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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明媚的正午,翼腾大厦马路对面的ZQ小吃店,商益明和李伟占住一张离大门最近的靠窗户的四人桌。他们点的面条包子酒菜还没端上来,李伟见商益明不言语,靠着椅背扭头对着窗外望眼欲穿,便低声问道:“怎么想起来这里吃饭的?难道在翼腾这边有什么新的突破?”“没有没有,不是为‘禁土’,它终止了,跟它没关系,跟这条街倒有点儿关系。今天请你来这儿,是我自个儿有件事儿,心里憋不住,想找你聊聊。这事儿……眼下跟别的人我都说不了。”商益明把头甩回来对着李伟用与之相同的音量说话,眼珠又痴痴转向外面的大街。
李伟端详着商益明的表情,不解地吐了口气。他当然不知道这位自出生起单身到现在的老同学期待的是一条黄外套、黑裤子、披着刘海的身影飘过,更不知道有一张瓜子脸在老同学的脑海中竟然已变得模糊,模糊到老同学担心自己无法再认出来。他下意识地也看着窗外道:“其实我也装着些私事儿,正好也先和你一起聊聊。”
大二某学期期末考马哲,因是他们班是与外语学院英语系的两个班凑一起上的这门课,老师在最后一节课上划完重点,提醒他们考试时要把自己的学院和专业附于卷头。然而考卷发到手,商益明先审了最后几道大题,随后便扎进头脑中从那长篇的复杂理论里摘取答案,待监考老师示意开始答题,他只是随手填写了卷头列出的“姓名”与“学号”两栏,到交卷出了考场,才想起忘了把学院、专业补上,顿时怔在原地:不会他们这边儿搞不清我是哪个学院儿的,然后学院儿那边儿收不到我的卷子,算我没成绩吧?
“不可能,别担心!”当天中午在食堂,李伟听商益明忐忑地诉出其内心的忧虑后笑道,“不还有学号呢吗?你既然把它写上了,他们照着查一下学生信息,很容易就知道你是哪个系的了。”“万一他们偷懒不查呢?”“嗐,这又费不了多少劲。况且你的成绩没了,他们也免不了担干系,那可比查你的信息麻烦多了。”吃完饭回宿舍的路上,李伟见商益明还在为此惴惴不安,遂悄声对他说:“告诉你吧,其实我也忘写学号和专业了。”“真的?”“真的。”“那你……”“我考完试赶紧让小萍去系里帮我问问,她问完就给我回了短信,说让咱们写上这两条只是为方便那几个马哲老师阅卷的时候分工,按自己教的班级对号入座,不会影响系里的成绩录入的。放心吧!”李伟说得煞有介事,令商益明相信与自己同病相怜的铁哥们儿有十足的把握,姑且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后来到了出成绩的日子,商益明查到自己考了70分,才彻底松了口气。李伟亦在他身旁狡黠地眨了眨眼:他根本没忘了填学院和专业。
不过今天李伟说“其实我也”,并不是想安慰商益明。
那晚所有的处分决定宣布完毕,小组会议就结束了。卓吾独自返回张厂长安排给他的那处住所,一走进这间自己已经离开多日的屋子,他不顾弥漫着的尘土气味倒头便睡。第二天他刚睁开眼睛的时候也不知是几点钟,只感到强烈的太阳光透过窗帘刺了进来。他伸手抓过床头的钟。哦,十点半了,可……可还是困啊。头脑一阵昏昏沉沉,才抬起的眼皮撑了几秒,眨了两下,又合上了。然而他还没来得及重新进入梦乡,屋门已被轻轻叩响了。
“稍等!”卓吾猛地从床上蹦起来。他猜测敲门的可能是张厂长,实际上就算张厂长不来找他,他自觉也该去厂里负荆请罪了。飞速将衣服穿整齐,他喊着“来啦”——尽管门没有再被敲响——赶到门前,准备一开门先说句“对不起”。
可是这句道歉没能说出口,因为站在门口的是白蛇。她两手都拎满了东西,右手的塑料袋里装着沉甸甸的新鲜蔬菜,左手则提着一袋切好的排骨和一条杀好的鱼。“我来的……不是时候?”她温声对卓吾说。卓吾愣了片刻,忙把健硕的身躯一侧,招手道:“没有,请进,请进。”
“用一下你的厨房可以吗?”屋子不大,没什么曲折拐弯,对白蛇来说找到厨房毫不费力。卓吾一面向立在厨房门外的她点点头,一面帮她拎着菜一起走进去。“你这是……今天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他问。白蛇麻利地收拾起带来的菜和肉,道:“你又救了我一次,我还没报恩呢。”“呵,别这么说,什么恩呐?咱们是同事,互相帮忙是应该的。”“你救的是我的命,两次。”白蛇忙中冲卓吾伸出两根手指,“我觉得口头的‘谢谢’太轻巧,本想请你吃一顿,可我最近手头有些紧,所以还是自己动手给你做大餐吧。别害怕,我的手艺好得很。”
白蛇坚持不用卓吾帮忙,厨房的工作一人全包。卓吾在外屋简单腾腾地方摆桌椅,不时朝她那边瞄一眼,但见她洗切炒颠驾轻就熟,如同其溜门撬锁。到了十二点她准时端出三素两荤无大盘菜,熄了火的灶上还闷着一锅热汤,电饭锅里米饭也处于保温状态。卓吾从墙角的箱子摸出一听“燕京”,犹豫了一下,问道:“你……喝啤酒么?”“不喝。”白蛇认真地回答。
白蛇果然没吹牛,至少卓吾由衷地感到她这一桌作品美味可口,这也就足够了。卓吾没吃早饭,早已饥肠辘辘。两人风卷残云般扫荡着盘中的佳肴,期间白蛇自豪地介绍这些菜的做法和特点,每介绍一道就夹一两筷子送到卓吾碗里教他“尝尝看”。待盛过饭喝过汤,他俩的肚子撑得饱饱的,白蛇便起身收桌:“我来吧。”看着她将吃空的盘和碗叠在一起,一把劲儿端起来往厨房走,卓吾蓦地一皱眉头,跨上两步坚决地把那摞碗盘轻轻从她手里夺过来:“做了半天饭,你歇会儿吧,这一堆交给我就行。”
他方朝厨房迈开脚,却听身后一声粗重的喘息,不妙!回头一看,果然白蛇的面庞有些苍白。他急忙放下碗盘凑上前,问:“你怎么了?”“你……是觉得……”白蛇眯上眼揉了揉太阳穴,将呼吸调匀了些,“觉得我的饭做得不好吃,还是担心我刷不干净,或者我刚才有别的什么地方做得不妥么?”
卓吾低下头沉默了,少顷,他伸出一条胳膊扶住了白蛇,沉重地说:“不是的,别瞎想。不是你的问题。”他终于鼓足勇气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说:“白蛇,其实你的心意,我都明白。跟你吃了这么丰盛的一顿饭,说实话,我有一种特别幸福的感觉,很久没有过了……只是另有些事,别的方面的……”“什么事?”“让我很难受的事。”“能……跟我说说么?”“我们都有自己的烦心事,不是么?”见白蛇瞪着眼睛不明所以,卓吾又说,“我还没问过你你的真名叫什么呢。”“我叫……”“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有些心事,在彼此的了解深入到一定程度时……告诉对方会比较合适。嗯,明白吧?”白蛇黯然笑道:“所以,这你只能和但丁说了?”“他……我也没敢和他说。”
白蛇沉吟片刻,说:“和身边的人都不敢说的话,你会越憋越难受的。你返回大羊屯没告诉但丁而告诉了我,今天再这样一次,怎么样?”卓吾叹了口气,坐下来,半晌,缓缓道来:“回想起来,在密云的仓库休养那会儿,我提水的过程中就显出一些迹象了……”他开始滔滔不绝、全无隐瞒地向白蛇述说自己的体质、力量、反应全面下降的情况,以及由此造成的心结。“我感到我现在在像个废物,在小组里是,在别的地方也是。一个一米九的大老爷们儿,能派上用场的本事全都废了!”
“你在大羊屯还是打败了那个家伙呀!”白蛇坐到卓吾身边,大声对他道,“虽然不是内行,但我感觉那家伙身手不错。你真变成了你说的那样,那你认为是凭什么打败他的呢?”卓吾苦笑道:“从格斗的角度讲,我没赢他。”“但你不怕他,敢跟他拼命!这说明你就算身体不行了,胆子还在,斗志还在!对手的拳脚你不怕,倒怕起自己的身体,怕被它拖累成废物?相信我,身体可以慢慢恢复,但你之所以是咱们小组的卓吾,是因为你有那样的精气神!”
这回轮到卓吾愣眼了,他没有想到这个比自己还小、“只会扮演别人”的女孩竟有如此一面。他更没想到,见他久久没有反应,白蛇张开双臂搂住了他。“男人的本事不只有一种啊。”她的声音几乎要将他融化。
ZQ小吃店里,李伟想告诉商益明的是,那天,接下来,他们拥吻着倒在了床上,然而他依然没有展现出“男人的本事”。怀抱着娇小的白蛇,他三次试图进入她的身体,都失败了。“没关系,我们……我还没准备好,像你说的,我们的了解还不够深入。”她的安慰无法阻止他对自己身体机能下降的恐惧的进一步加深。
卓吾与白蛇共进午餐的前一天晚上,也就是犯规小组散会之后,愚公和刑天在东远印刷厂多留了一会儿。
二人的话题围绕着愚公刚刚宣布的自我处分。“愚公,你说的是真的么?”刑天问。“当着小组所有人说的,我还能说话不算话?”
刑天到底忍不住掏出烟来:“可是,小组哪儿能没有你呢?”愚公闲聊般地说:“我只是等下次行动结束交出指挥权而已,又不是拍屁股走人了。”“小组是你一手儿拉起来的,你不指挥了,谁还指挥得了?”“有错就得真罚,不然对大家不公平。”愚公的语气依旧颇显轻松,“另外我也老了,说不准哪次行动有个闪失,或者脑子、胳膊腿不听使唤了,那怎么办?难道整个小组就等着瘫痪?你们就准备散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