、让……”她急得小脸都白了。
程如山要是躲开她就会撞到他吉普车上,他微微蹙眉瞥了她一眼,在这种主干道学自行车,没规矩。她本来就紧张,现在被他那颇有压迫感的眼神一瞪,吓得直接摔在地上。
“嘶——好疼。”她的脚被自行车压在底下,疼得眼泪汪汪的。
她埋怨地瞪了程如山一眼,这个人怎么这样?看到女同学要摔倒了,竟然也不上前扶一把,还看热闹一样居高临下地欣赏她摔倒的狼狈样,没礼貌!
一男一女从后面追上来,赶紧把她扶起来,“摔着没?”
江灵爬起来,没好气道:“没摔着,吓着了。”她恨恨地瞪了程如山一眼,“喂,说你呢!你怎么能这样?”
程如山一直靠在吉普车上,低垂眼睫看画册,江灵没撞他车上就没事,摔不摔对他来说无所谓。摔跤怎么啦?谁学自行车不摔?军营里那些汉子整天在泥水里摸爬滚打,看摔跤都麻木了,没感觉,自然不同情。
那俩同学就问江灵怎么回事。
她气呼呼地道:“看我要摔了,他也不扶一把,就那么大喇喇地看着,这人怎么一点同情心也没的。”
那俩同学笑了笑,“咱们去那边学吧。”
这时候杨陆抱着棉被下来,小心翼翼地对程如山道:“程队长,你、你跟我上来拿吧,姜琳东西有点多。”
虽然程如山表面对人挺随和的,尤其跟姜琳一起,对她的朋友都亲切友好,一点架子也没有,可他眼神里透出来的光芒却让人不容忽视。而姜琳不在跟前的时候,程如山身上那种温润随和的气息就跟一层伪装似的不见了。
杨陆一直觉得他挺吓人,虽然他长得俊,她也从来不敢私下里想想这个男人如何如何。
那眼神跟刀子似的,她又不是受/虐狂,整天在自己脑子里嗖嗖嗖扔刀子玩儿?
程如山把被子放在车上,看杨陆可能真的有点困难,就答应和她上去拿东西。
等他们走后,江灵问身边的同学,“那个男人是姜琳的男人啊。”
“是啊,部队的,你看他穿着制服呢。”
“哎,你们说怪不?江灵和那个姜琳长得挺像的,他怎么就没发现?一点都不惊讶呢?叫我说江灵更年轻漂亮呢。”
江灵有些不高兴:“我说你们不要总把我和那个姜琳比行吗?脸都是爹娘给的,谁也没办法,和不是自己亲姐妹的人长得像真是够倒霉的。”
因为姜琳入学早,长得漂亮,名声在外,被男同学们封为已婚校花。结果她来了以后就被人说是小姜琳,未婚校花,话里话外都拿她和那个姜琳比较,恶不恶心人!
不过程如山看到她居然没露出一点异样,江灵也觉得有点奇怪的,这个男人眼瞎的吗?
她一来气就继续在这里学自行车,还硬要不小心往吉普车上撞。
程如山去了姜琳宿舍,屋里还有几个女同学在打包行李,见了他赶紧问好。
程如山点点头然后去收拾姜琳的书。
现在朱彩萍可再也不敢弄乱姜琳的床,每天还要主动给姜琳掸掸灰收拾一下呢,所以姜琳的床铺整洁干净。不过姜琳一个不天天住宿舍的,东西并不比其他女同学少。
别人主要是衣服和生活用品,姜琳却是书、手工建筑模型。墙上钉的书柜装得满满当当的,地上的柜子里也都是书。
杨陆发现程如山这个人真怪,刚才在下面还一副冷眉冷眼的样子,这会儿看着姜琳的东西眉眼都温柔起来。
程如山对姜琳的课表了如指掌,她的兴趣以及学习习惯也知道,把她喜欢翻来覆去看的几本建筑书装上带回去,还有图书馆的书应该还的还回去,特殊借阅书籍就拿回去看。
杨陆偷摸观察他,发现他比姜琳自己还知道该怎么收拾呢,她不由得怀疑程如山是勤务兵出身。据说勤务兵特别会做内勤,比女人还厉害。
程如山感觉到她偷摸打量的眼神,也不在意,收拾好,把剩下的分门别类放好,还把书架用盖巾盖起来。这盖巾是闫润芝跟人学会了用钩针,用一些不中用织毛衣的线勾的。
杨陆又帮程如山把东西都拿下去放进吉普车里。
程如山跟她道谢告辞,然后上车准备回家,他从左侧观后镜里看到后面站着个女人,正目光不善地瞪着他。
程如山伸手敲了敲车门,“同学,有事?”
江灵哼了一声,“我以为你看不到我呢。”
程如山微微蹙眉,“我们认识吗?”
江灵:“你看我不面熟吗?”
程如山闻言索性推开车门下去,很认真地看了她一眼,“不好意思,真的不面熟。”
江灵:……
程如山:“麻烦你让一下,我要倒车。”他闪身上车,发动车子,却见江灵走到车旁朝他俯身过来。
“请问能搭便车吗?”
程如山:“不能。”他一脚油门,迅速地打过方向盘,掉了个头呼啸而去,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般潇洒自如。
江灵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她总觉得自己和这个挺拔俊秀的男人之间是有缘分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缘分,莫名生出来,在胸臆间激荡难安。
程如山回家,姜琳正在吃牛肉粉丝煲,牛肉是方澄光特意帮她弄来的。这时候没有专门的肉牛,牛肉不容易得,他也颇费了一些力气。姜琳吃得鼻尖上都是晶莹的汗珠,看到程如山回来,她笑道:“山哥,你回来晚了,还有牛肉汤要喝不?”
程如山果真就坐下喝了一口,肉汤浓郁味美,很香。
他把成绩单拿出来,用手指给她擦了擦鼻尖上的汗珠,“媳妇儿这一次并列第一,了不起。”
姜琳得意道:“那是,不看看我背后有多少人支持呢,当然应该比他们学得好点。”
闫润芝和程蕴之在收拾东西,过年要回水槐村去,走之前他们计划去姜家串门,顺便把小萌小军送到外婆家去。
姜琳和程如山俩在那里嘀嘀咕咕说什么,大宝小宝几个也在嘀咕。
小军不想离开大宝小宝,想跟着去。
大宝小宝倒是乐意带着他,对于男孩子来说,有人愿意当小跟班,还是很拉风的。
小萌懂事,因为妈说不能去姨家过年,所以她就劝小军。
小宝:“其实我们也不愿意回家,在这里多有意思啊。是吧,文生?”
文生正在整理自己的戏服、行头,这都是剧团给他预备的,他拿回来有时候在军区大院的礼堂表演。
他笑道:“哪里都一样啊?反正娘在哪里就去哪里呗。”
今年过年他也得了年礼,别人都是米面粮油布票肉票等,他用这一切给姜琳换了一块剧团最好的天鹅绒,漳州产、桑蚕丝,花绒,上面是仙鹤纹,漂亮得让人窒息。这本来是剧团买来打算做一套高档戏服的,剩下一块,团长想拿回去哄年轻媳妇儿的。结果文生看上了,说给他娘穿最美了,别人穿都不如他娘好看。团长听文生说好,就让给文生了。文生也不占便宜,把别的年礼换这个,喜滋滋地拿回来给姜琳,让嫲嫲给她做裙子穿。
这么华贵的,姜琳可不敢穿。
闫润芝表示没事,做睡裙,穿着不知道多舒服呢。
等他们吃过晌饭,程如山去安排了一辆卡车,直接把一大家子人拉去姜家,等晚上再让人去接他们。
姜家现在生活过得不错,姜大哥工作积极努力,成了工程师工资也高,姜二哥来年接徐爱梅的班,徐爱梅打算专门帮他们管代销点。宋丽娟过了年差不多就能生,这会儿肚子大得吓人,徐爱梅已经让她在家休息。
见到姜琳一大家子,他们也很高兴。以前大家见面说的是下乡回城、厂子效益福利,现在又加上做小买卖、计划生育。
宋丽娟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我们厂子里有个妇女被拉去流了,唉呀妈呀,给我吓得不轻。其实她有俩孩子,才两个月流了也没啥,可她死活不肯,非要硬顶着,那些人也是蛮横不讲理的。”
姜琳蹙眉,“大嫂,什么时候的事儿?”
宋丽娟:“前阵子了,这会儿没了。这两天下了新通知,不允许强行拉妇女人流,不允许往去年追查。”她笑道:“这届市委为咱们老百姓考虑,是好官,不像之前动不动就拉人批/斗。”
她文化不多,但是作为普通市民,大家对政策还是有直观感受的。
姜琳很高兴,因为他们倡导的建议市计生办认真听取然后讨论并且做出了最终决策,规定了计划生育的界限,对之前的胎儿不进行追究。宁愿对未怀上的严格,不要对已经怀上的苛刻,这是他们宣传的时候说的。这句话也让很多已经怀孕的妇女心里一块石头落地,至少不会被拉去强行做掉也不会被用工作威胁。
徐爱梅道:“之前大家都说计生办的干部蛮横,不讲理,我们也担心。现在看看,其实挺好的,说话也很客气,不会强迫大家做什么。”
她忍不住又叹了口气:“你二哥就倒霉了,赶上计划生育,到时候万一只能有一个孩子。”
宋丽娟笑道:“妈你也不要担心。政府不是宣传了嘛,计划生育好,政府来养老。只要咱们工作在,以后老了就能领退休金,有政府养老,怕啥啊。”
因为和育龄妇女切身相关,姜琳和嫂子他们多聊了一些。
做饭的时候,程如山怕姜琳难受,就说带她出去溜达。
姜兴磊:“走,看电影去吧。我请客。”年底代销点分红利,他也分了钱。姜兴磊用徐爱梅的话说,那就是有一块花两块的主儿,一分钱也存不下。有两块钱在身上要是不花,咬人!
姜琳:“看什么电影啊,一会儿就要吃饭。”
再说闹哄哄的,不利于胎教,才不去呢。
他们在外面溜达,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等吃饭的时候再回家。
……
离开姜家第二天程如山就带着一家人回水槐村过年。
如今水槐村更是大变样,从村南头一眼望过去,大部分房屋都是砖瓦房,绝大部分都是瓦顶,已经没有纯泥草屋子。
水槐村绿化也好,路边都栽上了树苗,白杨树长得快,两年就有儿臂粗。另外还有之前的柳树、槐树、梧桐树等,如今整座村子都掩映在绿树中,可惜寒冬腊月树叶落尽,一切都光秃秃的。不过天蓝云淡,空气却好得很。
姜琳他们回家受到大队的热烈欢迎,都纷纷说今年正月还得踩高跷、搭戏台子,要过个热热闹闹的年。
程福军和程福联开心得跟什么似的,他俩现在政绩在全县都数得着。有的大队这年头居然还吃不上饭,成为贫困村,交不起公粮、靠政府接济。而他们村不但公粮交得又早又好,社员们还能有富裕,只要不偷懒耍滑,肯扎实劳动,家家户户都吃得饱穿得暖。
没回城的知青在他们的厂子里当会计、技术员、设计师等,腊月十八的时候每人分了一百多块钱的红利,回家过年了。
如今他们村还有好几样副业。
砖瓦窑经过扩建,效率高、质量好,能容纳全村壮劳力工作,还可以给附近大队的壮劳力提供一部分工作机会。
绣花坊和大队的手工纺织厂合作,绣花坊有好手30个妇女,帮工50个,主要工作有绣花、做手工布鞋、棉布内衣、女式钱包、绣花品等等。这些除了卖给公社、县供销社,还给省城姜琳们的代销点供货,收益很好。
大队除了那台拖拉机,又置办了一台手扶,专门配合耕地种地,如今种地基本不需要壮劳力下手,都是一帮子有经验的老农民跟着,种得又快又好。
年轻男人女人都去大队厂子里干活儿。
既能分到足够的粮食,又能赚到足够的钱,皆大欢喜。
如此,尽管有一些不和谐声音,也被大家伙儿集体给压下去了。
虽然是姜琳办起来的厂,却是大家伙儿共有的,谁要是想插手独吞或者弄个一样的挤兑,那没门的。
程福军和程福联俩人,虽然没大本事,却会看风向,现在很听程如山和姜琳的。再有商宗慧几个有脑瓜的年轻人撑着,那些想耍心机的,还真是无处施展。
大家接了程蕴之等人回家,程福军吆喝道:“好了,咱们可以杀猪分肉了,连分三天。”
村里条件好,粮食多,又允许家家户户自己养猪,除了上缴任务的,还能留下百来头,比起从前多了五十多头呢。
大队一说杀猪,水槐村几个生产队直接弄出五十头猪来,杀猪过年。
男人们就去张罗杀猪,商宗慧等人帮姜琳一家安顿下。
平时大家没断联系,日常写信、急事就电报,程如山还会定期回来看看,给代销点带货,给大队带收音机、城里的稀罕物来。
房子是商宗慧和几个知青给照顾的,维护得很好,花花草草也照顾得很到位,商宗慧还领着人刷了新的油漆。
程蕴之和闫润芝一进门,就觉得焕然一新,没有半点颓败之气,看得心情都格外好。
“可真是感激你们呢。”闫润芝赶紧拿城里带回来的糖果点心分给大家伙儿。
程如海也领着老婆孩子殷勤地伺候着,“爹、娘,那亩闲地和菜园我都给照顾得好着呢。菜园里还有菠菜韭菜,用麦糠玉米秸盖着,过年就能吃的。”
闫润芝也不吝啬夸奖,把他们夸一通,分一些糖果给孩子们。
女人们在家里收拾,程如山陪着程蕴之,带着文生大宝小宝等人先去祖坟填土除草,等年三十再正式祭拜。
休息了两天,姜琳去找程玉莲、程福军几个大队干部,问问扬红大队计划生育的事儿。
程玉莲:“哈哈,大学生,你只管放心,咱们大队妇女都忙着赚钱,根本不想生多少孩子。”
如今乡下也是刷满了石灰水的标语,什么“一人结扎,全家光荣”“一人超生,全村倒霉”“宁可流一千,不可生一个”“普及一胎,控制二胎,消灭三胎”“不结扎,没工分”……
姜琳他们这一路过来,看得简直无语死。这样简单粗暴的标语,吓唬谁呢?乡下社员多半不识字,你哪怕刷上一万句有什么用?
只要经济好了,大家有工作赚钱,谁还想那么多呢。
当然,那些天生重男轻女,一定要生个儿子的,谁也没招。
姜琳是经历过后世各种政策洗礼的,所以她觉得哪怕现在计划,大家也没必要一定严防死守不许人家生。那些想生的,你再计划,再扒房子牵牛的,人家该生还是生。不想生的,逼着生也觉得成本太高不想生。
水槐村还好一些,标语也有没那么夸张。毕竟才开始,还没到八十年代那么粗暴直接。
姜琳和程玉莲沟通一下,建议他们工作要缓和,没必要为了计生和人结仇。
程玉莲道:“其实咱们谁乐意去管人家生孩子啊,要是上头没任务,不压下来,真是爱怎么生就怎么生。以前大家都是随便生,家里普遍五六个,怎么来着?我们也不管的。”
姜琳就把省城的计生规定告诉他们,让他们也有个分寸,免得被下面乱要求。
程玉莲:“你放心,咱们也紧跟计生办。我得空去公社也提提意见。”
说实话,现在在厂子里赚钱,程玉莲都不热衷当那个妇女主任了。尤其现在搞计生,整天开会,大喇叭吆喝,要求妇女主任抓任务,每个人多少个任务,流一个、结扎一个等等都有奖励什么的。跟前几年运动差不多,程玉莲根本不稀罕搞。
而程福军和程福联尝到大队副业的甜头,因为政绩好,村民们让他俩一直连任,就算有人眼红想换他俩都换不掉。所以,他们也乐意听姜琳的话。姜琳现在可是大学生,全县第一,县委都尊重的,他们更把她当文曲星一样供着。
说啥听啥。
程福军等人一合计,就把大队标语给改掉,“少生孩子多种树”“少生孩子多养猪”“少生孩子多打砖”……
一系列的水槐村特色标语出墙。
这两天杀猪分肉的时候,大队会计就领着俩宣传员刷标语。
文生领着大宝小宝几个在看杀猪的,又去看刷标语的。
文生站在墙根上念:“少生孩子多养猪。”
大宝:“我咋听着那么别扭。”
小宝:“这就是说我宝生还不如猪?喵的,我生气了!我要给搞破坏!”
他对文生和大宝道:“晚上出来,敢不敢?”
大宝:“有什么不敢的,不过,幼稚,没用。”
人家也没说宝生不如猪嘛,自己激动个啥。
小宝还是不爽,他决定把这个编在自己的故事里,这一次故事的主角是宝生,而不是冬生和琳琳。有那么一个猪猪王国,它们说人类孩子不如猪,把小孩子都抓起来。宝生就是其中一个被抓起来的小孩子,她聪明、勇敢、机灵可爱,克服重重困难,最终打败了猪头三大王,救出了所有的孩子。当然,故事的重点就在宝生是如何一次次克服困难,一次次打败猪头小队的。
哥三个跑回家,就见闫润芝和程蕴之正在处理猪肉。
他们家分的、买的,有半头猪还多!
闫润芝:“文生快来,帮嫲嫲切肉,你们想不想做腊肠、香肠了?”今年猪肉多,他们可以自己做腊肉、香肠,过了年带回去能吃很久,还能分给亲家一些。
文生长腿一迈,就坐在板凳上,郑重其事道:“我决定多弄些猪肉回来。”
闫润芝笑道:“咋了?”
小宝就把宝生不如猪的事儿说一下,真的好气哦!
虽然人家也没说宝生不如猪,是他自己对号入座,可小孩子就是这么直接。我宝生还有几个月要来了呢,你们却说少生孩子多养猪。
闫润芝被逗得哈哈大笑,对屋里的姜琳道:“宝儿娘,你可听见了。”
姜琳正在画一些设计稿子,她用铅笔戳着脸颊,笑道:“真是小孩子戏多。不要对号入座啊,这不是捡骂吗?人家不可能刷标语还得‘少生孩子多种树’加个解释没说你宝生吧。哈哈哈。”
大宝突然想明白一个问题,之前没留意的,现在听人家说多了,他也懂了。
他问道:“妈,那是不是我们只有一个宝生,不会再有第二个宝生了?”
现在铺天盖地都是计划生育宣传语,之前没在意,后来就生气宝生被人贬低,这会儿他回过味儿来。
计划,那意味着妈也要被计划?
那代表他们以后就只有一个宝生,不会有第二个宝生了?
这怎么可以!
他和大宝一起,有伙伴,一点都不孤单。宝生就自己,该多孤单啊?
小哥俩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恐和怜悯。
他们赶紧跟文生解释一下。
文生:“宝生一个就够啦。我娘很辛苦的,除了你们我不想要太多弟弟妹妹啦。”
姜琳难受的时候吐得昏天黑地,大家都看在眼里,替她心疼。
大宝小宝虽然也心疼妈妈难受,可他们并不知道这个难受和宝生有关,他们觉得只是妈妈生病而已。
现在听文生这么说,他们又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原来妈妈难受是因为宝生折腾吗?
大宝:“怎么宝生这么不乖?”
还没来就折腾妈妈,这样怎么行呢?比小军还熊?那等她来了,可得好好教育她呢。
小宝却想:“琳琳好辛苦,要这样那还是算了。就要一个宝生好了,不要第二个第三个宝生了。”
大宝很严肃地点点头,“是要这样的。”
闫润芝和程蕴之已经笑得不行,这俩孩子,戏真多,考虑问题还有模有样,跟大人似的呢。
小哥俩又跑屋里去跟姜琳腻歪一会儿,安慰安慰她,表达一下自己对妈妈的爱和感激以及关心,并且保证,以后更乖,绝对不让妈妈难受。
这样懂事的孩子,简直天底下难寻,可给姜琳感动得一塌糊涂。
“有你们,妈妈好幸福哦。”姜琳笑弯了眼睛,清澈的眼睛映着窗外的光,眸瞳就成了浅咖色,琉璃一样美丽。
“我爸呢?”大宝问:“我们要告诉爸爸,让他去跟送子奶奶还是谁说说,宝生来了以后,不要再送别的弟弟妹妹过来了。”
既不能让妈妈受罪,也不能让人计划到。
因为这个,大宝虽然觉得送子奶奶是迷信,但是自己还没研究明白宝宝到底是哪里来的,暂时也只能用这个说法。
姜琳乐不可支,小孩子总是误打误撞碰对了,“爸爸去县里,差不多该回来了吧。”程如山跟她说要回来吃晚饭的。
大宝小宝就要拉着文生去南路口接爸爸。
文生:“你俩去,我帮嫲嫲切肉。”
大宝小宝就跑了。
闫润芝对文生道:“文生,你想去就去,肉没关系的,等你爹回来切也行。”
程如山刀功好,切肉简直了。
文生:“嫲嫲,我要切,我娘喜欢吃香肠。”
娘喜欢吃自家家灌的香肠,他要多切一些,让娘有的吃。他竟然还清楚地记的娘说做香肠肉要用白酒、辣椒粉、花椒粉、胡椒粉、肉桂、糖等腌,使劲揉搓,把调料都揉进去,这样出来的特别好吃。
闫润芝笑道:“文生真是个孝顺孩子,你娘现在怀了宝宝,嘴挑,可喜欢吃自家灌的香肠。”
文生表情一怔,切肉的动作停下来,他脑子里轰隆隆的,那句话就来回地响,“文生,你娘现在怀了宝宝,嘴挑,可喜欢吃自家灌的香肠,你别偷吃啊,留给你娘吃。这肠衣爹弄来的不容易,你别嘴馋都给偷吃了。你要做个孝顺的孩子。”
闫润芝看他表情有些愣忡,笑道:“怎么啦?”
文生喃喃道:“我爹说,让我别嘴馋偷吃娘的香肠,我娘怀了宝宝……”
闫润芝随口道:“你爹逗你玩的,嫲嫲灌多些,让你们都有的吃。”
她一转眼却看文生怔怔地流下眼泪。
闫润芝忙道:“文生,你咋啦?”
文生摇头,“我也不知道,就是难受。”他好像要想起什么,又记不清楚,脑子里浑浑噩噩的非常难受,让他胸闷欲呕烦躁不安。
姜琳在炕上听见,下了地走到堂屋,朝着文生笑道:“文生,你难受什么?大过年的,咱们有肉吃,有戏唱,娘不知道多开心呢。”
她笑盈盈的,穿着红底黄花的小棉袄,眉目温柔端庄,气质娴静优雅。
文生立刻笑起来,“娘!”在看到姜琳的那一瞬间,脑子里那些繁杂的想法瞬间退散。
姜琳上前抱抱他,“谢谢文生,要做这么多香肠给娘吃,娘开心着呢,宝宝也开心。”
文生就越发高兴,“那我多切一些。”
……
此时程如山已经从县里回来正在公社和干部们聊天。
这时候虽然革委会还没正式取消,不过很多地方都开始称呼人民政府,不再用革委会这个称呼。大家似乎从上到下,对革委会的印象都不是很好。
他虽然在省军区工作,却也没有放手不管家乡的事儿。他见惯基层官员的百态,也了解很多人的心思,有些人如果被盯着、鼓励、监督,表现就会越来越好,既不会成为不思进取的官油子,也不会成为削尖脑袋只管往上钻的锥子。
他和公社干部聊了聊,感觉他们还是充满激情和向往的。
“能够让老百姓吃饱饭,这就是一个了不起的政绩。”程如山是这样鼓励他们的。
不必说那些虚的,填饱肚子是第一要紧的。说四人组不好,文g破坏了经济建设。那么现在,拿出应有的状态来,把经济搞搞好,让老百姓填饱肚子,不需要教着老百姓说什么话,他们就会发自肺腑地说出现在比过去强,这样基层干部脸上也有光。
“大家都是这个意思呢,卯着劲要为人民服务!”众人笑起来,“咱们努力带领全公社搞建设、发展经济、致富。”
说了一些改革开放的事儿,又说到最近的计划生育。
有个人闲提了一句,程福贵三儿媳怀孕了,时间有些微妙,就在计划生育的杠上,其实是可计划可不计划的。
程如山自然知道什么意思,他也不说破,淡淡道:“一切按规定来。”
程福贵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已经有四个孩子其中两个儿子,二儿子三个孩子其中一个儿子,三儿子一个闺女,才三岁,没有儿子。
按照规定,大儿媳二儿媳都不能再生,她们也没怀孕。三儿媳怀孕,但是时间有点微妙,一胎才三岁,按说得等五周岁再生,现在怀孕就不那么合规定。而且她怀孕的那个月正好是1月份,如果玩弄一下文字游戏,就说去年怀上的也没什么不对,但是如果较真算得日子比较准确,那就在元旦以后。
这就要看计生办的人怎么处置,是想凑任务数,还是卖个人情。一般他们活动一下,基本没人管就那么过去了。
程如山说一切按规定来,有人就解读为:他程福贵还要那么多孙子干嘛?
因为程如山说那句话的时候,虽然还延续着上一个话题留下的礼貌性笑容,眼神却是冷而淡漠的,没有一点笑意。
众人就知道程如山这人和从前一点没变,该狠还是狠,该毒还是毒,不会因为他看起来随和就真随和。
他把程福万的孙子程信达逼疯的事儿,他们还心有余悸,千万不要和他对着干。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说的就是这样的轮回。
“程福贵情况不大好,也开始疯疯癫癫了。”有人说起来,“前几天我去农场交接任务,看见他差点没认出来。弓着腰、驼着背、乱草似的白头发,一张脸跟树瘤子似的。要不是他叫我,我真没认出来。”
“他也是罪有应得,在劳改农场还惹事呢,挑拨是非,还想聚众闹事,结果被揪出来狠狠批了一通,关禁闭、开会检讨、参加重体力劳动。”
他们没说的是,还有那么一拨两拨人专门盯着他,全天候360°无死角地进行各种照顾。
劳改农场和监狱差不多,要打人不出伤,又疼,有的是办法。要折磨一个人,不用动手,专门进行精神压制,要逼迫他崩溃,也有的是办法。
当年程荣之、程蕴之兄弟在农场有人关照,虽然参加劳动,却没人能害他们性命。
程福贵也算有人关照,不过是负面的,这么关照下来,既要他死不了,还要他活不舒服,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如今已经开始疯疯癫癫的,甚至说出“有人天天对着我脑子说什么,让我上吊,让我上吊的,我才不听她的。”
他这样,他侄子程信达早就疯得彻底,时不时地狂躁一下,要放狗咬死所有人!然后就被捆起来打针,关起来冷静,这么下来整个人已经完全木讷呆滞,再也不是个人了。
听他们说话,程如山却不发表任何见解,也不插话,等时间差不多他起身告辞。
“咱们公社的枣园、山楂园不能荒废,现在改革开放,以后对外贸易会多起来。大家还是想想怎么做成更好的新产品,先拿到省城去,如果反应好,再试试对外贸易。”
程如山消息灵通,知道中央正在商量经济特区的事情,要逐步放开对外贸易。根据他的判断,既然工作重心转移到发展经济上来,那出口进口必然会多起来。现今国内工业水平不行,要想出口高科技产品也不可能,政府想出口创外汇,除了廉价劳动力就是农产品。谁在这上面打开对外贸易的通道,谁就是改革开放的功臣,政绩自然会起飞。
“真的?”公社干部们震惊了,他们可从来没想过这么大的计划,没那个野心啊。
按照他们的想法,支持大队副业,让社员们吃饱饭就很了不起呢。
没想到程如山还给他们画了这样一个天大的饼。
程如山:“我们非常有特点的大葱、红根菠菜都可以试试。”
虽然把最好的拿去出口很气人,可为了换外汇做更大的事,也不得不如此。
被他这么一说大家都激动起来,一下子感觉豪情万丈,要冲出亚洲冲向世界了。
程如山也不多说,他只负责提个头儿,具体怎么做还是靠他们,毕竟他也不可能去管什么枣园大葱的,他能做的就是帮他们提出好的建议,然后疏通运输环节。
他走出公社办公室的时候,正好看到程福贵大儿子急匆匆过来。
程福贵大儿子连和他对峙的勇气也没用,被程如山看一眼就赶紧袖着手退到一边,哪里敢攘其锋芒?他是来恳求把程福贵接回家过年的,结果遭到公社干部的一致反对。
根本没有一个人为他说话。
程如山挑了挑眉,又迅速放下,然后不疾不徐地走出公社。
人生还长,路还远,不应该着急。既要静下心来欣赏沿途的风光,又要好好品味这人生的酸甜暖凉。
要一个人家破人亡境况凄凉,不分时代!他自认不是一个善良的人,记性又好,端的是恩怨分明,睚眦必报。
他回家,在村口就遇到来接他的大宝小宝,冷酷的气势潮水般退去,眉眼也变得温柔起来。
大宝小宝看他回来高兴地跑上前,小宝拉着他的手,跟他讲接完宝生就不要再接别的弟弟妹妹了。
程如山笑了笑,“为什么?”
大宝:“我妈妈好辛苦,我们不想她总是遭罪。”
小宝也点头,“是呢,冬生,琳琳好可怜啊,肉都不爱吃了呢。”
程如山心里软软的,大手揉揉他的头,“好,咱们接了宝生,就不要别的孩子来我们家了。”
回到家,姜琳在堂屋设计图样,文生切肉,程蕴之帮着闫润芝揉搓腌肉。弄好以后,静置一段时间,就可以灌肠啦。肠衣是段长安和朱俊杰出车特意帮他们带回来的,足够用的。
父子三人看着姜琳瞅着那一盆肉流口水,默默地对视了一眼。
说好的琳琳好可怜,肉都不爱吃了呢?
姜琳回头朝他微微一笑,“晚上咱们炖肉吧,我突然好馋啊,好想吃红烧肉!”
红烧肉、东坡肉、扣肉、坛肉、把子肉、白切肉……姜琳一边咽口水,一边摸着肚子憧憬,真的突然好馋好馋,感觉肚子亏了好久没满足,想起大鱼大肉,一点都不犯恶心了。我要吃肉,我要吃肉,啊啊啊啊!
程如山:“……不犯腻歪了吗?”
姜琳严肃道:“大过年的谁那么矫情?吃肉还腻歪?那是没饿着!”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没改错字,早上爬起来改,晚更了一会儿,抱歉。送小剧场么么。】
宝生:作者你粗来我保管不打死你。大过年的你还想不给我和我妈吃肉!我是那么不乖的孩子嘛!!!
作者:场务场务,快来把这个提前给自己加戏的小(淘)神(气)仙请下去!
敲黑板:冬生一开始就不是善良男主人设哦。他要黑化就是超级大反派那种。当然,人家不会黑化的。
【谢谢小可爱们的生日祝福,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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