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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可能是他的,正如他不可能永远将她留住。
一切如春至花开,如冬来雪落,都只属于无可更改的命运。
她忽然之间便灰了心,垂着头再不想说话。
萧以靖执了她的手,伴她静静坐着树桠上,看满湖的雾气渐渐消散,清晨的阳光落了满湖,明光璀璨。自在的渔父全然不知十里外的那场试图动摇国本的血腥厮杀,兀自撑着竹篙划动渔舟,欢快而悠然地唱着歌。
"适意行,安心坐。渴时饮,饥时餐,醉时歌。困来时就向莎茵卧。日月长,天地阔,闲快活..."
两人便听得都有些入神。
简单平凡的生活未必不开怀,但业已压到肩上的家国责任却不是想推就能推却的。
也许,凡事有得必有失。
即便用尽力气终于做成梦寐以求的事,也不可能无所缺撼。
时时刻刻得到的同时,必有时时刻刻的失去。
奔腾的热血,逝去的年华,还有,天隔一方的那人,苍凉如雪的心灵。
看着渔舟在倒映清润天光的湖面划过一道雪白的波痕渐渐远去,木槿慢慢有了几分冷静。
她问:"母后呢?怎会要五嫂管理宫中内务?"
夏后虽然痴迷医术,不问政事,但再怎么说都是国后,平时还会过问些事情,主要是问问几个宫里负责的姑姑把宫里宫外诸多杂务处理得怎样了。
萧寻独宠夏后,宫中便没那么多勾心斗角的破事儿,以夏后那点简单的经世头脑,倒也绰绰有余。
萧以靖竟也沉吟了片刻才答道:"父皇与母后...已经有六个月没在宫里了!"
"六个月!"
木槿不觉惊呼,"他们去哪里了?"
萧以靖垂眸看着脚下倒映他们身影的湖面,缓缓道:"自从你出嫁,父皇便时常带母后出宫游览各处风光,这一次...似乎去了北狄。我谏阻不住,只得多在北疆布防。"
十七年前,闵东、闵西两处狄人欲犯蜀国,其时吴帝许知言刚刚登基,暗暗使计令临邛王与萧寻军联手,于谯明山西大败狄军,迫得闵东的居 王膝行请降。萧寻尽斩主战之北狄官吏,与临邛王勒碑而还。狄人因此战而元气大伤,十余年不敢南窥。
但居 王经此一役,也沉稳坚毅许多,卧薪尝胆十余年,竟吞并了西域诸国,又多年经营,终于在六年前令闵东狄人归顺,疆土大大拓展,实力比当年更胜一筹。
卧榻之畔,有人磨刀霍霍,无论是吴国还是蜀国,都有些胆战心惊。
许知言明知军纪败坏,不敢轻易下狠手整顿,也有这方面缘由。
否则,一旦战争爆发,军中无将,军心涣散,势必直接影响战事成败。
如今许思颜终于敢拿泾阳侯、慕容继贤等人开刀,便是因为苏世柏、盛从容等已成为威震一方的大将,连年轻辈里的苏落之、谢韶渊等亦可独挡一面...
木槿向日虽与太子形同陌路,但时常随侍许知言身侧,对这些事自然了若指掌,闻言也有些忧心。
"父皇虽英明睿智,但以他的尊贵,带母后去北狄的确不妥,大大不妥..."
木槿皱眉思量,"何况塞外黄沙漫漫,黑山白水的,有什么好看的,要过去游赏那么久?"
萧以靖的眸光缓缓从她紧蹙的眉头扫过,才道:"大约...是母后想过去住一阵吧?听说外祖母曾在谯明山隐居了十年之久,那里至今有他们的屋子呢!"
木槿由不得叹道:"母后能得父皇如斯爱惜,也算不枉此生。"
而且,吴国的父皇也记挂她呢!
许知言曾应过,要与夏欢颜携手吟游天下,走遍大吴好山好水,看遍南疆北漠无限好风光。
可惜他终究没有做到,却由并未许过她这承诺的萧寻做到了。
不知道许知言会为之伤感,还是会为之庆幸。
提起父母,二人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的尴尬终于散去,木槿便问些蜀宫之事。
萧以靖一一答了,却道:"你走后,那看梅园的梅婆婆,每年还是会采许多青梅送来。她絮絮叨叨地说,提前送来了,免得小公主拿着竹竿儿跑梅林乱窜,有个磕呀碰的可了不得。老了,记不得你早就不在宫里了!"
木槿一恍惚,轻声道:"也许能活在那时候,也是种快活。她还记得奔跑的小公主呢,我却觉得那样快活的小公主,像是我的前世,远得我都记不清了。偶尔想起那么一丁半点,像是做了一场梦。"
她瞧向萧以靖那轮廓分明端静俊挺的面容,不觉又想起那个为她采青梅的少年,一扫众人跟前的持重老成,展眉扬唇逗着他的小妹妹,笑得云开雾散,碧天生辉...
时隔五年再见面,他竟不曾再冲她笑过一次。
失神之际,但听萧以靖道:"她送来也好。千瑶素来不爱吃那个,今年偏偏要了过去,一气吃了许多。我瞧着不对,唤太医诊断时,果然有了身孕。"
"身...身孕?"
"嗯,算日子,如今...已经六个月了!"
萧以靖掰着手指,唇边弯过温柔的弧度,目光中亦似在闪动着即将身为人父的喜悦。
木槿忽然间便说不出话来,只觉太阳虽上来了,她的手足却被越吹越凉,冰得难以动弹。
萧以靖将手搭于她的肩上,柔声道:"听离弦说,许思颜看着待你不错。今日之事,若如你所说...也只是偶然。既是他的太子妃,虽不用学那些浅薄女子刻意讨好丈夫,但妻子该尽的责任还是尽一尽才好。何况帝王之家,看着尊荣富贵,其中的艰辛繁难你也该知晓。他需要你的辅助,你也需要通过辅助他在未来的日子站稳脚跟。"
他所说的话,句句在情,字字在理。
可木槿不知怎的,再也克制不住一般,泪水簌簌地滚落下来。
这一次,萧以靖没有替她去擦。
他静默地看着她,眸子如染了雾气的夜色,深沉得似要将她摄入,吞没。
旁边忽有黑衣人鬼魅般出现,低声禀道:"太子,我等奉命通知青桦,让他正将楼小眠引过来。如今他们已至湖边,转瞬即至。"
萧以靖搭在木槿身上的手掌不觉紧了紧,然后缓缓移开,答道:"知道了。"
黑衣人便如他突然出现一般,立刻消失于密林之中。
萧以靖从怀中掏出一枚玉质虎符递给木槿,声音愈发低沉:"这白玉虎符,驻于离陵的蜀国大将朱墨那里也有一枚。我已给过他一道密旨,若你以玉符和公主金印为信物前去找他,可不必请示朝廷,直接调动他的八万兵马听你号令!"
如今萧寻接连数月不在蜀国,一概谕旨尽数由太子发出,木槿又是众所周知的国主独女,故而萧以靖敢发这样的圣旨,而朱墨亦敢接这样的圣旨。
但木槿真的听得呆了,抬起泪眼婆挲的眼睛,哑声道:"五哥,我已是吴国的太子妃!"
未来的吴国皇后,去掌握蜀国的兵马,这妥当吗?
萧以靖却淡然答道:"我只是告诉你,你除了是吴国的太子妃,亦是蜀国的公主!"
他抄起木槿,飞身将她带离老榕,置于地上,才算给了她一个略有些暖意的浅笑,低低道:"五哥走了。小木槿,保重!"
他转头,再不看她一眼,向山外疾奔而去。
"五...五哥!"
木槿失魂落魄地唤着,不由自主地便跟了上去。
拖着被摧残的身体,踉踉跄跄,努力想跟上去。
跟上那个曾待她如珠似宝的少年,跟上那个将她抱在膝上一点点教她兵法谋罚的少年,跟上那个与在她井栏边、青梅下奔跑笑闹的少年,跟上那个为哄睡妹妹笨拙地喝着歌谣的少年...
"五哥,五哥..."
她一声声喊着,痛哭出声。
而前面那男子始终不曾回头再看一眼,很快越走越远,消失于层层密林间。
她再不会知晓,那男子始终不肯回头看她一眼,只是因为他的黑眸里亦涌出了滚烫的泪。
他从来冷静、机智,懂得取舍,懂得顾全大局,更懂得掩饰自己的所有情绪,不让人觉察他真实的喜怒哀乐。
可面对那个由他引领陪伴长大的少女,他一样完全失去自制。
心里的疼痛,似决了堤的海,裂了口的天,补也补不了,挡也挡不住。
可奋不顾身的爱情呵,注定将死无全尸。若相爱不能相守,他何必再缠绵,再挽留,再送她今生今世不可能实现的念想?
山穷水尽后,其实很少会见到柳暗花明。
更可能是海市蜃楼织就的夺命深渊。
一步踏错,可能招致一国之祸。
这天下,还有谁输得起?
"太子妃在哪里?"
楼小眠带了郑仓、青桦等人疾奔到湖边,四下打量。
他的身体素弱,如今勉力奔走一阵,亦已唇色发白,满额渗出细细汗珠。但他极焦灼,脚下竟一刻不曾停顿。
青桦有些心虚,只得再次拿那子虚乌有的游丝素心香说事:"从素心蛊的去向来看,公主应该就在这附近燃了素心香。"
楼小眠点头,"那分开找找。天亮了,应该不难找。"
众人应了,遂各自分开。
楼小眠带了郑仓四处寻了片刻,脚下忽踩到一物。
低头看时,原来是一枚温润通透的九龙玉牌,上面扣的璎珞乃是以最上等的五色丝线编织而成,却已被扯断了。
楼小眠与许思颜相识许久,自然认得这是许思颜之物。但方才他已得到消息,太子目前正在指挥清剿哗变士兵和刺客,虽离此不远,应该还未及赶来。
他将九龙玉牌纳入怀中,向前方看了看,轻笑道:"应该在前面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