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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方庄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门派,素以剑术为长。
初代庄主生性豪迈,以“八方为友,不拒来客”为训,将其命名为八方庄。
八方庄门下弟子众多,慕名而来的自然不在少数,但更多的是无父无母的孤儿。
他们从街巷或是孤村中,被带到八方庄里,冠之以秦姓,教授剑术,育其成人,给予他们安身立命的地方。纵然门下弟子根骨资质不齐,但恪守本分,从未出过什么乱子。
所以这八方庄也被戏称为秦家庄,或是什么育善堂。
如今的庄主名叫秦子真,为人和善豁达,酷爱交友,向来一视同仁,从不以出身论人。
八方庄以其为首,虽于剑术上算不得出挑,但却备受江湖各派的推崇与敬仰。
尤其是秦子真的好兄弟,如今的武林盟主,每每提起他时都会感念自己最为落魄之时,秦子真于他的恩情,称他为这世间少有的磊落君子。
而这位磊落君子膝下的独子,八方庄的少庄主,此刻正泡在这弥漫苦涩药味的浴桶里,满是茫然地看着不远处两手拿着蒲扇,狠命扇火的沈嘉禾。
他有些艰涩地转了转脖颈,向四周瞧了瞧,更是茫然。
米缸、砧板、庖刀,白菜和一串腊肉。
秦如一:“……”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厨房里?
四肢软绵无力,头脑也被这烟雾呛得有些迷蒙。
秦如一抬手抓住木桶的边沿尝试着站起来,却又无力地跌了回去,激起一点水花。
沈嘉禾听到了那声音,转过头去,平淡道:“你醒了呀?”
秦如一:“……”
这个黑得跟煤球似的小姑娘是谁啊?
沈嘉禾还没意识到自己的脸已经在生火时被这烟雾染得漆黑,随手抹了下脸颊,却又是多添了几个黑印。
她似乎有些扇累了,将蒲扇放到一边,转着手腕,道:“你醒得也算及时,火很快就要旺了,锅也架好了。你再等等。”
秦如一:“……”
等什么?等着把他给下进锅里么?
季连安一大早便出了门,留了个纸条,说是要去附近的村镇买点常用的药材,并且还十分“贴心”地写着——不用担心师父饿,师父会在山下买包子吃的。
沈嘉禾拿着纸条走进厨房,看了看锅里,又看了看盘子,发现他连昨晚剩下的那两个馒头都没给她留之后,将那纸条恶狠狠地揉成一团摔到雪地里,蹦跶着踩了好几脚,才泄气一般准备亲手熬个粥喝。
厨房里的东西不算少,过冬囤积的食材也都摆在了角落。
唯一显得突兀的,便是老秦家那小秦用来泡药浴的木桶。
和白菜土豆并排排起来,沈嘉禾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
从捡来的那天算起,秦如一已经昏迷了三日。
季连安嫌那药浴味道太重,惹得他睡不踏实,又因为男女有别不能移到沈嘉禾的屋子里。
思来想去,他就把秦如一连人带桶丢到了厨房里。
沈嘉禾怕秦如一再冻死过去,连忙生了个暖炉放进厨房里,时不时往里面加几块碳。
季连安看着“啧啧”道:“你对师父怎么就不这么上心?”
沈嘉禾理所当然地答道:“你招人嫌呐。”
季连安:“……”
沈嘉禾将淘好的米倒进水中,盖好盖子,便向着秦如一这个方向走来。
秦如一颇为警惕,下意识地向后撤,后背却“嘭”地撞上了木桶的沿壁,微微有些发疼。
沈嘉禾往暖炉中丢了几块煤,听到声音,抬眸瞧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说道:“你放心,这药浴的水黑不溜秋的什么都看不清,也不用躲。”
说完,她面露担忧道:“诶呀,都泡三天了,师父那个不靠谱的样子指不定做出什么事来呢。万一把人给染绿了可怎么办。”
秦如一眨眨眼,表情怔愣地低下头看了看自己。
沈嘉禾便笑了起来道:“木头,逗你的。你人都醒这么久了,不对救命恩人说声谢谢么?”
秦如一嘴唇动了动,喃喃自语道:“救命恩人?”
那声音实在太小,如同蚊蚋一般。
沈嘉禾见他应是说了话,但却一个字都没有听到,不由怔了一下,道:“你是哑巴?”
秦如一也是一怔,皱起眉头,又是说了几句话,但那声音却像蚊子哼哼一般,连他自己都听不分明。
沈嘉禾歪着头颇感疑惑,正想着要不要凑近听听看,就听季连安在小院中嚷道:“家里是要着火了么?怎么这么多烟?”
她连忙跑了出去,报告道:“师父,秦药药醒了!”
秦如一:“……”
那是谁哦?
季连安将背篓放下,点点头,“我估摸着也是要醒了,你……哟呵?”
他转过身瞧见了沈嘉禾,噗嗤笑了出来,“你是在煤堆里滚了一圈么?脸怎么黑成这样?诶哟,这一道一道的,还不赶紧擦擦。”
沈嘉禾满是懵懂,依言擦了擦脸颊,似乎想起什么,又忙道:“师父这人是个哑的。”
“哑的?”季连安想了想,道了一句,“啊,差点忘了。正常正常。”
沈嘉禾一愣,跟着季连安走进厨房,不解地问道:“你不是不清楚他是谁么?你怎能就说他哑是正常的?”
季连安不顾秦如一的抗拒和戒备,直接抓住他的手腕为他号了脉,才慢吞吞道:“哦,我毒哑的嘛。”
秦如一:“……”
沈嘉禾:“……”
沈嘉禾:“……啥?”
季连安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慢条斯理道:“小孩子一救醒他们就会开始大哭,嚷嚷着找爹找娘的,烦。”
沈嘉禾一时有些不知该说些什么,半晌才道:“所以你干脆一步到位先弄哑了他们?”
“算是吧。要不然我怎么招人恨呢。”季连安走到灶台边,打开锅盖瞧了瞧,“粥熬得还不错。等会就能吃了。”
沈嘉禾:“……”
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秦如一捂着头,感觉眼前这场景荒谬的让他头疼。
他能看出来面前这两个人与之前追杀他的那群人没什么关联,甚至还救了他的命。
但他没让追杀的人伤到,却被救命恩人给毒哑是怎么个情况啊?
不过比起自己现在的情况,秦如一更是担忧八方庄。
八方庄一向正派,不与人结仇,也不惹事端,处处与人友善。
若一定要说什么仇家,那便只有地煞教这个祸患武林的邪教了。
可地煞教近几年鲜少与八方庄敌对,此番竟趁他去探访外祖母离开八方庄时跑来偷袭。
能对少庄主下手,显然已是在预谋着什么计划,要对八方庄不利。
秦如一晕倒在天玑峰上,而这天玑峰只有一位神医。
他想到此处,略显焦急地想问季连安如今八方庄的情况,然而张了张口,他才想起自己难以说话的事情,只能两只手比划着。
季连安瞧了一眼,淡然道:“我对江湖的事情不感兴趣,不太清楚。”
秦如一思索了一会,便又重新比划了起来,示意着他想离开这里回八方庄。
季连安一边从碗柜里拿出两个套碗,一边回道:“你放心,我不留你,也没你能睡的地方。不过你现在下山容易再埋雪里,到时可没人救你,我就算白费功夫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已经写了封信让驿站发往八方庄,若是无事自会有人来接你。”
沈嘉禾看看秦如一,又看看季连安,眼前看的耳边听的,是他们两个毫无障碍的交流。
沈嘉禾:“……这是怎么看出来的呀?”
季连安轻描淡写道:“毕竟我也是有经验。”
沈嘉禾:“……”
之前到底是毒哑多少个了?
秦如一细想想,觉得现在这种情况,也只能这样了。
他如今口不能言虽然是他们造成的,但毕竟也是他们救了他的性命,想起自己还未道谢,便生涩地比划了起来。
沈嘉禾似懂非懂地点着头,转过来悄声问道:“师父,这是什么意思呀?”
“哦,他想喝花雕吃烧鸡。”季连安慢悠悠道,“他毕竟是病人,我觉得徒儿你该照顾一下他的情绪。虽然他才刚醒,吃不了东西,但你也可以买一个给他看看,解解馋嘛。”
沈嘉禾:“……”
沈嘉禾:“是你想吃了吧?”
季连安不置可否,从锅中舀出两碗白粥,又拿出几个用纸包好的肉包子,闲闲道:“没有花雕烧鸡就尝尝徒弟亲手熬的粥吧。”
沈嘉禾洗了手,拿过一个包子,小口啃着,问道:“师父你还有闲心吃。万一这孩子是八方庄里的重要人物呢,你把人家毒哑了,八方庄找上门来可怎么办?”
季连安不紧不慢道:“大不了一剑怼死我嘛。”
沈嘉禾:“……”
师父你也真是看淡生死到如此豁达的地步了啊。
沈嘉禾抬头转头瞧了一眼趴在桶沿不知在想些什么的秦如一。
他两只手轻握在木桶的边沿,下巴抵在上面,如墨一般的双瞳愣愣地瞧着地上的暖炉,看起来像她曾经在宫里养的一只黑猫,又乖巧又可怜的。
沈嘉禾想起他醒来这么久,似乎还没吃什么东西,便从碗柜中又拿下个瓷碗,舀了点粥,为他端了过去,“喝点粥吧。”
秦如一歪头看她,垂眸想了片刻,接过瓷碗,无声地道了一句谢。
沈嘉禾姑且能猜到这句唇语,笑起来道:“我可是第一次熬粥呢,你可不能嫌弃。”
季连安在一旁闲不下来道:“没事,他要是嫌弃,师父帮你搞掉他的味觉。”
秦如一:“……”
沈嘉禾:“……”
好端端一个神医,言行举止跟从地煞教跑出来似的。
沈嘉禾面无表情地拿起肉包子塞到季连安嘴里,又转了回来,对着秦如一安慰道:“没事,你别怕。我师父脑子有点毛病。疯起来自己都害。不用理他。”
秦如一默默点头,不言语。
他听他爹说起这位神医时,都是什么医术高超、悬壶济世,豁达豪爽之类的话,所以他倒是也不担心自己如今口不能言的事情。
但他这性子未免也太过古怪了些……
沈嘉禾拖着小板凳坐到一边,靠近暖炉烤着火,慢悠悠道:“你也不必为这嗓子焦急。等我出师之后,我就帮你治好它。”
季连安哼了一声,“你如今连药材都分不清楚,还惦记着出师?”
沈嘉禾对着秦如一阴森森道:“你们八方庄来的时候能分我一把剑,一起怼死他么?”
季连安叹了口气,“欺师灭祖,我就是收了个小白眼狼。”
秦如一看着他们之间的你来我往,微微弯起了眉眼,似是想要配合着说什么又有些犹豫。
沈嘉禾见状四下张望,没有找到纸笔,便展开手心,道:“你要说什么就先写着吧。我经验少,不太懂你在比划些什么。”
他迟疑了一下,左手的手指试探一般,轻轻搭住她的指尖上。
大抵是多日泡在这药浴中的缘故,他的手指偏凉,落在她的掌心上,带着些异样的触感。
他用右手一笔一划,力度却是极轻地写道——“那我便等姑娘出师了。”
“哦,少年你也是很上路的呀。”沈嘉禾笑了起来,随口道,“估摸着我也没几年就能出师了,你记得等我呀。”
全程围观的季连安:“……”
他就随手下了个没两天就能散掉的小毒,怎么还弄出个出师之约呢?
沈嘉禾收拾了碗筷,便吩咐着季连安道:“我去给他备件衣裳,师父你烧点水让他洗一洗,否则那个药味太重了。”
季连安沉默地看着沈嘉禾离开,飘一般来到秦如一的面前,幽幽道:“小伙子你这个年龄就会玩这一招,不得了啊。”
秦如一满是茫然地看着季连安,不知道他又是在说些什么。
他两只手撑在木桶边沿,悄声道:“你能教我几招么?喜欢的女人不喜欢我,我现在还打着光棍呢,愁啊。你说怎么办才好呢?”
秦如一虽然不清楚季连安在说些什么,但还是尝试着比划道:“习惯就好?”
季连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