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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哟,郑大人!”
“王大人来得这么早?”
“上次国舅那个案子...”
已经散了朝会,秋日的阳光懒懒地洒在宫城外的刑部衙门牌坊上,穿着官服的官员们下了官轿,彼此拱手见礼,热热闹闹地往刑部大堂走。
今天是三法司会审的日子。
作为大魏的最高司法机构,刑部并不能对所有案子擅自下判决,一般来说案子结束后还应交由大理寺和都察院复核,如果犯人需要问斩的,还要送到大魏天子的御书房御笔朱批才能定下时间。
而需要这三个司法部门共同审理的案件...说实话已经好些年没有出现过了。
刚接到刑部公函的时候,大理寺和都察院的官员着实是震惊了一把,下意识就以为是哪个藩王或者大臣谋逆被抓,亦或是贪污了今年要送到北方的军饷,等到看清居然是个蓄意伤人的案子才有些哭笑不得--刑部他娘的犯了失心疯?这种案子都需要三法司会审?
而等到他们真正了解这个案子的原委,发现如今朝堂上站得最高的那几个人都牵涉到里面的时候,就再也笑不出来了,反而有些想骂刑部那些官员的娘。
但不管心里再怎么腹诽刑部要拉着大理寺都察院一起倒霉,表面上的功夫还是得做足的,起码三方官员会面的时候还是一团和气,等到了刑部大堂,自然有刑部的吏员来引他们就座,但轮到最上方三个位置的时候却有些犯了难。
一般这种案子,三方的最高长官座位都是有讲究的,御史参的案子,都察院左都御史坐最上面;大理寺复核不过的案子,大理寺卿负责问案;而刑部着手但还没审结的案子,自然就该轮到刑部尚书去拍板。
可这个莫名其妙的三法司会审本就是刑部尚书搞出来的,躲还来不及,哪里会坐主位?
所以刑部大堂就出现了罕见的一幕--三位大魏最高司法官员推辞得那叫一个热情,反正就是不愿意去接这口黑锅。
大理寺卿说太宗皇帝时便有规定,刑部问案未结束前不可复核,自然该由刑部尚书卢何主持问案;卢何干笑着推辞,然后话风一转说此案涉及官吏,都察院掌管百官风纪,自然该由都察院左都御史高坐首位;而人老成精的左都御史只是皮笑肉不笑地表示不知此案细节,不好多加干涉云云。
...最后还是没躲过去的卢何坐到了最上方。
事情到这里还没完,三法司官员落了座,旁审却还没到,卢何看着那惊堂木发呆许久,外面才有通报,先是胖胖的太子迈步进来,席位上的官员们呼啦啦站起一片,行礼后太子便笑眯眯地去了屏风后面,落下一句“若有需要孤可上堂作证”的话。
而官员们才坐下去,二皇子又到了,吊儿郎当的赵轩连侍卫都没带,晃悠到了刑部大堂,扫了一眼就去了角落,摆摆手示意官员们全当没看见他就好。
由此刑部大堂的气氛已经够诡异了,然而随着杨溥和张首辅的身影出现,这种诡异的气氛便达到了顶峰。
头发已经开始花白的张怀仁看上去比杨溥更加不苟言笑,已经爬满皱纹的脸上满是风霜,大概是长年处理政务的原因,原本硬朗的身体现在已经有些驼背,但却不像普通的老人那般带着暮气--反而让整个刑部大堂的官员们如坐针毡。
大魏开国百年,废了丞相设立内阁,原本是为了控制相权,然而太宗皇帝绝对想不到百年之后的今日,内阁已经发展成为了一个庞然大物,在陛下不管事的今天,首辅的权力甚至比宰相还大。
在座的都是官员,要在朝廷混,都得看张首辅的脸色,而且这位又是出了名的不好说话,虽然如今的大魏几乎就靠张首辅撑着,但大多官员对他的情绪都是既敬且畏。
相反走在旁边的杨溥就没那么惹人关注了--吏部尚书虽掌管人事升迁,但和内阁首辅比起来终究还是有些差距的。
说来很巧,张首辅和杨溥是在刑部衙门大门前碰上的,但两人走进来的一路上并没有说过一句话,那种泾渭分明的气氛简直让一旁路过的刑部官员们都屏住了呼吸。
拒绝了几位官员的让座,张首辅与杨溥都坐到了一旁,眼神看向卢何,摆明了不会参与此案的态度,然而卢何在这两道宛若千钧的目光下并没有半分轻松,拿起那块惊堂木时仿佛感觉比泰山还重。
“升堂,带疑犯!”
......
两只手挂上了沉重镣铐的顾怀走进了刑部大堂。
大概是头上有些痒,他摸了摸头发,拔下一根不知道什么时候混进去的茅草,面对投来的几十道目光,丢到了地上。
那些目光顿时变得复杂起来,看向杨溥时仿佛在问你这个义子怎么就这个德性。
然而杨溥并没有去看他们,只是看着顾怀身上有些凌乱的儒衫,还有那张憔悴的脸。
两个衙役不由分说地按着顾怀跪了下去,他仰起头,背后射进大堂的阳光有些刺眼,只能看见那一双双居高临下审视的眼神。
但有一道温和的目光来自角落,杨溥朝着顾怀轻轻点头,大概是示意他放心。
都这个阵仗了,还放心?
接下来无非就是些枯燥乏味的环节,问明身份籍贯,再问起那天二皇子府上的情形,问题交叉着询问个几遍确保没有遗漏,也试试顾怀能不能露出什么马脚--但那个书生只是面无表情地一遍遍复述,好像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如今身在何处。
而那位在如今大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张首辅也并没有干涉任何问话,只是沉默地看着那个身影。
等到茶上了三巡,问得口干舌燥的刑部尚书才看向身边的大理寺卿与左都御史,确定没人再有想问的问题,他才清了清嗓子:“那这个案子...”
“依魏律,持械行凶致人死者,当绞;致人重伤者,当杖一百流三千里,”有官员站起身子,“此案证据确凿,条理清晰,正当此判!”
“受伤的是官宦子弟,行凶地点又在皇子府上,该罪加一等,”也有人忙着表忠心,“流刑堵不住悠悠众口。”
“未伤及性命,难道能动用绞刑?”
“可伤人后畏罪潜逃是不争的事实,”有阴鸷的声音响起,“当时太子也在,若是伤到太子又如何?”
“可那未曾发生...”
“本就是三司会审议罪,若不明正典刑动用重典,魏律威严何在!”
跪在地上的顾怀嘴角微挑。
今天是个好天气,这样的日子山里总会有很多野果,衣裳也能很快晾干,一年前这样的日子,他还在和莫莫一起储存过冬的粮食,像两只忙忙碌碌的仓鼠。
可如今他却跪在刑部大堂上,听着一群他根本不认识的人议论他的生死--而且根本没有人问过他意见,那些人自顾自地讨论着,用着各种光明正义的理由,好像他的性命就像路边野草一样廉价。
没有人在意对错,也没有人在意公道,他们说话间还会看向那个一直沉默的古板老者,好像只要他轻轻一皱眉头此事就已经不用再议论了。
世道确实很坏。
他借着秋日的阳光,认真地、仔细地看过那一张张脸,好像要把他们刻进脑海里。
珠帘轻响,有些胖的太子走出屏风,头上的翼善冠反射着秋日的阳光显得异常明亮:“孤那日便在场,亲眼所见,顾怀是有杀人之心的,此案该当重判。”
终究是太子,天然便是文管集团拥护的目标,虽然眼下皇位之争尚未落幕,但朝中文官大多是心在东宫的,所以太子有些越权地发话之后,堂中议论的声音很快便开始一边倒。
角落里却响起一声嗤笑:“杀人之心?”
二皇子站起身,遥遥看着自己的皇兄:“若有杀人之心便要量刑,这天下不知几人无罪,魏律在前,未有人伤亡便要动用绞刑,诸位未免也太把律法当儿戏了点。”
“而且也不要再说什么皇子府上行凶了,我不太相信顾怀会拿把剑架在我脖子上,他是我的...嗯,朋友。”
一番话让刚刚还叫嚣着要让顾怀去死的官员们怔住,如此明目张胆地包庇,真的好么?
他们又看向了一直沉默的杨溥和张首辅,然而这两位位高权重的朝廷大员却从开始到现在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事情终究是发展到了这一步。
所有的压力都来到了主审的刑部尚书卢何身上,面对着众人投来的目光,他却怎么也拍不下手里的那块惊堂木。
然而下一秒便有阴柔的声音在堂外响起,替他解了围:
“圣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