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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已慢慢停了的雨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 渐渐有越来越大的趋势,唐灼灼起身下床, 走到殿里的窗口处,只瞧到那一串远去的灯笼。
霍裘已走远了。
她垂下眸子, 望着昏暗的天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面色沉沉如水,安夏以为她是被吵着了心里不痛快, 走过来替她揉捏肩膀道:“娘娘, 夜还正深, 奴婢伺候您再去睡会吧。”
唐灼灼摇了摇头,转而想起晚间过来的钟玉溪。
“玉溪宫的那位如今是个什么情况?”她琉璃色的眸子里含了细碎的冰渣,抬头望向黑暗中的某个方向。
那是玉溪宫所在的方位。
安夏手下的动作一顿,细细瞧了唐灼灼的神色, 见她面色如常, 这才道:“娘娘, 奴才听玉溪宫的小玉说钟良娣才一回宫就叫身边的大宫女去了几位姨娘通房的院子里, 具体说了什么就不清楚了。”
唐灼灼拨弄着烛光下泛着晶莹光泽的青葱指甲,略一沉吟,随后漫不经心地笑了笑。
“她倒是学得聪明些了。”
越来越有前世钟贤妃的样子了。
她抿了抿唇, 将手里头小巧的香囊往桌案上一放, 白嫩的手指顿时细腻生香, 她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相比于钟玉溪,柳韩江那边儿,才是她如今最关心的事。
可这事, 她偏偏又插不上半点话。
以往隐晦地提几句还好,如今她总不好直截了当地对霍裘说你的谋士会反叛,你得提前防着。
霍裘只会以为她脑子不太正常了。
真是愁人得很。
唐灼灼轻轻啧了一声,最后到底还是上床歇着了。
心里再怎么念着也是干着急,一点用处也没有。
这一睡就到了第二日清晨,唐灼灼被外头的蝉鸣声惊醒,捂着被子翻了个身,却听到一声极轻的浅笑声。她才从绵软的被子里透出一个脑袋,就见到了一身太子朝服的霍裘站在床榻前,眼角含笑地望着自己。
她慢慢地挪到软垫上,声音尚带着久睡后的软糯,问:“殿下何时回来的?”
昨夜那事怎样了?
安夏默不作声地端了梳洗盆进来,替她细细擦了脸又漱了口后才笑着退了下去。
霍裘声音有些低哑,爱极了她才睡醒这幅娇软无力的慵懒样子,就想一团软面,叫他想和进身体里与自己融为一体才好。
“孤才回来不久。”他顿了顿,又道:“父皇身子有恙,今日不必上朝,总算偷得一日空闲。”
唐灼灼以手托腮,手腕上系着的铃铛清脆动人,如同雨滴打进深幽的井底落下时发出的声音。
她神色不满极低地抱怨嘟囔:“还不知昨夜殿下被谁勾了去,睡着睡着就不见了人。”
霍裘略一沉吟,眉宇间冷了下来,连带着声音也是寒意十足的,“昨日柳韩江被一帮来历不明的人袭击,险些就受了伤,孤去处理了。”
唐灼灼飞快抬头望他一眼,没想到他回答得这么干脆利落,而且并没有随便编个理由打发了自己。
她一边拨弄着盅里的干花细盐,一边略微讶然道:“可是妾的兄长所提起的柳先生?他在殿下的麾下?”
霍裘幽深的黑眸意味不明,望了她许久,才在她略紧张的眼神里俯身揉了揉她的发丝,不置可否地从喉间轻嗯一声。
她果然是猜到了昨夜发生的事。
唐灼灼敛下杏目中复杂的神色,一边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那柳先生如何了?”
“可查到了行刺的那帮人身份?”
唐灼灼皱眉,这时候才意识到柳韩江前世突然倒戈并不是与六皇子串通好了,而是期中发生了某些不为人知的事。
霍裘面上笼了一层冰霜,深深皱眉,眼底光芒闪烁明灭不定,半晌后才轻轻摇头嗤笑:“除了霍启那边的人,其余不作他想。”
“孤之前加派了些人,柳韩江无碍,只是他夫人受了些轻伤,倒也不碍事。”
唐灼灼手下的动作停了下来,听了这话十分认真地点头,也觉得是六皇子一派的人能干出的事。
她这一点头,用一根碧玉簪松松绾起的青丝就掉落下几缕,垂落在她白皙的脸颊一侧,一晃一晃的叫人心软得一塌糊涂。
霍裘隔着几步的距离望着,面色悄然柔和不少。
外头的天色敞亮,甚至连消失几日的太阳也挂在了空中,徐徐吐露着灼热的光线。
片刻后,唐灼灼换了身素净的衣裳,跟在霍裘身后进了书房。
霍裘身上的蛊一日不解她就一日无法安心。
李太医和寒算子从清晨强撑着精神等到现在,才终于见到了两位正主,对视一眼后皆是起身行了个礼。
霍裘一挥衣袖示意他们起身,而后才转身问唐灼灼,“需要什么药材工具?孤使人去备着。”
唐灼灼这才寸寸敛了脸上的娇软笑意,变得格外凝重起来,这次和她以往解蛊的对象不一样,需要她解蛊的是霍裘。
是大宴朝万人之上的太子,是未来的崇建帝,但于她而言却是护了她两辈子的人,是她的夫君。
这样一想,她手心又出了些汗,沾到雪白的帕子上沁出点点的濡湿,她不着痕迹地将帕子放到一旁,认真地对着李太医道:“需要一套烤热的银针。”
李太医与寒算子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李太医有些不敢置信地惊呼:“太子妃是准备为殿下施针?”
唐灼灼轻轻颔首,后者就连连摇头,抚着半百的胡须只道不可。
“太子妃娘娘,施针一事非同小可,若是力道拿捏得不准确,殿下就是在活受罪!”
寒算子也跟着摇头,但还是沉吟片刻问道:“敢问娘娘,在何处施针?”
唐灼灼静静站在屋里听他们言论,婷婷袅袅婀娜娉婷,此时抿了抿唇如实道:“头部和面部。”
寒算子和李太医大惊失色,连连摇头,根本信不过她一个自幼养在深闺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世家贵女。
怎么能把殿下的身家性命交到一个女子手中?特别是这女子还曾经对殿下恨之入骨。
唐灼灼冷着一张俏脸,敛下眸子里的情绪,转身去瞧一直未曾说话的霍裘。
真正能一锤定音的,只有霍裘。
“殿下,……”她才开口,就被霍裘伸手止住了接下来的话,他剑眉深浓,寒冽的眸子蕴着无尽的威仪,视线在唐灼灼的桃花面上落了一会,旋即吩咐道:“去准备银针。”
这就是要准备施针了?
寒算子摇了摇手中的羽扇,斟酌着言语开口:“娘娘,针灸之法一个不留神,对殿下身子损害极大,不若还是叫李太医想想别的法子?”
唐灼灼抿了抿唇,片刻后坚定地摇了摇头,“若是再说法子,便只有剜肉刮骨了,李太医莫不是觉得这法子对殿下身子更好一些?”
李太医踟躇片刻,而后一撩衣袍跪下,面上满是忧色,有些激动地道:“那个法子虽受苦了些,但无性命之忧,娘娘这个法子,银针但凡多进一点,都是偏瘫的下场。”
唐灼灼也知道他们的意思,都是想着替霍裘解蛊,只是李太医和寒算子这是在求稳。
唐灼灼杏目微睁,里头流光潋滟,加上她极盛的颜色,一时之间李太医都有些失神。
如此容貌,天下男子谁人不爱?怪不得殿下如珠似宝地捧着,理智都失了几分。
唐灼灼樱唇轻启,字正腔圆一字一句道:“李太医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想叫殿下生受剜肉刮骨之痛?我是殿下的发妻,若今日他出了事,且拿我的命抵了去就是了。”
霍裘转动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神色渐渐柔和下来,他站直身子,望着挡在他前头的娇小身影,身子里每一处的血液都在叫嚣着翻涌,灼得他心尖一颤。
这是他第一次从唐灼灼嘴里听到发妻这两个字眼,她一向最是反感这个词。
她一向懒得与人多费口舌,无论是钟玉溪还是旁的人,说不待见就不待见,将眼不见心不烦一词演绎得淋漓尽致。
他的娇娇啊!
如今为了他,在和他的下属据理力争,甚至用了自己的命来担保,就为了叫他不受那等苦痛。
实则他哪里会怕这点痛?再痛的他都受过来了。
唐灼灼这时候也转过身来,白皙的面颊泛出盈盈的光,瞧上去像一块上好的羊脂暖玉,只是两颊因为和他们说不通而显出一点气恼的红。
“殿下,我……”她顿了顿,绞着手帕有些艰难地道:“我不会害你的。”
说罢,怕他不相信,她又低低细细地重复了一遍。
到底是没什么底气的,她上辈子给他添的麻烦数也数不清,叫人寒心的事一件又一件,但她的确从未起过害他的心。
这一世就更不消说。
霍裘眸子一瞬间变得极为深幽,他双手负于身后,沉声命令道:“去拿针来。”
寒算子与李太医对视一眼,也不敢忤逆他的话,再是不情愿也照做了。
唯一让人稍微定心些的就是殿下平日里做事极有分寸,想来这件事也是心里有数。
天气骤热,书房里又摆上了冰盆,风一吹凉意涌动,和着淡淡的木棉香,凉中带了一丝软绵的甜香,让人心旷神怡。
唐灼灼坐在一边的软凳上,表情分外的凝重,泛着寒光的银针被她拿在手里炙烤,滋滋冒声。
寒算子这会也不摇扇子了,全神贯注地盯着她手里的动作,生怕出什么意外。
等针都烤热了,她才紧抿着唇,用帕子细细净了手,随后轻声问对面坐得笔挺的男人:“殿下,可准备好了?”
霍裘视线淡淡瞥过她手上的银针,轻轻颔首,旋即闭了眸子,面上毫无波动矜贵异常。
唐灼灼神色变得极为清冷,掩在袖袍下的手些微地抖。
等真正施针的时候,她才慢慢平复了心境,银针一根根从左手虎口处排列到小臂再到精瘦的胳膊上,最后的时刻,唐灼灼轻轻呼出一口气,拿起了剩下的两根银针。
一旁观望的寒算子和李太医已出了一头的汗,现在见她动作眉心直跳,精神绷得极紧。
唐灼灼也紧张,连带着额上也沁出一些细小的汗珠,但手上却是极稳,将银针小心地旋进霍裘的眉心和太阳穴。
等针全部施完,她才缓缓地站起身来,吩咐道:“去打一盆温热的清水过来。”
寒算子细细观察霍裘,见他呼吸平稳神色从容,这才彻底放了心,摇着羽扇笑道:“娘娘技艺高超,倒是我等看走眼了。”
唐灼灼细细观察霍裘左手上的蛊虫,闻言也笑了笑,道:“先生过奖了。”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霍裘缓缓睁开了眸子,他凝神望着左臂的方向,唐灼灼计算着时间也该差不多了,清润的眸子从男人面上慢慢滑过,最后也跟着看向他结实的小臂。
上面的紫黑色已全部凝结成一团,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乌青色。
唐灼灼如释重负,浅浅地松了一口气,面上的笑意盈盈如水,她柔若无骨的纤细手指抚上他的小臂,探了探他肉下的硬度,觉得差不多就将针一根根收了出来。
寒算子和李太医也跟着凑过来,见了这场景忙不迭问:“娘娘,这蛊虫也还未出来啊。”
唐灼灼面色寸寸凝下来,与霍裘的目光对上,纤细的手指指向方才施针的地方,一层层黑色的东西冒出皮肤表面,缓慢而让人毛骨悚然。
一股子腥臭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开来,霍裘深深皱眉,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忍不住虚虚握了握。
如今自己这么个狼狈样子,也不知她会不会嫌弃。
唐灼灼瞧了片刻,琉璃色的杏眸泛着粼粼的水光,她脆声对着李太医道:“借刀一用。”
等小巧的刀到了手里,她咬了咬下唇,半蹲在霍裘跟前,凝视着他墨色的眸子,略微有些懊恼地解释道:“殿下,里头的蛊虫脓水出不来,妾得划一道口子让里头的东西流出来。”
她离得近了,身上的淡淡果香味儿就幽幽袭来,她微凉的衣摆蹭到霍裘的手臂上,沾上了黑色的污秽物,霍裘别过头去,心里又酸又胀。
她向来最爱干净的一个人,就是身上沾了一点灰尘都要生半天的闷气,如今半蹲在他跟前,袖口沾了他身上流出的脓血,毫不见半分嫌恶的神色。
霍裘突然就握了握拳,极想捏住她肩膀问话。
她到底是对自己生出了一丝情意,还是只是决意尽太子妃之责罢了?
那王毅呢?
唐灼灼她真的就能忘得了吗?
霍裘心思一时间千回百转,惊觉这段感情中竟处处都是顾忌,他面色蓦的沉了下去,最后只轻轻颔首,道:“无妨,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