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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被下人引到一栋灯火通明的楼阁内后,顾怀注意到自己坐的桌子几乎就在最为偏僻的角落。
不过这样也挺好,可以看到整个大厅内的动静,远处不时有人进进出出,两边的桌案上已经落座了不少人,有些相熟的聚在一起高声笑谈,十余位舞伶在中央红毯铺就得高台上跳舞,裸着足踝衣着暴露。
...看起来倒像是青楼而不是什么年轻俊杰交流会。
对比起随着起舞动作偶尔露出一大片光洁滑腻皮肤的舞女,更引起顾怀注意的是面前桌案上摆着的各类蔬果糕点,连饮品都是上等的葡萄酿,这让忙了一天还没吃下午饭的顾怀很是满意,连宴会的主人都没见到,就自己先吃上了。
这样的行为自然引起了旁人的一些注意,有几桌靠得近的低声议论着顾怀的身份,发现没人认识后,视线里顿时就多了几分鄙夷--这他娘的是哪里来的土包子?
“好吃吗?”正当顾怀吃得起劲的时候,一道淡淡的声音从身旁响起。
“还行...”顾怀点了点头,下意识说了两个字,然后便发现了不对,他初来乍到京城,今晚也就是来走个过场,谁会和他搭话?
他回过头,一道胖胖的身影在几个人的簇拥下站在他的身后,身形有些胖,身上的华服都被撑出了些痕迹。
更让顾怀在意的是他戴的冠...明黄色的翼善冠。
大魏太子赵绥拿起桌上的葡萄酿,只是闻了一闻,便和煦地笑道:“嗯...二弟还是小家子气了点,孤那里有上好的葡萄美酒,乃是西域进贡,你若是喜欢,改日不妨来一趟东宫。”
他拍了拍顾怀的肩膀,话语里满是上位者居高临下的亲切:“你便是杨尚书的义子吧?孤这些时日也听了不少你的传闻,倒也有趣得紧,京城这个地方每年都有俊杰扬名,可很少有人能引起孤的兴趣...改日咱们再亲近一下。”
不等顾怀回答,他便越过了桌案,顾怀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又看了一眼被他放回桌上的葡萄酿,眼神闪动了一下。
看来这位太子调查过他,还记住了他的长相,才能在今天这种场合随手释放一下善意?
顾怀想了想,放下酒杯,站起了身子。
二皇子设宴,太子跑来做什么?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他都不想掺和...或者说他现在也没有掺和的资格。
然而在转身的时候,一道身影突兀地出现在桌旁的过道,等到顾怀的眼角余光注意到时已经来不及了,两人结结实实地撞了一下。
那人应该是有点弱不禁风,直接跌坐在地,顾怀愣了愣,有些不好意思地伸出手:“不好意思没注意,你没事吧...”
他没有注意到周围的桌案传来的倒吸冷气声,也没有注意到楼阁这一角突然阴冷起来的气氛,他只是看着对面那张年轻的脸,想起了之前进来时下人的那一声称呼。
小阁老。
张承看着顾怀伸出的那只手,突然笑了起来:“不碍事不碍事...之前没见过你啊,是当官的?”
看他自己爬了起来,顾怀也就收回了手:“顾怀,国子监经学博士。”
“经学博士?”张承笑得越发灿烂了些,热情地搂住顾怀的肩膀:“很有才华啊!我看你很顺眼,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他话语里满是欣赏,然而眼神里却没有一点笑意,附近的人移开视线,心中浮起同一个念头。
这位小阁老,又要发疯了!
“让我看看...你觉得断哪条腿好一点?左腿还是右腿?干脆还是算了,到时候一瘸一拐走起来不好看--那就两条腿全打断吧。”
顾怀看着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沉默片刻:“你认真的?”
“接下来就不要说些没用的话了,比如你是朝廷命官或者谁谁的朋友学生儿子之类的,”张承眼睛里闪着莫名的光,“反正说了也没用,我脾气很不好的,你要是说多了,说不定我还会让他们把你的手也弄断。”
他打了个响指,两个侍卫按着刀走了过来,周围的人迅速退开仿佛在避开瘟神,顾怀想了想,没有去看那两个侍卫,只是直视张承:“你一直这么嚣张?”
“哎呦,有点意思,你倒是和之前那些哭爹喊娘的有点不一样,”张承笑起来,“你是不是以为我是那种没脑子只会咬人的疯狗?但我从来只惹自己能惹的人,那几个不能惹的,我看到他们都绕着走。”
他退开两步,耸了耸肩膀:“可惜这个世上没几个人我惹不起...或者说没几个人比我命好,这样说你是不是很气?可你又能怎么样呢?”
“你的背景在我面前都不算背景,你所有的关系在我看来都不值一提,你就算想破脑袋也不知道该怎么从我手底下跑掉,你唯一拿得出手的官身在我这里也什么都不算,我今天说要打断你两条腿,你就一定会爬着出去。”
“你为什么不说话?”
顾怀想了想:“可能是我不太喜欢说废话...还有你说错了一点,会害怕是因为可能会失去,但这个世界上我本来就没多少关心的东西。”
张承皱了皱眉,认真说道:“我不喜欢你看我的眼神...你在打量我的喉咙?”
顾怀眼帘微垂,懒得再开口说点什么。
说实话他确实没有想到会遇到这么一条有脑子的疯狗,的确如他所说,自己现在拥有的一切在他看来都不算什么...如果说杨溥是顾怀立足京城的唯一底气,那么这位小阁老身后站着的人分量应该比杨溥大得多。
大魏如今的内阁首辅姓张。
皇帝快死了不怎么管事,太子二皇子忙着争皇位,内阁首辅和宰相好像没什么区别,或者说比以往的宰相更加高贵,这么一看眼前这条疯狗有句话确实没说错,这天底下比他命好的人的确没几个。
换一个人站在这里,比如一个正经走过科举,靠着学识进入国子监任经学博士的书生,或许早就已经绝望地颤抖了,但顾怀不一样,正如他自己所说,他虽然很想好好活着,但这个世界他关心的东西确实不多。
他动了动藏在袖子里的手,沉默地等待着两个侍卫走到他的身旁,或许在外人看来,这个小小的经学博士已经被吓傻了。
下一刻,变故突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