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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该与祖逖商议下一步的方针策略,祖逖先随口说道:“今贼势已挫,当不敢再出城来战,我可四面围定,寻机攻城。”
裴该想了想,建议说:“既如此,石梁、一泉半月之内,即可重修坞堡,封锁西路,便刘粲返回,亦无可增援偃师。我等可要尝试围城打援?”
祖逖沉吟少顷,摇头道:“兵力稍嫌不足。”
裴该笑道:“我尚有东路五千人,六七日后便至,且尽抽成皋、巩县之卒,乃可两万。新降之兵与刘粲对阵自无胜算,但以之设坚垒封堵偃师两门,料亦不难。未知祖君可能封其另二门乎?”
祖逖答道:“吾前使荀道玄(即荀藩之子荀邃)在颍川、襄城招募同族,可七八千,亦不日即至……”
裴该说那就行了——“今我北扼孟津,南守延寿,关闭洛阳南北大门,刘粲若归,止一道耳。先使石梁、一泉拒之,以挫其势,然后放其来城下决战,一阵可破。待刘粲破,偃师乃不攻自下。”
祖逖沉吟良久,竖起两枚手指来:“文约此计虽好,然有二难。一则我军中粮秣难继,不堪久持;二则刘粲将兵西行,或为封堵天子,若我不攻偃师,而待其归,恐将掳天子而至也,如之奈何?”
祖逖发兵北上的时候,总兵力是三万,途中虽有折损,以及占据城塞后分兵驻防,但同时也招纳了不少周边割据武装——比方说李矩、魏该——其数不减反增,补给压力自然就加大了。这年月的道路水平很次,运输工具又落后,要长时间支撑三万大军,仅所须军粮就是个天文数字,而且征伐越远,消耗越大。
所以上万人五百里之外的远征,一般情况下都要长年积聚,数月乃至半年谋划,才能够打上一两场大仗——这也是裴该和祖逖一定要示弱,把刘粲引过黄河的主要缘由,否则若被迫久屯河南,随时可能遭受到胡军主力的威胁,就算徐州再如何富庶,也是供应不起的。
当然啦,也可以尝试因粮于敌。基本上各城邑、要隘都有存粮,只要打下一处,就等于在增加己军粮秣的同时,也削弱了敌方的补给能力。河南为“天下”之中,户口繁盛、农业发达,三五万军想靠着旧粮度日,熬到明年秋收,本不为难。
问题这次北伐,首先是建康方面下令仓促,提前不通声气,临到快秋收了才用近乎于通电全国的形式——当然不可能有那么快速——简直是逼着徐、豫动兵,明显是给自己人找麻烦,给敌人通风报信,就是不想让你打得太远。而你若因此不敢打,那就更好啦,建康也有了不北伐的借口,徐、豫也顺利地把黑锅扛上了肩。
而且迄今为止,偌大一个江南地区,即便不算动乱方息的交广,也有四州之地,就全是口头承诺,实际没往江北运过一粒米粮。空放了几百条粮船,还是裴该通过司马裒临时去求来的。
其次,此时的河南已与十年前不同,胡骑蹂躏过后,城邑大多残破,百姓纷纷逃亡,户口比起全盛之时,十不存二三。更要命的是胡汉政权也没有在河南地区恢复起足够的统治力来,往往巨城大邑的守兵和存粮,还没有附近坞堡来得多……
祖逖是北伐心切,裴该是兜里有钱,所以没多跟建康计较——你也计较不起来——便即仓促发兵北上了。裴该这一路上花费了很大的心思,到处建造堡垒,封锁道路,连通城邑,征集民夫,又以船运来节省了大量的时间和工本,即便如此,还是被陈川瞅冷子给劫了一票。至于祖逖,原本粮秣就不充足,现向徐州讨要的,还被陆晔、戴渊给克扣了一半儿。
出征之前,裴该仔细计算过粮秣存量,预计豫州发兵三万,徐州发兵两万,一直杀到河南,可以支撑四五个月的时间,徐州不至于伤筋动骨。也就是说,能够打到明年开春。但是那么多粮草他当然不可能全都背在身上,除非动用超过兵马十倍以上的民夫,而且用人越多,粮秣消耗也越快——民夫也要吃饭啊!故而才有了保障粮道一说,随时维持军中一月所须之粮就足够了。目前粮道还算畅通,再加上沿途搜掠所得——主要是在阴沟水畔夺取了刘乂的军粮——虽然数量不多,稍有小补,他这儿补给暂时是没有问题的。
祖逖方面,明显就要捉襟见肘得多啦。
裴该低声问祖逖:“豫州军中,尚得几日存粮?”
祖逖叹了口气:“不足半月矣——且自轘辕、延寿、缑氏等搜集了一些,否则怕是十日后便将粮尽!是以我才欲急攻偃师,料其城中,粮秣必丰。”
看今天开城杀出来的胡兵,起码得有四五万,他们所食用的不会仅仅是偃师的存粮,必然还有刘粲、呼延晏随队粮车的输入,怎么着也能够吃一两个月的。若能取下偃师,豫州方面的粮食问题肯定就暂时解决啦。
裴该想了一想,回复道:“我军粮道尚通,今搜周边散民之粮,可支两月,自当分些与祖君……”他多少夸大了一些,以安祖逖之心——“平县、河南、谷城等处,料还可有小补,我当围困偃师,遣别军前往攻取。
“前闻祖君将所俘胡兵,送往睢阳献俘,可遣百战老卒押运,趁机向陆、戴二贼讨要粮秣,或彼见势胆怯,不敢不与……”
说到这里,嘴角略略上撇:“今朝廷虽未授节,但为了北伐大业,说不得要杀一二人立威,但不知祖君可肯下此决断否?”
祖逖沉吟不语。
裴该低声道:“可遣无名下将前往,假称军中乏粮,士卒都将饿死,若彼等再不与,军士便即鼓噪起来,占据睢阳,开仓搬运。只要不伤及东海大王,料亦无妨,事后戮其为首者以谢建康可也。”
祖逖闻言,略略吃了一惊,瞥一眼裴该:“数番征伐,文约已与往日不同,权谋之心日重,而杀戮之意日甚矣——且容我再仔细思量吧。”
裴该也不好催逼过甚,就此不提粮秣,转换了话题:“至于天子……刘粲西去,是否为封堵天子东狝,尚不知也……”
祖逖摆摆手:“大战之后,都须整顿,便欲攻偃师,也不急于在此一二日。文约且稍待,看小儿是否有信传来,再做区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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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刘粲的消息,他们第二天就得到了传报——祖涣从弘农郡的黾池附近送信回来,通知两事:一是上万胡军已自浢津、茅津仓促北渡,前往河东,不知究竟是何用意;二是潼关、华阴方面,似有胡军驻扎,不再是晋家土地了……
接到消息后,裴该和祖逖两人大眼瞪小眼,谁都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最后还是祖士稚尝试还原真相,他说:“刘粲弃偃师而亲率精锐北归,必乃国中有事。或河东不稳,或……刘越石有南下平阳之意?”
裴该皱眉道:“吾闻拓跋西进,助王彭祖攻伐辽西段氏,计点时日,不当即归……”他当然知道拓跋鲜卑这仗打不赢,但这就不便于向祖逖吐露啦,远隔千山万水,在信息不明的前提下,还能一语中的,这妖人气息未免也太浓厚了——“以刘越石之力,可能威胁平阳否?若平阳空虚,不能当越石之锋,刘粲月前便不当率军南下,来御我等。”
“难道说……”祖逖突然间双眉一挑,猜测道,“我闻刘聪近年来沉溺于酒色之中,身体日虚,彼若亡故,刘粲为夺储位,必然急归!”
裴该实在记不清刘聪是哪一年死的了,但理论上……总得刘曜先攻下长安,俘虏了司马邺,然后刘聪玩儿死司马邺以后才挂吧?这连杀二帝的成就还没达成,他怎么就能死呢?当下摆摆手:“此亦不可知也。今但知二事:一,刘粲远飏,月内恐难归河南;二,天子并未东狩……或是刘粲归去时,恐我等与天子相应和,乃遣军攻取华阴而守,封堵天子东出之途。”
祖逖双眼一亮:“既如此,我等乃可放心攻打偃师了!”
此前晋军团团围住了偃师四门,但暂时还并未下决心攻打。这一日早些时候,裴该特遣陆衍率兵前去攻打平县,却为刘雅严密防守,仓促难下;另方面,祖逖派兵去打洛阳西面的河南、谷城两县,倒是顺利攻取,随即将府库搜罗一空,搬运回来不少的粮草。
偃师城东大战后的第五日,也是得到刘粲北归消息后的第四日,晋军开始谋划攻城。翌日一早,裴该就把造好的九具云梯全都推上去了,然而不到一个时辰尽被焚毁,士卒也折损了一百多。豫州军方面,相比徐州军缺乏攻城器械,只是造了一具攻城椎——比刘勋在成皋城下所用要大得多——但也未能顺利破门。
这第一日的攻势,晋军并没有投入全力。战后裴、祖二人商议,都感觉城内胡兵虽然才经丧败,士气低落,但终究人数还有不少,加上刘敷等将指挥得当,看起来不是那么容易攻取的。而且分散攻城,对于晋军来说,也深感人力不足。
祖逖说了:“我等当集兵一处,拼死猛攻,始可破城。”
裴该苦笑道:“如此,不知当伤损多少人马?”他实在不想硬攻偃师,徒伤士卒,但粮食压力摆在那里,就算他能够扛得住,眼瞧着祖逖也扛不下去了——他不可能一直支援豫州军啊,支援得多了,徐州军粮食都要不够吃啦——只得背着双手,绕室良久,然后问祖逖:“祖君可待我十日否?”
祖逖说十天我倒是还等得起,但你要十天做啥?
裴该答道:“一则,我欲将成皋等地的守卒陆续调来,以增攻城之力;其二,我所造云梯,今日尽毁,乃须重制,且将更造攻具,先利其器,方能善其事——予我十日,攻克偃师,便有成算。”
等到辞别了祖逖,裴该返回自家大帐,就命人把徐渝给叫了过来。徐渝事先做足了功课,揣着两张纸来见裴该,打算等使君问起,就详细禀报如今的工匠数量、物资储备和建造速度,还想要多少云梯,您说吧,只要给够时间和工料,我都能够按时按质地完成。哦对了,云梯上几个部件还需要加固、加强,也需要使君先点头,我才好回去改良。
谁想裴该见了徐渝,第一句话就问他:“卿知何谓标准?”
徐渝愣了一下,便即回答道:“立杆为标,勒绳为准,是为标准。”
“卿造车乘、攻具,可有标准乎?”
“自当有其标准。”
裴该摇摇头:“据某看来,远远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