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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大李进去军议,郑二继续在门前扫听。可惜昨夜闹得一宿,大头兵们也都累了,一个个精神萎靡,也没甚好说,无非是畅想着回了幽州潇洒。对于即将开始的军事行动,人人都很兴奋,词里行间,处处充斥着美好的遐想。待李崇文回转,传下刘仁恭将令,各队头赶紧回营整顿兵马,准备三日后出城。
刘大帅正式军令下达,城中上下欢腾,军士们自发组织起来,欢送刘雁郎、刘守光出城,场面之热烈欢腾,足可融化冰雪。老刘说话算话,每人发下四匹绢的赏赐,承诺幽州之行,所得财货皆归军将,士气更加高涨,送走了前军出城,杀才们欢欢喜喜回营打背包,准备胜利大游行。
刘三哥过来有些为难,道:“窖里有些财货怎办?”
军士本欲将个人财物全都打包带走,李三却传下军令,豹子都只许携行军资,财货一律不带。弟兄们辛苦三年,人走了,钱不带,这是什么操作?二哥也有些为难,纠结片刻,道:“有军令,先放窖里吧。你去说说明白,事成回来再取。”
豹都今有一千多人,全是骑兵李大也养不起,遂分前、中、后三营。前营、中营是两个骑营,各有三百骑,张德领着中营,前营则是李崇文亲统。后营五百人,由秦光弼管理,只有百骑,剩下四百都是骑马步军,战技差异先放一边,在装备上的主要区别是只配两匹驮马,或者骡子、橐驼充数,都是代步驮物,没有战马配给。另有二百多辎重辅兵编做一营,都是李三郎的地盘。此外还有百多斥候、传骑,亦由李崇文一把抓了。
大李本想让郑二带领这些骑马步兵,因他这个硬件比较特殊,良驹难寻,当骑兵着实难过,怎奈郑哥死活不干,升官都不干。大李一怒之下,让他给秦哥打杂,如今是秦副将手下两个骑兵队中的一支。
如此,上上下下一千四五百人,统共三四千匹战马、驮畜,其中战兵满满当当一千一百,妥妥的安边三大王牌主力之一。另外两个,一是刘雁郎部,一是刘守光部。单无敌么,那是刘仁恭的亲军,精锐也是精锐,但不能这么算。
三日后,豹子都浩浩荡荡出城,跟随刘将军东归。
与来时不同,此次大李负责殿后,押运辎重,这事情就比较多。不过搬运辎重另有辅兵、夫子出力,豹子都只管护送安全。郑二边走边向秦副将请教:“李全忠闹事时俺还小,据说杀伤不少。今次怎么跟玩闹一样?匡威手下数万精锐,这说散便散了?”秦光弼也有点纳闷,道:“是啊。”他也以为大小都会做下一场,居然兵不血刃。
出发不久,前面传来消息,说是居庸关无人看守,刘雁郎、刘守光已占关沟。
居庸关,又称军都关,主要地形就是一条夹在两山间、南北走向二三十里的关沟,正好卡在幽州通往山后草原的要路上。与后世不同,国朝的风格是对外积极进取。盛时,向西打到瀚海即中亚咸海,甚至一度在伊朗搞了个波斯都督府。北部草原,虽然控制力有点动荡,但是总体来说大唐的稳定控制线一直在阴山以北,整个漠南草原都在怀抱之中,后世鄂尔多斯、呼和浩特这些蒙古王爷的马场,都是大唐钳制草原的大后方,根据地。
若说国朝的国防政策是什么风格,那就是进攻、进攻再进攻。如果不打,只是因为打不动而非不想打。这股子悍勇,是刻在大唐武夫骨子里的。比如,哪怕是被刘仁恭称为草包父子的李全忠、李匡威,都从来没想过要困守居庸关。跟河东搞风搞雨,就直接占了安边作为西进基地,同时还不耽误边上妫州常去草原打秋风,东北防线也在后世赤峰一带。
近三百年基本都是压着胡儿打。
因此,千年后鼎鼎有名的居庸关,在而今只是个二线小关卡,没有雄伟的关城,只是日常驻扎了百十个戍卒,作用也非守关,而是负责从往来商贾身上刮钱。眼下显得重要,仅仅因为这是军都陉的东南口,出了关沟就是坦途,跑马一日可达蓟城。若被人堵在这里出不去,刘窟头的大事可能要废。
得知前路畅通,军心又振。居庸关都没堵,看来此次定能成功。
又行数日,豹都与辎重抵达居庸关时,刘仁恭已歇足两日。他专门要求大军同日入关,八千儿郎,要走出感觉,走出气势。刘仁恭已拜访了高家兄弟,对于蔚州军的合理要求,高思继深表同情,大军路过,怀戎不但紧守城门绝不添乱,还送了一波粮肉劳军,上演一幕军民鱼水情的感人画面。
山谷中,蔚州军联营十数里,灯火通明,从天空望下,浑似一条蜿蜒的火龙。军士们尽道前线顺利,胜利在握,笑声阵阵。
军中人人皆欢喜,李三郎却有点忧虑,跟大李蘑菇道:“大兄,气氛不对啊。”李崇文这些日行军也有些疲乏,早早裹在被带里烤火,听弟弟又来乌鸦嘴,笑问:“哪里不对?”
李三道:“军心涣散。到了城下,若李匡筹发兵来攻,如何是好?”
李崇文闻言,身子挺一挺,笑道:“什么?”看向弟弟似是看个稀奇动物,道,“你呀,不懂军中规矩。尤其在河朔三镇,似这等新帅上任,皆要安抚部众。李匡筹区区一万兵,我镇方圆千里,哪里够用?只有安抚了高帅、刘帅这些外镇军,稳住各州县兵、戍兵,他才坐得稳帅位。我等只求回镇,合情合理,你看高帅没来为难吧。
你道这是刘窟头自己闹?都看着呢。这就是给全镇打个样。看看这厮是真不懂,还是不讲规矩。若他不懂,待我军到了蓟城,自然有人与他分明白。若这厮确实不讲规矩,那便是自绝于全镇,得不偿失。他那点人,能看好幽州就不错了,其余诸州总要有人镇守,给谁不是给,何必呢。
将来咱家事业大了,若有幸能治一镇,亦要如此安抚各部。别人不说,秦郎、张郎,嗯,郑郎,承嗣,这些皆要有所交代。此刻匡威还在成德,匡筹更不敢造次。若他不讲规矩,咱弟兄将匡威再抬回来,他死不死?我军此次本就不为打仗,问问都是亲戚,打什么。”
李崇武道:“但李匡筹已经坏了规矩。前面即不发粮又不调换,连个说法都没有,见都不见刘守文。”李大道:“不发粮是他没粮。青黄不接,只占个幽州,哪有粮给安边。不发兵是没兵,所以我军回来了嘛。届时他温言抚慰,安顿好地方也就是了。幽州之外他本也拿不住,我等奉他为主,彼此两便。”
李崇武仍摇头道:“大兄,一叶落而知秋,见微知着。李匡筹能驱逐兄长,是为不义。承诺调换我军回镇,却出尔反尔,这是无信。哪怕无粮无兵,亦可主动让我军撤回镇内,昌平,檀州,随便往哪里安置,哪怕野地扎营也是个说法。他不闻不问,要么这厮不讲规矩,要么这厮不懂规矩。不论如何,大兄你那套规矩想要束缚这货,只怕无用。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小心驶得万年船呐,大兄。”
李崇文是典型的藩镇武夫,与李三想法有些不同。但是李老三把不信不义都搬出来了,咳,如今的大帅,有几个讲信义的。也罢,弟弟有着赤子之心,做哥哥的必须鼓励。而且,小心驶得万年船这话倒是不错,万一李匡筹是个奇葩呢。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呀。
“你小子。”李崇文点了弟弟额头一把,“我说来时你让全军不带财货,便是防匡筹这手吧。”李三郎道:“若事成,财货随时能取。万一不谐,也走得快。”
“你不大看好这次?”李大很是奇怪,弟弟对这次兵谏始终态度消极。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此次犯了兵家大忌。成是侥幸,不成是必然。”
李崇文想想也对。若全军戒备,匡筹见无隙可乘,事情反倒能成。似这般嘻嘻哈哈,万一人家下黑手,还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就打算起身,却被李三郎拉住:“大兄何往?”
李大理所当然地说:“我去给刘帅提个醒。”弟弟却没无意松手,李崇文道,“你还有话说?”却见李三目光闪烁,道:“大兄。刘窟头并非明主,咱也不能久居人下吧。”
定定地看着这个刚才还满口信义的弟弟,大李缓缓躺回睡袋,道:“你说。”
李崇武在大哥耳畔道:“除非刘帅坐了节度使,咱们能水涨船高,否则这次就算回镇,与我何益?不如……李大抬手止住弟弟后面的话,示意他出去看看。等李三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大李再次深深地看了弟弟片刻,倒头睡去。
……
幽州城里,鸡飞狗跳。
刘仁恭大军盘踞居庸关的消息传来,惊得李匡筹蹦起三尺高。大哥李匡威在成德混的风生水起,听说王镕都快管他叫爹了,万一哪天跑回来可咋整。镇中各州、各军态度暧昧,城中数万回来的军士也无从安放,李匡筹是夜夜难眠,生怕哪天一睁眼,哦不,就怕夜里一闭眼就再也睁不开了。
刘窟头这又来干什么?来夺江山么?
刚刚听说,李匡筹甚至都生了撒腿跑路的念头。只有一万部下可信,这都是多年来跟随自己征战的老弟兄。但是看住城里的几万杀才就要牵扯许多人手,哪有精力应付刘窟头哇。据说也有过万大军,还是跟独眼龙周旋了三年的精锐,想想都觉着脑仁疼。
一将道:“大帅。刘将军戍守安边三载,也该回来。派人给他去个信儿,问问这厮想去哪里,让他自取。左右一时我等也顾不上。”
“是啊。如此,其他各州也都放心。”
这话真是戳了李匡筹的肺管子,心窝子。迄今为止,除了孤零零一个幽州城,整个卢龙镇谁也不听他的。李留后的脸有点黑,但杀才们浑然不觉。一将还来伤口上撒盐,道:“据闻妫州城门紧闭,这是看着呢。”说到一半忙把嘴捂,妫州的事你怎么这么清楚,想干什么?挨了李匡筹一记灵魂的凝视,低下头去。
还有不知死的换了思路,说:“大帅。我看营、平各州,即远且没甚要紧。刘窟头对付胡儿很有一手,让他去看草原正好。那边没有户口,钱粮都看镇中拨给,还怕他翻天?安置这厮去吧,当无话说。”
“营州?那还有么,还有啥?平州?唉,我说,别你我在此瞎猜,遣人当面问问这厮怎样。未知人家自有想法呢。皆是一家人,好好谈嘛,真闹起来,难道让外镇看笑话?”这把盐撒得也是真准。
忽有一将又想到什么,大腿猛拍,道:“要么让这厮去,去瀛、莫看着匡威去?”成功转移了矛盾方向。边上一将击节叫好,道:“哎,妙,妙哉。早说这厮与匡威不和,所以给他丢去安边吃土,咱给他挪南边去。狗咬狗,哈哈。”
一下打开了思路的丘八们纷纷附和。“对对对。当初便是匡威卸了他兵权丢去景城,去安边也不是啥好所在,正是一对冤家。这厮不是能打洞么,正好去成德挖墙角。善哉,善哉!”
别看都是李匡筹的老部下,但武夫们有自己的逻辑。刘仁恭守蔚州,跟高家镇妫州可是不同。妫州山川怀抱,有屯田有人口,那就是高家的地盘。蔚州那是什么鸟地方,面上说是外镇军,其实是戍兵。按大唐军制,守边塞的戍兵一期三年。甭管喜不喜欢这厮,人家刘仁恭在蔚州兢兢业业,李匡威几次西出都伺候地妥妥当当,哪怕没救下赫连铎,一把火烧独眼龙的连营也不白给。吃三年砂子了,是该回来。卢龙不比内地,是边塞,这规矩坏了,以后谁还肯去守边?为什么方镇的军队比朝廷有战斗力,不就因为方镇比朝廷讲规矩么。
这众武夫都是憨批,口径一致,居然认真研究起怎么安顿刘仁恭,完全跑偏了方向。李二心中大骂这些混蛋,却只能默默无言,末了借口天晚,让这帮蠢货赶紧滚蛋,自己坐在堂中发呆。有点后悔,不该搞这把,节度使真不是人干的。有点想哭的冲动。
赵珽去而复返,道一声:“主公。”
李匡筹疲惫地示意赵珽坐下,忍不住道:“彼辈无识啊。”
赵珽如何不知他的心思,明知故问道:“可是为刘仁恭之事。”
“刘仁恭引兵来,我便安抚他。那别个来,是否也要如此?彼独眼龙乎?朱全忠乎?李茂贞乎?”李匡筹这话说了一半,后面还有半句“某是李唐圣人乎”好歹没说出口。其实挺贴切,如今的强藩,动不动就带兵去京师向天子请罪,然后天子屁也不敢放一个。李匡筹岂能在卢龙开此恶例,那以后还能好么。
赵珽心说,早劝你好好安顿刘窟头,人家要求也不过分,又不发粮又管人死活,能不闹你么。如今骑虎难下了吧。可恨他就在李匡筹的船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能昧着良心给他擦屁股。在李匡筹耳边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果然说得李匡筹欢颜,道:“我得赵公,如……嗯……
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