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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阵过后,成德军有序撤回河水东岸,继续与河东军隔河相对。
不管对面怎么心情,河东军是要大酺庆祝。
李郡王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钱粮。
杀羊,赏赐,立刻兑现。
豹子都出击两次,先接回了铁枪都,又追随李克用打跑了王镕的将旗,立功不小,在河东军算是站住脚了。郑哥以阵斩破敌之功,得绢百匹,营内其余众人也各有赏赐,欢欢喜喜。
当然,全营也有两人阵亡,三人受伤。还好伤者不重,养养能好。阵亡的,一是河东降卒出身,据说家里已经没人,一是幽州弟兄,尚有家属存在。李三郎亲来录了阵亡者名姓,道是河东那兵将由豹都统一祭祀,待安顿下来,还要给他寻个嗣子延续香火。幽州兵由李大给予抚恤,先记帐上,待回幽州兑现,哪怕豹子都一时回不去,也要差人将抚恤到家。其余各营也有伤亡,好在不多,全都共阵亡、失踪二十三人,皆照此办理。
自打幽州城下兵败,豹子都虽然损失不大,但是一路撤退一路跑,惶惶如丧家之犬。到了河东更是寄人篱下,军中气氛不免有些颓丧,今日总算扬眉吐气一回。乱军之中能够一击即中,还能全身而退,并非谁都办得到地。
如今的武夫么,打了胜仗,有赏赐,有酒有肉,就是好日子。
营中支起大锅,众将士边吃边闹,气氛愉悦。
铁枪都与豹子都不打不相识,虽然有段日子豹都是跟着鸦军行动,但今天战场上又有配合,正好就搞起联谊,合在一处吃喝。酒到半酣,李克用居然传下令来,调拨五百胡骑补充给豹子都,还指名道姓要有一半给郑二。李大吃酒没说话,边上秦哥几个却看老黑神色不对,心中疑惑,这黑斯啥时入得独眼龙法眼?
吃了一半的郑二郎也有些迷糊,搔搔头道:“别看,俺也不晓得啊。”到河东,他可是两眼一抹黑,谁都不认识,哪来的路数攀上独眼龙这棵高枝呢。不过这老黑脸上苦,心里其实很甜,爷爷威名远播,队伍壮大,能不欢喜么。当然面上还要装相,故作愁苦。
薛阿檀道:“莫误会。你等不知,大王甚喜孝郎勇武,去岁孝郎……反叛后,大王郁郁多时。孝郎不但治军严整,尤其弓槊双绝,每战,必以仆引二马突阵,马力乏则阵前换乘再战,所向披靡。我闻郑郎今日亦使人引二马突阵,使马枪,甚武勇,大王竟失口低呼‘孝儿么’。这是爱屋及乌。”
众人闻罢,皆作释然之态。
李三郎笑问:“我闻薛将军亦甚武勇,与孝郎并称河东双将,孰强耶?”
薛阿檀倒不避忌,略所思索,道:“他射术强我些。”
“哦。”郑哥恍然,“他射术强,那你使槊强呗。”
薛阿檀摇头,道:“半斤八两吧。”
边上李三起哄说:“郑郎,咱豹都使槊你是一绝,不如与薛郎切磋切磋,给大伙长长眼。”
这话不假。郑二本来底子就好,来军三年,勤学苦练,打熬筋骨,技艺愈发娴熟。如今秦、张不敢说能赢他,李承嗣与他是五五之间,甚至李崇文亦再难占到上风,尽管郑二仍比李大敏捷不如,但这厮摸清了大李的路数,总有办法不吃他亏。嘿嘿,技艺郑哥能学,但他身高力大的天赋却是谁也学不来地。
一个大力又敏捷的黑大个儿,跟谁说理去。
“是了是了。”秦光弼在力气上总吃黑哥的闷亏,此时看热闹不嫌事大,高叫道,“来来来,郑二与薛将军赌斗。买扑买扑,今夜都有赏赐不要走。”军汉们一听大乐,自觉清出一块空地,四周立起火把,将场下照得通明。李三郎与秦光弼就真在边上摆开了桌案,接受买扑下注。秦哥点起一根香,高声张罗:“一盘定胜负,香灭概不接注。”引得众军士纷纷入局。
马战肯定玩不开,只能步战。借着酒兴,二人来道场中,有机灵的士卒取了两根长槊,去了槊头,弄出两支一丈四五尺长的枪杆,又拿杂帛包了头,沾些黄土,递到二人手中。
郑哥掣着无头的槊杆就刺,薛将军使力一挑躲开,二人就在明月下乒乒乓乓交起手来。好一场赌斗,郑屠子虎虎风雷动,薛将军枪枪似龙吟,二人皆是大开大阖的路子,来回数合,斗个旗鼓相当。引得围观的众丘八精神紧张,生怕自己押错了宝。
忽见二人枪头纠缠,几乎同时向前一窜,架开来抢,挺肩就撞,“砰”地一声响,又几乎同时向后栽倒,只薛阿檀因体轻吃亏一点,退多了半步。
秦哥想起当初自己那一跌,骂骂咧咧道:“和局,奶奶地散了散了。”
自有人扶了薛、郑二人起来,回座吃酒。
军士们却意犹未尽不走,就在整好的场子继续赌斗,叫嚣一片。
见营外转近一群士卒,簇拥着一个华服汉子过来,面相最突出的就是那个独眼。原来李克用喝得兴起,要来豹都看看。到得营门,被站得笔直的卫兵拦住,边上李存璋刚要呵斥,被李郡王止住,和颜悦色道:“速去通报,孤来看看好儿郎,有酒肉,速去。”
目送两个卫兵离去,感受着营内的欢声笑语,李克用越看越是欣喜。
不一刻,营里喧嚣渐止,李崇文、薛阿檀等领着一众快步来到,豹子都的将士已按编制排好了阵列,铁枪都慢了一步,也算不乱。
来在近前,众将拜道:“恭迎大王。”
李克用将李、薛一手拉着一人,道:“孤来送酒肉,莫扫了兴。怎么,不让我进去?”李大高叫一声,道:“大王赏赐酒肉啦。”李崇文、薛阿檀忙一左一右引着李克用进门,军士们上来帮着搬酒牵羊,欢欢喜喜。随便找了一口大锅,独眼龙席地而坐,捞起锅中一条羊腿就啃。看这郡王如此随和,将士们气氛一松,场面再次点爆。赌斗的赌斗,吃喝的吃喝,更加炽烈。
郑哥很有觉悟,叫一声“我来”,挽起袖管,亲将一只羔羊拖出,抽出牛耳尖刀,三招两式宰剥干净。动作行云流水,说不出的美感。周儿、王儿早打好了清水,洗涮完毕,把个全羊以木棍穿了,架到火上炙烤,飘起阵阵肉香。待油皮酥黄,屠子哥拿刀层层片了,撒上各种茴香、细盐调味,端来给众人分食。
李克用为一众武夫簇拥,情绪高涨,眼角却总往郑哥身上飘。
郑二见陇西郡王看了自己两回,先是有些得意,感觉非常美好,可是老看老看就有点心虚。独眼龙这厮体态魁伟不假,却生得面色白皙,怕不是有甚奇怪癖好吧?老黑美则美已,爷们儿可是伺候不了。此等混账想法若叫独眼龙晓得,定要杀他千刀才能解恨。
就听李克用向大李道:“你这豹都不凡呐。欢庆时尚能营卫不虚,有古细柳营之遗风也。”其实还有半句话没说,刚进门时,片刻间能够成阵成列,可比铁枪都严整许多。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眼前这将领的治军能力着实不凡。
李大躬身道:“末将待人以诚。所部千余,皆以兄弟视之,福祸同当,故肯死战。况治小军易,治大军难。大王雄踞河东,纵横宇内,所向披靡,治军之道大王胜职部远矣。”
“哈哈哈哈!”李崇文恰到好处的一句拍捧,正搔到独眼龙的痒处。想他少年从军,十五岁杀段起事……呃,早几年苦是苦点,还在塞北吃了几年砂子,好悬没命回来,但如今能有这份基业,可不就是他李鸦儿能治军能打仗么。“爱兵如子,知易行难。天下将帅何其多也,做得到,做得好,能有几人?”说着,李克用话锋一转,道:“李将军,孤有个不情之请。”
“岂敢,岂敢。”
李克用一指郑哥,道:“这郑副将我甚喜之,可否……嗯,可否让他来我鸦军。我知他是你旗下悍将,有何要求,我无有不允,必不令你吃亏。”
这还真是个不情之请。大李叉手道:“刘帅曾有嘱咐,蔚州军就是河东军,刘帅亦不过大王帐前一小卒,何况区区。大王看中这黑厮是他造化,职部何来吃亏一说。”语气诚恳,态度恭谨,一点表演的痕迹也无。李克用抚掌道:“善哉。皆是好儿郎。只是你不提,孤却不能不给。如此,藩部再给你二千骑,所缺军资你找他要。”说着指指边上的盖寓。李崇文也不拖泥带水,将郑守义招呼过来,道:“郑副将,大王要栽培你进鸦军,郑字营今后便跟随大王左右。好做,莫给我豹都丢脸。”
眼见事情顺利,李克用看着眼前这七尺有余的勇将,越瞧越是欢喜,笑眯眯地就等着老黑拜见了。可不么,李崇文都点过头,两千多藩骑换个勇将,这笔帐怎么算都不吃亏。郑哥闻说,真是心乱如麻,暗骂独眼龙闲得蛋疼,给爷爷添堵。左瞧瞧,右瞅瞅,只见独眼龙欢喜,李大郎微笑,屠子哥却咬牙一躬身,道:“谢大王美意。职部从军以来,李将军待俺恩重如山,万难弃之。”
言语未落,便听李存璋在旁怒道:“不识抬举。”他早打听清楚,在云州城下放火的就有这黑厮的一份功劳,此时还不赶紧踩上几脚?边上盖寓亦将脸一拉,道:“豹都刘仁恭都已给了大王,你在这里与在鸦军有甚不同,皆是为大王效力,怎称一个‘弃’字。不识好歹。”
郑守义银牙暗咬,躬身而立,默默不言。
李克用万没想到这黑厮能唱这么一出。先是一怔,又将眼前这汉上下细细打量,神色略略转为黯然,对李崇文怅然道:“有此义士,李郎何其福厚也。君子成人之美,郑副将还在豹都吧,亦是为孤效力。不过孤言出如山,那二千藩骑还是给你。”拍拍大李肩膀,鼓励一句,“好做。”又向盖寓道,“盖寓,军资不许短缺。”蔑眼看看这厮,心曰,你们这些老货懂个屁。
说罢,起身去了。
……
“郑哥,跟陇西郡王也成啊。那李存贤,回来就做副使,我看大王为人仗义,是真看中你了,好歹不会比他差吧。”回到营房,刘三就在郑哥耳边悄悄说道,“不成你也拜个义父,认个干爹,咱兄弟跟着大王也好混呐。”现在刘三尽量不离郑哥左右十步距离,刚刚黑哥的表现,让他看个正着,对于郑哥烂泥扶不上墙的表现,刘三哥很有意见。
岂料这话就似戳了郑二的肺管子,怒道:“滚!你狗日地去拜干爹吧。”
“你懂个屁。”骂人的是张铁匠。
郑二冲着大舅哥点点头,表示好意心领。进豹子营,郑哥就喝了血酒,立誓勿相负也。这事他没忘,李大定也记得清楚。后面提拔的几个队头伙长,哪个没有立誓。对于这个誓言,嗯,郑哥还是比较看重。
好,这且不说,就说河东军这些狗屁倒灶的事。
李克用收了一堆干儿子,都说他甚喜李存孝勇武,结果呢,反了,有传闻就是受了李存信挑拨。李存信是哪颗葱二哥不认识,可是你说,既然都甚喜了,怎么还能被挑拨到造反呢?很不合理。
再说薛阿檀。他跟李存孝关系不差,也以武勇见长。今日战场上,这厮突阵是真硬扎,晚上二人交过手,功夫确实不差。然而这厮与其他诸将关系都不大好,据说也是因他太猛,连带铁枪都跟其他部队关系也有点紧张。郑哥就很怀疑,今日让豹子都去接应铁枪都回来,是否就是独眼龙担心别个队伍会下黑手。想想很有可能。否则今夜大酺,铁枪都怎么跑过来跟豹子都吃酒呢?
还有,各军关系也不好说。围云州时,李存璋就没给李尽忠通气,造成这厮挨了一把大火,传说险些就给李大王一刀砍了脑袋,最近那厮一直在告李存璋知情不报、坑害友军的刁状。
看看,这才几个人,就如此复杂。真是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哦不,是庙大黑风起,渊深鬼怪多啊。鸦军更是这些妖魔鬼怪的大本营。河东军中,得势的或为大同造反时的老弟兄,或是沙陀老乡,独眼龙的义子千千万,他郑二算个蛋。在豹都人头熟地头熟的不好好混,非要带着几十个蠢货去鸦军瞎折腾,爷爷是疯了么是傻了。这些消息还都是刘三几个打听来的,要么郑哥怎能知道得如此详细,但是你看刘三就想不明白。
目光短浅呐。
还是手下无人。看看人家李大,有个贼眉鼠眼的小白脸李三给出主意,秦郎、张郎、李承嗣,一个个都不白给。咳,老大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是生是死,左右也就舅哥凑合能说说话,真是再多一个能说话的人都无。
人才。那天李三说句什么,天底下什么最贵,人才。
现在郑字营人才不多,杀才不少,头疼,头疼啊。
奶奶地还让老子认干爹。想想有气的郑哥一脚踹在刘三腚上,甚是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