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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尘大师一言既出,璇玑峰人人变sè。众弟子只当耳朵出了毛病,抑或师尊伤重智昏,颠三倒四的讲胡话。李凤歧和潇潇心下冰凉,料想师尊恼怒到了极,才会这般反语讥讽。
楚晴道:“师尊,您是笑......”
乱尘大师道:“谁跟你开玩笑?你大师兄看中的女子,成婚后怎么不是你大师嫂?”
楚晴哑然,张着嘴直眨眼。常生子道:“峨嵋派与妖类为敌,而这女子是妖.......恐非大师兄佳配。”
乱尘大师手臂斜伸,指向自然宫的匾额,道:“那上面的字,给我念三遍!”常生子莫明其妙,也只剩眨眼的份儿了。乱尘大师道:“念啊!”常生子只得念道:“道法自然,道法自然,道法自然。”
乱尘大师又问:“是何含义?”
常生子道:“此四字,引自《道德经》原文‘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乃修真成仙的四个阶段。盖因人生于大地。必先取地法修成地仙,方可进入更高层次,故云‘人法地’;而后飞升入天,成为天仙.......”
乱尘大师连连摆手,道:“算了,算了,瞎背书鬼扯淡!你真能明白这四字的道理,就该你当师尊来教训人了。”继而举目遥望天际,目光深远,悠悠的道:“道之恒常自在,动静皆由自定,是为‘自然’。万物生灵莫不顺从其意,此所谓‘顺道而生,悖道而灭’。我们峨嵋派历尽千年风雨,延存至今,正是顺应天命大道的结果。”
他话锋一转,手指阶前跪着的两人,道:“峨嵋遭难,是天意使然,他俩情投意合,不也是天意么?我强迫凤歧忘却妖女,甚至想让凌波嫁给他,百般心思用尽,却是‘老母鸡孵石头’——尽作无用功。仔细思想,冥冥之中天命注定,他俩该当有姻缘之分,强行阻碍又有何益?今rì峨嵋大受外魔荼毒,不定就是我悖逆天道的报应。”
乱尘大师环视众人,道:“若凤歧勾结妖魔,故意使紫微星受染,实在太过荒唐。相比这种推断,我更愿相信这一切都是巧合,都是天道给我们安排的考验。玄门中人,秉持‘顺应大道,乐天知命’的法理,即使遭受万般苦难,也应视为天道的恩赐,敞开胸襟欣然承受。嘿,峨嵋山经历了太多杀伐,何不用一场喜事,洗尽满山的萧肃之气?”
一番道理,得众人心悦诚服。峨嵋弟子躬身致意,齐声道:“多谢师尊明示,我等茅塞顿开。”
潇潇本已万念俱灰,忽然峨嵋师尊亲口允准婚事,妖女升格成大师嫂,变化来的太快,使人茫茫然如置身梦境。好半天她才醒过神,眼里闪动喜悦的光芒,对李凤歧道:“你师尊行事好古怪,不愧名字里有个‘乱’字。”
李凤歧却没有丝毫快意,面对师长的慈爱,同门的宽容,他内心无比的沉重。毕竟因己之过,才酿成此番大难。那些死去的兄弟姐妹,昨rì还音容鲜活,如今却成了脑海里的记忆,这种悲痛岂可轻易化解?这时有人走近身边,恭贺大师兄姻缘美满。李凤歧沉着脸,扶起潇潇走向场地边缘,仿佛在躲避什么。潇潇默然顺从,大气不敢透,半步不敢多迈,生怕偶有闪失,到手的幸福化作泡影。
当下众弟子重振jīng神,动手整理山场。常生子年高望重,由他安排善后诸务,派遁甲门守卫山门,风雷门清除余毒,驭兽救助山中生灵,奇巧门掩埋死者尸体。忙活几个时辰,已是下午光景,厨房送来饭食,众人席地聚餐。几名送饭弟子走到李凤歧跟前,劝慰大师兄节哀,该吃就吃,切莫哀痛过甚伤了身子等等,却没跟潇潇讲半句话,偶然目光相触,众弟子也转头避开。
或许因为彼此还陌生,或许让妖类作大师嫂,一时很难认同。峨嵋弟子们聚散走动,总离潇潇远远的,无言的疏远,比有声的斥骂更伤人。潇潇心xìng聪慧,如何觉察不到?心里早凉了半截,眼看李凤歧愁眉紧缩,只得强作笑颜,安慰他:“没关系,大家还认生,往后rì子长了,一定会跟我这‘大师嫂’搭腔的。”
吃过饭之后,常生子吩咐众弟子各归原处,再请师尊回元始峰静养。乱尘大师端坐不动,道:“你理事也得手,可惜关健地方糊里糊涂,终究难堪大任。”
常生子道:“弟子失当,请师尊指教。”
乱尘大师道:“该追查的不追查,该处罚的不处罚,这叫做猪八戒吃人参果,连皮带核囫囵了账。”
常生子微感愕然,道:“查什么?处罚谁?.......大师兄虽然犯错,师尊不是宽恕他了么?”
乱尘大师不再瞧他,视线伸向远处,厉声喝道:“许青铉,直到这会儿,你还装作没事吗?”
此话极为严厉,与乱尘平常的语气大为不同。众弟子本已散开,闻声又重新围拢,张着眼齐刷刷的望向师尊。许青铉经历苦战,又率驭兽弟子清扫山林,累得力疲神怠,听到师傅呼喝,立时跪倒阶前磕头。
乱尘大师道:“我来问你,自然宫由你守御,为何放凤歧入内?其后凌波也进去了,还偷偷吞服了剑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青铉定定神,道:“昨夜子时大师兄来找我,修炼出了偏差,身体有走火入魔的征兆,急须借用自然宫的‘静修室’调正真气。”
乱尘道:“自然宫内正炼制剑魂,夜晚严禁有人入内。你明知这条禁令,为何监守自破?即便情况特殊,也要先向我禀报啊!”
许青铉直挺挺的跪着,坦然道:“当时大师兄求的很急,我想他的偏差定然很严重。师尊居住的元始峰离此三千多里,按弟子修为往返须三个时辰,耽搁太久只怕大师兄身子受损。于是弟子.......”
他又磕了个头,道:“于是弟子编造谎言,对大师兄——师尊曾经吩咐过,明天惊蛰峨嵋重开门庭,由大师兄主持大典。清早先让他赶到自然宫,策划排队站位等诸般礼仪。现今大师兄自己来了,我也正好交班,至于进宫里去如何,请大师兄自便。完这些,弟子离开了璇玑峰。”
乱尘冷笑道:“看不出你挺会撒谎。想放他进去,你直接离开就好,何必编这么大篇瞎话?”
许青铉道:“大师兄忠厚赤忱,假如弟子就此离开。他定要等到师尊的准许,才会进入自然宫,那岂不误事?何况.......”略微迟疑片刻,最终鼓足了勇气,大声道:“何况弟子亏负过大师兄.......前年大师兄回山,是我告发他结交妖类,令他大受责备,这两年过的很不顺意。弟子对不起大师兄,早想找机会补报。所以,他就算提出更难百倍的要求,弟子也会尽力办到。”
听了两人的对答,李凤歧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好象挨了几百个耳光。原本算计许青铉老实巴交,自己才编出什么“走火入魔,急须入宫”的谎话。没想到老实人自有主意,铁了心要帮忙,骗他是多此一举了。更没想到此人重情至斯,为了朋友宁可自担重责。那句“忠厚赤忱”评语,更象对他的写照。
李凤歧既愧疚,又感动,嚷道:“私通妖类的是我,偷入自然宫的还是我,跟铉叔毫无半关系,师尊休要冤枉好人!”
乱尘怒目圆瞪,喝道:“好人?好糊涂的蠢人!你子懂个屁!趁早给我闭嘴!”
耳闻师尊出言粗鲁,大违平常仪态,众弟子尽皆震动。乱尘摸了摸胡须,目光移回许青铉身上,道:“你离开璇玑峰之后,凤歧带蝴蝶进去,自然宫门前再无任何防备。再后来,凌波潜入宫中偷服剑魂,当然畅行无阻了。嘿嘿,好个凌波,平常闷葫芦似的,关健时竟有这份胆量。算起来yīn差阳错,昨夜发生的这些事,成就了凌波降魔护山的奇功。”
李凤歧大声道:“对啊!若非铉叔离开自然宫,凌师妹怎能取得法宝击退强敌?其实铉叔的功劳最大!”
乱尘大师没理他,盯着许青铉,道:“你罪责深重,多数人肯定不服。但同样的过错你犯了两次,两次都令玄门大受折损,教我如何宽容?”到这里,乱尘大师轻声叹息,缓缓道:“十六年前东海圣水宫正邪对决。大战前夕,一女子潜入玄门营地,私同天龙神将桃行健出走,致使峨嵋派惨败。那晚负责守卫营门的是谁?青铉,你应该记得。”
直到此刻,许青铉方才变了脸sè,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粒。乱尘大师续道:“当年放那女子潜进营盘,如今放凤歧私入自然宫,你都是为了‘情谊’两个字。却将师门安危置于脑后,被人家只言片语骗的团团转,终令峨嵋遭受浩劫。修仙讲究天xìng灵通,如此无智,无能,独断胡为的人,再修炼几百年,恐怕也是瞎子灯白费功夫。”
李凤歧听师尊话锋尖锐,隐含开革铉叔的意思,心中焦灼如焚,正yù出言为他申辩。忽然黄幽飞也似的跑进试炼场,脚跟尚未站稳,嘴里直嚷:“出大事,出大事了!大家快些准备!”
众弟子闻言凛然,只当又有邪魔入侵,纷纷向自然宫聚拢。常生子道:“外边什么状况,你先讲清楚!”
黄幽道:“七,七道宗齐来拜山,已经过了止僭障。”
所谓“七道宗”,指的是九华,五台,齐云,崂山,三清,青城,龙虎七处道家门派。自古尊天地而忌邪祟,与妖魔势不两立。因峨嵋仙术最高,这七家都尊峨嵋派为正派领袖。他们此番集众进山,一定是闻讯峨嵋遭袭,特意赶来助阵的了。
念及此节,众弟子出了口长气,紧张氛围登即缓释。可黄幽神sèyīn晴不定,似乎另有隐情。乱尘大师双目微闭,冷笑道:“邪的才走,正的又来,峨嵋山改戏院了么?你方唱罢我登场,当真热闹的紧。”
常生子瞧出蹊跷,追问七道宗的来意。黄幽面带尴尬,道:“他们口气大的很,山道里遇着,要我们带路面见师尊,那样子倒象兴师问罪。而且.......而且他们还抬,抬着棺材.........”
话刚了半截,只听鼓乐喧天,由长chūn麓方向走来四五百人。黑压压的蚁聚蜂拥,前头几十人头缠白帕,手持招魂幡,中间抬一具楠木大棺材,好似发丧出殡的情形。遁甲弟子左右相伴,一边领路,一边询问,yù待阻拦又不得力,缩手缩脚的不知所措。
峨嵋弟子面面相觑,隐约感到苗头不对。那帮人走到场地zhōng yāng,呜咿哇啦的吹奏,尽是葬死人的曲子。把棺材送到人家门口,兆头大恶,实属无礼至极。众弟子怒火渐炽,有的厉声诘问,有的更伸手推搡。正混乱之际,人群里冲出五名道士,手中长剑飞出,一齐刺向潇潇。
李凤歧早就全神戒备,眼看剑光刺到,左手二指弹击,念了个“疾”字诀,五把长剑立时倒转疾飞,反比来时快了数倍。那五个道士趴地躲避,直唬得屁滚尿流。一名长须道士急跃上前,舞动拂尘缠住剑锋,原地连转七八个圈子,好歹化解了剑势,抬起手看时,虎口已被剑气震裂出血。
李凤歧仰天长啸,真气直冲九霄,四方风云倏尔黯淡。那伙人犹如挨了雨淋的蛤蟆,手中乐器掉落,一个个震的目瞪口呆。李凤歧挡在潇潇身前,昂首挺胸,喝道:“峨嵋仙境,你等怎敢放肆!”
五名道士挣扎着滚爬,手指潇潇乱嚷:“妖,妖jīng!大家看到了罢!峨嵋派果真包庇妖孽!”
长须道人手抚胸膛,装模作样的道:“这位李道兄乃剑仙首徒,两年前神女峰相遇,为保护妖jīng对我们大打出手。久别重逢,作风如旧,玄门jīng英沦落到这般地步,可叹啊可叹。”
李凤歧心头微惊,定睛仔细端详。那道人白面长髯,古貌岸然,正是五台派的何禹山。那年为救花爷爷与这人交过手,由此结下仇怨。如今道宗七派齐聚峨嵋,必是受了五台派挑唆,前来追究剑仙首徒私通妖怪之责。
果然何禹山前言未几,一个黄胡子老头接茬道:“俗话讲‘眼见为实’。峨嵋派自诩清高,引为海内仙家之首。然天理昭昭,丑闻毕露。老范,真凭实据在眼前,你作何感想?”这黄胡子是五台掌门何兆基,素来嫉妒峨嵋威名,总想取而代之。谋划多年终于逮到峨嵋派的“短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他眼含笑意,向那些穿孝服的人望去。
奏哀乐穿丧服的人众,均为齐云道派门徒。为首者须发皓白,一张紫棠脸威风凛凛。此人姓范名真泰,身为齐云派掌门,平生处事端正,嫉恶如仇,四海之内都称“范老英雄”。他眼见李凤歧护卫妖jīng,耳听何兆基言语挑拨,悲愤难以自持,大步走到场地中间,又不出话,两只手只管捶打自家胸膛。
乱尘大师道:“范老英雄,你什么事想不通,跑到峨嵋山来胡闹?”挥了挥手,示意许青铉暂退,稍后再等发落。
范老英雄仰起脸,满眼热泪,道:“峨嵋山被妖邪侵染,大师如何放任.......”嗓音呜咽,后半截话含糊难辨。
常生子插言道:“且住着!范掌门,你抬棺上山是何道理?棺材里装的什么人?”
范真泰定了定神,抹干眼泪挺起胸,道:“里面什么也没装,这是口空棺材。”
忽而传来几句冷言冷语,话音稚嫩,词锋却尖刻如刺:“呵,好啊,这叫‘空棺材出殡’——木(目)中无人。姓范的,看你老脸老皮的,何至于这等轻狂?几十岁年纪活到狗身上了么?”话之人是欧阳萍。卜筹门为金轮教所败,她憋了满腔怨怒,更兼死心维护峨嵋派,谁对师门不利,她便看谁不顺眼。范真泰行径狂悖,就成了她发泄怒气的出气筒。
一个**岁的娇弱女徒,竟敢恶语侮辱掌门,齐云派群情激愤。范真泰两个儿子冲出队列,要给欧阳萍一教训。还隔着两三丈远,范老二忽地倒地打滚,吐舌头,挤眼睛,抓耳挠腮,作出许多怪相。原来他素有皮肤瘙痒的毛病,平常也不轻犯,这会儿情绪激动,不知怎地浑身奇痒,从肌肤直到骨髓,仿佛爬进了几千只蚂蚁,双手发疯似的上下抓扯,衣裤撕的稀烂,露出白生生两片光腚。
范老大xìng子暴躁,头脑简单颇有乃父之风。目睹兄弟当众露丑,他只觉丢了自家脸面,不管三七二十一,捡起一根枯枝猛挥乱劈,打的范老二喊爹叫娘。两人嚷的是安徽土话,嘴里咿呀哇啦,屁股噼哩啪嗒,此起彼伏惨不忍闻。
两兄弟莫名其妙的失常,丑态百出,齐云派颜面扫尽,众门徒灰溜溜退回原位。对面欧阳萍轻捻手指,象是抚琴弹曲的动作。她这法术唤作“失乱诀”,中了此术的人,但凡有些缺陷,隐疾,不分时间场合,都会立刻加倍发作,仿佛八辈子霉运附体。何兆基瞧出其中奥秘,笑道:“好厉害的女娃子,卜筹仙法玄妙,拿正派子弟试招。”
范真泰猛地jǐng觉,命人拉回两兄弟查看。只见他两人印堂乌黑,显然中了背运的诅咒。卜筹法术效力奇长,中者往往倒霉一世,死了也得被人偷坟掘尸。范老英雄痛子心切,加之何兆基煽风火,肚里怒气直冲三焦,大声吆喝发令。齐云门徒亮出兵刃,要跟欧阳萍拼命。
同来的九华派,龙虎派,崂山派,都跟峨嵋派交好。九华掌门陈元鼎,龙虎掌门方衡,左右拦住范真泰。崂山祖师孙凝素xìng情温淳,厌纷扰而喜静守,劝解道:“道家各派同气连枝,有话好好商量便是。怎可凭一时意气,自相内讧?”
青城掌门周尚义是个人,最会见风使舵,乱中牟利。两边纷争正中他的下怀,笑道:“山高高不过太阳,人家峨嵋乃正道首领,势力又比咱强过百倍。范老英雄万般委屈,最好打落牙齿和血吞,休要自讨没趣。”这话三分劝七分激,尖酸yīn损,跟何兆基的挑拨如出一辙。
事由尚未分明,气氛已然剑拔弩张。乱尘大师神情冷漠,睁着双眼看他们纠缠。范真泰脑袋左右摇晃,目光触及乱尘眼神,犹如火炭骤遇冰凌,心头一紧,思量己方实力有限,既占着理,何必耍横?终不成和峨嵋派翻脸,拿着鸡蛋撞石头?
想到此节他火气登消,挥手命徒弟收起家伙。等场面平静下来,乱尘大师开言道:“话分明气则平。老范,咱两家十几辈的交情,何曾闹到这个份儿上?倘后辈孩儿得罪了你,我叫他们赔礼道歉。你且,抬棺上山是何意思?送给我当寿礼么?”
范真泰道:“岂敢!这棺材是给晚辈预备的!门人披麻戴孝,也是给晚辈送丧!”他年纪虽老,终不及乱尘德高望重,所以自称晚辈。
乱尘大师道:“活人发丧,这倒新鲜。”
范老英雄昂然迈步,走至石阶前面,团团作了个揖,道:“诸位道兄皆为仙家名宿,谁不知我齐云派底细?齐云位列道宗七派之一,实力虽弱,但降妖伏魔从不含糊!历代先辈与妖邪奋战,多少人断头沥血?——我曾祖,祖父,父亲和三个兄弟,死于征伐妖皇的大战中。前年五妹遭妖孽偷袭,全家二十多口尽数被屠。我那老妹子临终兀自按剑,在石上刻下‘杀尽妖魔,报仇雪恨’八字,方才咽了气。”
众人听得难受,心里不是滋味。范老英雄神情惨淡,朝乱尘弯腰抱拳,道:“大师最明理的。你咱两家交情深厚,那是半分不假。然则齐云派因何奉峨嵋玄门为首,多年来任由驱策?只因峨嵋派率领群雄对抗魔道,乃堂堂正正的降魔主帅。现如今道义衰微,善恶不分,峨嵋派居然.......居然跟妖魔私通。唉,姓范的再不济,也绝不能忘掉几代人的血海深仇。”
他指了指棺材,道:“今rì拜山就是讨个法。峨嵋派真要变节,范某今天就死在这里!目睹惨变无可奈何,不如自尽,也好清清白白的跟祖宗相见!”
各派门徒感佩其言,回想历年艰苦维持,才不至被妖邪侵并。假如正道领袖都和敌人勾结,那些英灵又何以安息?所作的牺牲也付诸东流了。
周尚义道:“对啊,万事抬不过理字,峨嵋派实力再强,也须以理服人。若按强弱论对错,不如大家去争那魔剑宇宙锋,恃强压服众议,又何必以正道自居?”
这话得更加尖刻。众人望着乱尘大师,静待峨嵋派回应。乱尘大师眼皮都不抬,道:“峨嵋派几时私通妖魔?老范,你别听信谣言,糊里糊涂让人家当枪使。”
范老英雄道:“怎会是谣言?”大踏步走近,指着潇潇,道:“这女子,就是妖jīng!”
乱尘摇头道:“错了,她是我的徒儿媳妇,大徒弟李凤歧的未婚妻。”
霎时一片哗然,人群象是炸了锅。峨嵋师尊直承大弟子娶妖为妻,实属惊世骇俗的奇闻。李凤歧既惭愧又感激,暗想师恩深重,当真无以为报。范老英雄浑身发抖,脸皮憋成猪肝sè,哆嗦道:“我没错罢,我没错罢.......”又开始弹眼泪,抹鼻涕,捶胸顿足的要寻死。
欧阳萍忽道:“慢来,慢来,范老英雄,你闹的没来由啊!”刚才范家二子吃了大亏,范真泰领教过欧阳萍的手段,听她发话不敢再闹,渐渐的收声止泪。欧阳萍续道:“我们大师兄娶妻,自家私事,跟你何干?还什么正邪之争?也扯得太远了罢?”
范真泰眨巴眼皮,奇道:“咦,这女子不是人类,你.......你们看不出来?”
欧阳萍道:“不是人类,就必定是妖魔吗?天地万物皆可成仙,道书谓之‘物化’。对于天xìng纯良的jīng灵,我们从来宽容善待,甚至接纳它们加入门派。峨嵋派有个驭兽门,其中诸多异类修道者,比如仙猿,仙鹤,虎贲螭卫,它们原身皆为野兽。若按范老英雄的高见,驭兽门结交‘妖类’,早该被消灭了。”
范真泰张口结舌,只觉对方巧言诡辩,可又找不出破绽。欧阳萍道:“师尊亲口允准的婚姻,绝对正大光明。即便大师嫂身为异类,rì后勤修峨嵋道法,照样成仙。那时候她的名位,恐怕比那些装疯卖傻的无赖要高得多。”
自从七派云集峰,潇潇便心怀惧意,怯生生的躲到李凤歧背后。她知道欧阳萍待人尖刻,先前处处针对李凤歧,此刻听其词锋陡转,竟为自己辩护,不由大奇,道:“那位欧阳姑娘,她在替咱们讲好话呢。”
李凤歧握住她的手,道:“是啊,这就是峨嵋弟子的脾气——相互间嫉嫌再深,若遇外人欺负,一定维护自家人。”
潇潇道:“我终于明白了,你为什么离不开峨嵋派。”叹了口气,微笑道“有这么多兄弟姐妹照应,我也想永远留在峨嵋山。”
欧阳萍背着手踱步,斜眼瞅着何兆基,幽幽的道:“倒是某些名门首脑嫉恨本派,成天算计,唯恐天下不乱。范老英雄,峨嵋派勾结妖邪的消息,您从五台派那里得知的罢?”
范真泰心眼憨实,随口答道:“是何禹山告诉我的。”
欧阳萍道:“这就对了,各位前辈请仔细想想。两年前五台派发现李凤歧私通妖类,当时就该追究,因何拖到今天才发难?想必两年间四方奔走,纠合各派力量,为推dao峨嵋而煞费周章。临到头,又让齐云派出首。范老英雄前头耍横,五台派背后煽风,这叫做‘坐山观虎斗,袖手收渔利’,着实高明,高明。”
一番话,如投石入水,激起众人心中波澜。道宗诸掌门眼露疑光,齐齐望向五台门徒。何兆基脸不变,气不粗,笑着头道:“女娃子年纪,难为这般伶牙俐齿。可惜铁证如山,任你巧舌如簧,休想抵赖。”
欧阳萍道:“什么铁证?无中生有吧!”
何兆基板起脸,正sè道:“我且问你,倘有妖魔yīn谋加害乱尘大师,侵袭峨嵋派,你当怎样?”
欧阳萍一愣,道:“自然消灭妖魔,保卫师门,可五台派.......”
何兆基道:“我再问你,今rì峨嵋满山血迹,发生了什么变故?乱尘大师身负重伤,又是什么妖魔,能在峨嵋山伤害峨嵋师尊?”
常生子见他咄咄逼人,只恐欧阳萍年幼失语,被他绕进圈套,抢着道:“本派遭西域金轮教偷袭,多亏凌波师妹舍身卫护,玄门方得保全。”当下从头备述,将rì间激战详细道出。龙虎派掌门方衡是方灵宝的父亲,闻知儿子断了腿脚,不禁焦急万分。丹药弟子连忙安慰,神农首徒医术高明,已把伤者带到元始峰医治。方衡头称善,勉强挤出的笑容中,难掩忧虑牵挂之sè。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常生子才将事件讲清。其间处处替李凤歧分辨,申明大师兄带妖类进自然宫,紫微星受染,乱尘大师受伤,种种巧合纯属偶然。他话语刚停,何兆基仰天大笑道:“呵呵,峨嵋派护短,不料竟至此等地步。”
常生子道:“何掌门什么意思?难道大师兄会谋害师门。”
何兆基道:“若无证据,何某怎敢妄言?”
欧阳萍冷笑道:“何大掌门妄言的还少么?”
略微沉默片刻,何兆基忽地大喝:“带上来!”人群随即翕开,“哗啷哗啷”碰响,五台弟子手握铁链,拉出一个披头散发的老翁。此人衣衫破烂,满身血污,唇角却隐含笑意。他头生着长犄角,看来是妖类化身,但眸子明亮,妖气隐藏不露,道行已修到很高的境界。
那老者尚未抬头露相,潇潇早已惨然失sè,叫道:“花爷爷!”顾不得自身安危,就想冲上去解救。
花爷爷抬起脸来,咧嘴笑道:“嘿嘿嘿,潇潇,是你啊,你很好,你做的很好......”笑容异常诡谲,透着难以言传的yīn狠。潇潇心里流过一阵寒意,不由自主停住脚步。
何兆基道:“獐子jīng和这妖女是同伙。他俩多年前yīn谋设局,企图危害峨嵋.......”
李凤歧打断道:“你少冤枉好人!这位老翁虽属兽类,但生xìng向善。两年前川东瘟疫流行,他自损身体救治病患。老百姓感恩戴德,家家户户把他神灵供奉。你五台派满嘴仁义道德,却一味陷害贤良!”
何兆基道:“贤良?哼,可怜剑仙首徒,着了道儿还蒙在鼓里——所谓救治百姓病苦,正是他们设下的骗局。若不信,可以问这老妖jīng。”着使个眼sè,五台弟子拉扯铁链。花爷爷的琵琶骨已被链条穿透,忽遇外力扯动,肩头鲜血迸流。但他笑容愈加欢畅,眉飞sè舞的道:“没错,没错,峨嵋派是我们最大的死敌,为了搞垮玄门九阳,老汉我绞尽了脑汁。现今峨嵋大势已去,老汉夙愿得偿,心里甭提有多高兴啦!”
李凤歧冷然道:“何掌门,你使了什么惑心邪术?此刻花爷爷神智昏乱,只会按你的指示讲话,岂可为证?若想查明真相,就该寻访川东山里的百姓,听听他们如何评价。”
花爷爷仰头狂笑:“山里百姓?哈,早做了yīn世冤鬼!”
何兆基道:“入冬以来,金轮教潜入蜀境,偷偷布设了数十座坛城。行此邪法必须召唤妖魔,而妖魔又要食用活人。这獐子jīng便引诱数千百姓西迁,陷入魔境充当血食,让恶魔活生生的杀光吃尽!”
花爷爷得意道:“都蠢如牛马,其实世人比牛马更蠢。那些乡民临死之时,恐怕还感念我的恩德呢!”
李凤歧半晌没吱声,眼神越来越迷茫。九华掌门陈元鼎道:“此事的确属实。我们得到五台派通知,千里围追獐子jīng,哪知还是迟了一步。千百生灵惨遭屠戮,正道各派都有责任。”顿了一顿,又道:“贵派弟子许大安,祝蕾等人,正在川西收敛死难者残骸,安抚当地百姓。待稍后回山时,各位可以亲自向他们求证。”
九华派与峨嵋派世交最深,陈元鼎秉xìng耿直,生平从无半句虚言,何况又提到玄门弟子的名字。他的这番证实,比亲眼目睹都更可信。一时间场内气氛凝沉,峨嵋众徒均感震悚。常生子道:“发生如此惨祸.......怎不先告知我们?”
陈元鼎看了看李凤歧,道:“何师兄曾指出,峨嵋派放纵弟子结交妖孽,已很难统领正道。为免打草惊蛇,没有邀约你们捉妖。至于邪道入侵,山民遇害等事,金轮教做的极为隐秘。我们也是抓住獐子jīng后,从它口中得知。”
李凤歧抬起头,死死盯着花爷爷,道:“既然残害百姓,当初为何救他们?”
花爷爷转过脸,眯眼盯着潇潇,含笑道:“孩子,咱们计谋成功,开不开心?怎么,你不开心?我明白了,峨嵋派连遭重创,峨嵋弟子却不知情,计策尚欠完满。干脆由你揭开谜底,教他们痛得更深些,嘿嘿,哈哈,好不好?哈哈哈!”
潇潇面无表情的站着,仿佛变成了木雕泥塑,一颗心越来越冷,悄然滑向漆黑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