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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陆震一个人骑车先回到家,等巧生进屋以后,一直吵闹到后半夜。一大早就上班去了。这天连队提前完成“百日会战”,矿上为他们举办庆功宴会。他喝了很多酒,晃晃荡荡地骑着车子回到家里,一头栽到床上就睡过去了。醒来时发现已经九点四十多了,又赶紧去接巧生,一路上不时辨认着路过的行人,来到酒店,大院里一片漆黑,门已经上了锁。返回家里,他又打开衣橱翻腾起来,她的衣物和户口本都在。排除了她回胶南的可能,就又骑车去了建工家。
一个小时以后,建工从云英家出来,经过那座石砌的窄桥来到孝妇河东岸,看到从北边走来一个人,竟然是母亲。
她上前问道:“你见巧生没有?”
“巧生她怎么啦?我刚从吴姐家出来。”
“她跟陆震两人吵架了。今天下午她到咱家去过,吃过饭以后不走,说要住下,你爸爸不让,劝她回去。她走了时间不长,陆震又到咱家去,说她没回家,还说昨天晚上看到你跟巧生在一起,门也没进去,气呼呼地就走了。你爸爸以为你可能又跟巧生在一起了,就撵着我来找你,他很生气,还说,‘你把话告诉他,他要是再跟巧生在一块,我就把他的腿给砸断!’”她又将信将疑地问道:“巧生没来找你吗?”
“没有,她也不会来找我的。可她能到哪里去呢?”
“天都这么晚了,谁知道呀!……她脾气很犟,可千万别出什么事!……我要是回去,说你没见到她,你爸爸肯定会接着出来到她家去。”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我去找找看!”
“你知道她在哪里?”
“不知道。你回去吧,我先走啦!”他把母亲甩到后面,疾步朝前走去。
走出村子,来到矸石山下那片开阔的高地上,果然看到那块巨石跟前站着一个人。是她!
听到有人来,她回过头,心头一阵发热:“是你!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他喘息甫定:“我母亲找我,怕你出事。刚才他到我家去找过你。”
“他找我?他找我干嘛!”她冷冷地说,“我从你家回来,他在睡觉,就一个人出来了。”
“哦。”
“昨天他让我走,让我回胶南。”
“……都怪我。”
“这跟你没关系。本来我对他就没有感情。他说,我来是不是为了找你。我说,是又怎么样?他让我今天回去。我说不用你撵。他说要离婚,我找出户口本来,让他跟我一起回去办离婚。他不回去。”她轻蔑地说。
“你真的要离吗?”
“他不会跟我离的。其实,我无所谓。”她平和地说。
沉默。
“我不知道该为你做点什么……”
“你不用考虑我,我没事。——不说这些了。”
矸石山下,渣石遍地,形成一片奇形怪状的黑影。
她温婉地说:“刚才我还在想:你要是能来,该多好啊!”
“你在干什么?回家去!”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吼叫。建工惊惧地转身看去。
原来,陆震在从建工家回去的路上,断定她跟建工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了。回家以后又喝起酒来。他越想越气,就又出来找人。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是清醒的:当场把她抓住,狠狠教训她一顿!
她说:“你走吧,别理他!”
他站着没动。
陆震大步冲上来,一把採住她的肩膀。她来不及躲闪,踉踉跄跄地被拉出去好几米。她极力挣脱,让他放开。
建工上前挡住他:“你把她松开!”
陆震满嘴的酒臭味喷到他的脸上:“怎么,还想动手啊?——滚开!”他抬起一只粗硬的胳膊,猛地打到他脸上。
建工顺手抱住:“放开她!”
陆震像头野牛,一下把他推撞出去,他仰卧到地上,刚要爬起来,小张又上前採住他的衣领,用拳头照他脸上打去。巧生上前死死地抱住他的胳膊,扭头喊道:“你快走!”
陆震被彻底激怒,用尽全身力气,转身把她推出去,她身体失去重心,两手一松,打了两个趔趄,扑倒在地,恰好压到一块棱角突出的石头上。随着一声惨叫,她两手按住下部,身体痛苦地蜷缩起来。
建工上前要去扶她。陆震猛然清醒过来,一把把他推开,去抱巧生:“你怎么啦?说话呀!……”
她呻吟着,疼痛欲绝。
“快送到医院去!去市医院!我去截车!”他转身撒腿就跑。他感到鼻子和嘴巴里黏糊糊的,胡乱擦了两把。
山顶上传来瀑布一般“哗哗”的声响,渣石倾泻而下,又逐渐变成无数颗粒状的滚落声,碰撞着、跳跃着,回荡在空旷的夜空……
村头的十字路口上。四处死一般地寂静。他张望几个来回。绝望中,从对面那家个体户饭店的窗户里透出的朦胧的灯光,让他看到了一线希望。那家酒店的一边是个两扇的大铁门。有一次路过,他看见里面停放着一辆蓝色货车。他穿过公路,跑到窗户跟前,“砰砰砰”敲打起来。
传出一个男人的喊声:“谁!干什么!”
“老板,有个怀孕的女子摔倒啦!帮个忙吧!”
出来一个稍胖的青年男子,一边穿着上衣。
他上前说明情况,那人回屋里拿上钥匙,从后门到后院去,打开铁门。陆震托着巧生出现在了对面的黑夜里……
二十分钟以后。急诊室的门玻璃上贴着“闲人免进”几个大红字。建工在走廊里来回走动着。门几次被推开,他试图从护士的脸上看出点什么消息。后来,两扇门同时被打开,两个护士和用担架车推着她出来了,陆震紧跟在后面。他让开。她双眼紧闭、脸面苍白虚弱。随后,一个瘦高个的秃顶的大夫出来,朝相反方向走去。他追上去问道:“大夫,病人怎样啦?”
大夫继续走着:“胎儿没有生命迹象了,马上做引产手术。”
他的脑袋“嗡”地一下,脚底下塌陷了一般。
“你是她什么人?”
“我是——她亲戚。”
“唉,太大意啦!”大夫径直朝前走去。
他回头望去,担架车刚好消失在走廊尽头的拐角处。他颓丧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细雨霏霏,天色刚刚发亮,一片溟濛。从医院里出来,走下一道长长的缓坡,经过一条僻静的胡同。青石路上、树上、青砖鳞瓦的房顶上,到处湿漉漉的。他身心疲惫,绵软无力。想到当初自己本来是为了她好,一心想让她幸福,可眼下却竟然让她变成了这样!……他感到自己像是一个小丑,周围有许多人在嘲笑自己。愧疚、腌臜、自责、痛恨……他对这种生活的悖论深为困惑和不解。人往往会在不经意间陷入被动的漩涡,被粗暴而恣意地搅来搅去。生活是混乱不堪和难以把捉的。他厌恶自己的卑琐,又像回到了无聊而毫无意义的那个中学时代……横过一条公路向前走,又向东拐,沿着公路来到一个铁路桥下面,从桥洞一边爬上一段又湿又滑的斜坡。雨丝无声地飘洒着。低着头走在滑滑的枕木和凌乱的石子之间,湿漉漉的头发就像河底倒伏的水草,一副落魄的样子。耳边又回响起巧生的那句话:“咱俩之间的感情没有用。”或许,自己真的应该把她忘掉,而她,也应该去过一种属于她自己的全新的生活。想到陆震在手术室门前沉重地走来走去的样子,他感觉到陆震是爱她的。唉,难道让自己的感情就此彻底尘封起来吗?顿时,眼里一阵湿热。一种绝望的痛苦就像一只利爪把他的心抓出了血!
他眼睛模糊起来。他用手擦去脸上的泪水和雨水,好看清脚下的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