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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短促的“哗啦啦”的声音,两只玻璃杯又续满了,弥漫着烟酒味和残剩饭菜余味的屋子里又是一阵乒乒乓乓的碰响。“好家伙,您真是海量啊!”说话的人是常飞虎,他冲对面的人竖起大拇指。
这并不是在欧式小楼一层的精致餐厅,或者他几乎从未去过的本村农家饭馆,甚至根本不是在大羊屯。常飞虎和他海量的朋友此刻正身处县城,不过也并非沉醉于某家高档的酒楼饭庄的雅间。
这是一个老式的小区,紧凑的面积中有6幢6层高的外观陈旧的公寓楼坐北朝南,列成三排。现在是上午11点,各楼的居民大都在外上班,因此小区里非常安静。常飞虎他们就待在最里面的一排靠东边的那幢楼层的0室。
两室一厅的房子由于陈设过于简单而显得很宽敞,墙壁即使被拂去了灰尘依然十分暗淡,那潦草的装潢和寥寥几件家具中透出的是一股上世纪90年代的味道。“这个是我们家在县城买的第一套房,好长时间没住了。”常飞虎夹了一块牛柳送进嘴里嚼了嚼,赔笑道,“安支队长,请你到这么个破房子来,真是对不住……”
坐在常飞虎对面的“安支队长”不是别人,乃是那位老骆见了就头疼的派出所领导,他在镇派出所的职务是副所长,再过不到一周,“副所长”前面就得加个“原”字,他要到县公安局走马上任,担任某支队的支队长了。“哎呀,老弟客气了,都说了叫我老安!我这次是无功受禄,还麻烦你在家这么张罗……不过话说回来,家里倒是清静、放得开。”对于安支队长的潜台词,常飞虎了然于胸,笑道:“说得对啊,还是家里好。来来来,咱们接着喝……”
房屋虽可称陋室,客厅的折叠餐桌上摆的却是好酒好菜,酒是安支队长带来的剑南春,六菜一汤,皆是他自掏腰包从县里牌子最大的烤鸭店订购的上品佳肴,打好包按时送来的。“哎,老弟,该我敬一杯了。”安支队长举起酒杯道,“敬咱们的常书记。”“嗐,老安,我还不是呢……”常飞虎故作谦虚地摆摆手。“这一杯既是敬未来的常书记,也是敬老常书记。”安支队长一脸庄重。
老村长兼任村高官即将满两个月的时候,突然来了一伙城里人,绕着村子周围的山头参观了好一阵,又察看过村里的田地,随后进村直奔村委会大院。很快,村民得知,这伙人是房地产开发商派来的。开发商看中了大羊屯一带的地皮,打算把这几座山头和一部分田地承包下来,建成一个附带一些旅游和娱乐设施的乡村生态别墅区。开发商的人走后,又传出消息,说他们的出价很高,提供的条件也颇为诱人,村委会和他们的第一次谈判就取得了重大进展。
“就是说要征地喽?要征谁家的田还不知道呢,可是山上咱要的责任区咋办?”有关城里人目的的消息传热以后,乡亲们不怎么兴奋,反倒有些生出些不安的想头:一旦村委会征收农田地,估计要耍花招榨走大部分油水、只给乡亲留点儿残汤剩饭;到山头盖房,必然涉及划分到村中各家名下的种植责任区,尽管这是一个处理那些已成鸡肋的山林地的方法,但恐怕村委会和开发商会宣布之前填的草表无效,然后不付出任何代价把“鸡肋”征走。
谁也没想到,仅仅过了三天,村委会便发表了一个广播,将“与外地企业进行土地项目合作”的意向告知全村,同时邀请各家各户派人到大院来看公告栏,上面贴着打印出的房地产开发商所开条件中“同村民切身利益有密切关系”的条文。“等大家了解了这些条款,觉得好或者不好,只管把自己的意见告诉村委会。综合了大家的意见以后,村委会再决定跟不跟这家企业合作。
一开始大家以为这是“鸿门宴”那样的陷阱——将人骗进大院,再逼着签同意廉价、无偿让村委会征收田地和责任区的协议。几个胆大的人最先到大院一探,却发现没有等着逼他们签字画押的凶神恶煞,公告栏上也的确贴了打印稿。上前细看了列出数字的那几行,他们的眼睛仿佛受到了油墨刺激,一下瞪得老大。
村委会拟出的征地补偿金实在太丰厚了!瞧一瞧每亩农田地的补偿数额,已经高出了农户的预期,连农户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田地值这么多钱。待来看公告栏的村民越来越多,有略知其他地区征地情况的人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账,猜测补给村民的金额应该跟开发商买村里这些地的价钱差不多。这一猜测隐含的意思是,村委会可能没咋从当中揩油,而把大部分好处让给了村民。
毕竟征收的只是全村耕地的一少部分,更大的惊喜在于种植责任区,村委会承认之前村民对这些划分过的山林地的认领有效,因此在征收这些山林地时将按照相应标准,根据划分和认领的面积向各家各户提供补偿。之前没有被认领的责任区,在X月XX日前仍可供村民提交申请表认领。这意味着,不用在上面劳作,领了责任区的村民很快就能拿到一大笔钱。另外,出于工程建设的缘故,山林地里的树木必须砍掉,砍下来以后他们也可作为木材卖个,好价,算是额外的红利。对于辛辛苦苦耕耘多年而收益微薄的大羊屯村农民来说,这些收入确如从天而降的财富,而且不费啥力气就能赚到手。于是,大多数村民纷纷表示支持村委会和开发商合作,恨不得双方第二天就签下文书,有的人已开始琢磨能分到多少钱、分到之后咋花了。
大约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村里人听说,这件事是常飞虎在联系和推助。
“最后教你去签的时候,那张纸上写得还能是这个样么?”常春属于“少数派”,但他的话恰好代表了许多村民最后的一丝隐忧。但在广播通知大家去签协议的那天,这丝隐忧也彻底被打消——最终协议中涉及利益分配的关键文字真的和原来的声明中的一致,也没有设置苛刻的附加条款。就这样,村民们欣欣然签了协议,回家等着领钱。
折腾完这件事,老村长宣布自己力不从心,不能继续兼任村高官,得把这位子交给一个能造福大羊屯的人了。这时,人们想到了常飞虎。通过传闻,大羊屯的乡亲已清楚,是常金柱的大儿子策划并促成了这一回的合作,开发商、木材商都是他联络的,谈判等事务是他去落实的,交易后村内的利益分配方案也是他向村委会提出的……难能可贵的是,是他指出这次征地与补偿工作应增强啥透明度,提高村委会的那叫啥公信力,总之这样才有了公示栏上贴的那些打印纸;公示之后,村民们涌进大院,疯狂申请种植责任区,又是他站出来,一如那次将种植责任区申请草表递到“老九”手里的挺身而出,当着众人的面倡议,应当根据各家的人数、经济状况和已申请的面积公平地分配剩余的责任区,已领到很多责任区的人家少申请一点儿,还没申请过的人家多申请一点儿,保证全村乡亲都能拿到补偿。他还主动将他们家申请的面积退掉。“反正不种树了,我们家也用不好这几亩地,留给别的乡亲吧。”此后的责任区分配工作果然避免了“抢地盘”的纠纷。如此种种,加上近来低调朴实的作风,以及此前救援遭遇火灾的李三赖子等事迹,“常金柱之子”、“常飞鹏大哥”的身份在村民们心中便淡薄了。因而,当老村长主张另举贤能,大羊屯的人想到的第一个名字就是“常飞鹏”。在村委会将他的提名报请上级之前,绝大部分乡亲已默默选定了他。
酒足饭饱,客套几句,常飞虎便与安支队长作别,赶在路上人和车比较少的时刻回到了村里。迈进小楼大门,他见父亲常金柱坐在客厅饶有兴致地挑着口袋中美国大杏仁,茶几上摆了个碟子,挑出来的杏仁都放在里面。“安副局……噢,马上得叫安支队长了,他挺高兴?”父亲问他。常飞虎点点头,问父亲:“爹,他给您打过电话了?”常金柱哼着笑了一声:“商量好了,新的场子,他六我四?”“没立字据,他不吭声?”“他敢。”常金柱底气十足地说,“地是咱弄下来的,楼是咱招呼着人盖的,场子是咱出力气撑起来的。他连本钱都不用出,就拿了大个头,谢咱的隆恩都来不及呢。再说,这种事,他好意思立字据么?”
父子二人谈及的“他”,是大羊屯村的老村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