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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我挺过了一个漫长孤独的上午,那个上午,我没有想什么事情,因为我连想事情的力气都快耗尽了,时间拖得越长,我就越无力。快到中午的时候,我才听到人声,其实我是不知道时间的,易延端带着一支空军部队上来后,我问他几点了,他告诉我是十一点多。
我听到了嘈杂的人声后,陡然来了精神,就像死灰复燃。
我显得异常兴奋,不停地和他们说话。
这支空军部队的最高长官教导员赵斌详细问了我所处的位置和里面的一些情况后,就对我说:“我们很快就会救你的,你现在不要多说话了,要保存体力……”
他们商量了一会儿后,就开始行动了。
我听到了重重的大锤敲击水泥板的声音。
每敲一下,残楼就颤抖一下。我真担心会掉落到山谷里去,那样后果就不堪设想,我死了不要紧,那些救我的战士们还那么年轻……于是,我大声地说:“你们要小心呀,一定要注意安全——”
一个战士声音洪亮地对我说:“老兵,你不要说话,要保存体力,你不要担心我们,我们一定会把你救出来的——”
听了这个战士的话,我的心里暖烘烘的。
战士们轮换着施工,他们在施工的过程中,碰到什么问题就问赵教导员,赵教导员就分析问题,然后指导他们该怎么做。赵教导员的办法简单而且有效,他们很快就打通了堵在我上面的两堵墙。
他们进入到里面后,问题重重,只要一不小心,动了哪块不该动的东西,就有可能砸下来,前功尽弃不说,战士们也会有生命危险,我也有可能遇到不测,尽管他们不让我说话,可我还是在里面告诉他们我周围的情况,让他们更好地对我进行施救。
……
几个小时过去了。我终于看到了一大片的亮光,以及两个身体粗壮的年轻战士。
我将要获救,摆脱死神的魔掌?
我异常的激动,想哭又哭不出来。那种情绪无法用语言表达。那两个战士看到我后也很高兴,他们对我说:“老兵,你再最后坚持一会儿,我们很快就可以把你弄出去的!”
赵教导员在上面说:“先给他喝点水——”
有个战士送了一个矿泉水瓶进来,他让我张开嘴巴,然后把矿泉水瓶里的盐水倒了一点进我嘴里。
盐水顺着我干渴的喉咙进到我身体的内部,我被滋润了,就像干裂的大地遇到了一场大雨。我可以感觉到盐水慢慢地渗透到我身体的每个地方……那是我有生以来最幸福的事情。
我说:“我还要喝——”
战士说:“不能给你多喝了,多喝了会有问题的。”
紧接着,他们要想办法把我弄出去。问题又出现了。我的头被夹住了。夹住我头的木板是不能动的,如果动了这块承重的木板,上面一大堆东西就会毫不留情地砸下来。两个战士想着办法,他们想把木板上面的东西清除掉,但是那要花很长的时间,而且还很危险。我看他们的军衣都被汗水浸透了,浑身上下都是泥土。
我就对他们说:“你们就用力把我的头拖出去吧,现在受点伤对我来说已经是很小的事情了。”
他们听了我的话,怔了一下。然后一个战士说:“老兵,我们不忍心再让你受伤了——”
我说:“兄弟,我们得尽快离开这个地方,在生命面前,再受点伤真的无关紧要的,你们用力把我拖出去吧!”
他们听从了我的意见,使劲把我的头拖了出去。我的后脑勺擦破了两块头皮,血流如注。我以为我的头拖出去后就可以出去了,没有想到,问题又发生了,我的右脚又被夹住了。我还是对他们说:“就像拖我的头一样把我的腿拖出来!”他们又听从了我的意见,用力把我的右腿拖了出来,我膝盖左侧的一块皮肉留在了那里。
这时,我想到了我的笔记本电脑,我让他们把它传了出去。我带来的所有东西都被埋葬了,只有它还跟着我,这也许是上天的旨意。
现在,他们要把我弄出废墟了,可是他们挖进来的洞很窄,我浑身已经麻木,根本就用不上劲,他们也没有办法背起我来出去,我被埋的地方离外面有五米多远,而且是个斜坡,很难爬上去的。
这可怎么办?
我们得尽快出去,留在里面一秒钟,就有一秒钟的危险,假如这个时候来次大余震呢,我们都有可能葬身废墟。这时,我的脑门冲上了一股热血,我对战士们说:“你们在后面推着我,我的右手还有点力气,可以爬,看这样能不能出去。”上面的赵教导员也觉得这个方法是最可行了,他还叫排长范夕忠和另外一个战士在洞口接应我。
那两个战士在后面托住了我,竭尽全力地往上面推。我大吼着,用右手攀爬着,我相信那几分钟里,我用尽了一生的力量,就是为了活着!就是为了冒着生命危险救我的这些战士们,我也要好好地活着!……范排长朝我伸出了粗实的手掌,一点一点地,我的右手掌在向他的手掌靠近。抓住范排长的手掌的那一刹那,我觉得我已经回到了人世。范排长使劲把我拖了上去。到了洞口时,赵教导员说:“你们谁把他背起来——”范排长说:“我来吧!”他俯下身,我后面那两名战士把我瘫痪的身体放在了范排长厚实的被汗水浸透的背上,范排长弓着腰艰难地把我背了出去。
我看到了灿烂的阳光,看到了赵教导员和易延端憔悴而欣喜的脸,看到了那些年轻的士兵。从他们青春的脸上,我找到了年轻时的自己,那时,我也和他们一样年轻,是个稚气未脱的战士。也许这就是宿命,我在空军部队当了二十多年兵,最后还是被空军部队所救……范排长背着我走过一段危险的残墙,才到达坚实的地面,我回头看了一眼,埋住我的那废墟的楼板斜斜地挂在山谷的边缘上,下面是几十米深的山谷,对面的半座大山已经坍塌了,我被埋三天三夜里,六千多次的余震中,一万多次石头滚落的声音就是从对面的山上传来的。
范排长对我说:“老兵,你是英雄!”
我在他的耳边说:“你们才是英雄!”
范排长把我背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他们小心翼翼地把我放在了一张行军床上。
易延端指着一个瘦弱的小伙子对我说:“他就是昨天和我一起来救你的小席,是个志愿者——”
我朝他笑了笑。
接着,他就和我们告别了,说还要去别的地方救人。看着他单薄的背影远去,消失在一个山坳,我的心里酸酸的难受,这时,我和易延端都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随队的军医把我的裤子脱掉了,还用剪刀剪掉了我的上衣,肋间一条十多厘米的伤口因为血已经凝固,和衣服紧紧地黏在一起,撕开后伤口又渗出了血……军医给我简单地处理了伤口,然后包扎上,他说,送到医院后要好好检查。我左脸上的伤口离眼睛很近,流进眼睛里的血已经变质,一团白乎乎的糊状物质糊住了我的左眼睛。他用棉签轻轻地将那些东西擦掉,然后看了看我的眼睛说:“到医院后,一定要让眼科医生好好检查,现在看上去十分严重。处理完伤口,他就给我身上盖上了两床被子。其实气温很高,我却浑身发冷。
官兵们去吃饭了,易延端一直陪在我的身边。
我对他说:“快给我老婆打电话!”
他的声音颤抖:“地震后,这里的基站都被破坏掉了,手机没有信号的,到了外面再打吧。你现在没事了,没事了,我心里真的很高兴——”
我看到了他熬得通红的眼睛里闪烁着的泪花。
接着,他就把一盒牛奶撕开,往我张开的嘴巴里倒。我喝了两口,他就收回去了。我想多喝点,他不给,说军医交代过,只能一点一点喝,否则肠胃会受不了;还说,昨天这支部队救的一个人,刚刚出来就喝了一瓶矿泉水,没过多久肚子就剧烈地疼痛。
他不停地用棉签擦着我左眼上渗出的黏液,我真切地体会着亲兄弟般的关爱。
……
部队官兵吃完饭后,他们就抬着我赶往银厂沟的山门前,那里有部队的直升机,可以把我送往成都。赵教导员让战士们分成了几个小组,一组六个人,轮换着抬我。
银厂沟已经被震得面目全非,曾经的美丽已经不复存在。
战士们抬着我,艰难地走在坎坷的山路上。
因为战士们的个头有高有低,路途也难走,不免会让行军床忽高忽低地抖动,后面的一个高个子战士就对前面的战士说:“你们前面抬高点,这样才能保持平衡,老兵躺在上面才会舒服点。”
前面的战士就努力地抬高点。
我对他们说:“你们怎么抬都没有关系,你们已经够辛苦的了。”
高个子兵就对我说:“老兵,你不要说话,好好养精神吧,你埋了那么久,身体虚呀!”
一路上,他们不停地说着话,所有语言的内容都围绕着怎么抬好我,天空上不时有直升机轰隆隆地飞过,一路上,也有很多部队的队伍通往银厂沟的各个地方,这里变成了一个救人的战场。
到了一个地方,赵教导员带着大部分官兵和我分手,到其他地方去搜救了,他让范排长带十几个人把我抬到目的地去。这是最艰难的一段路途。他们汗流浃背地抬着沉重的我走上了一个山头,然后下山,趟过一条宽宽的湍急的河流后,又往山上走,最后到达停机坪。上山下山都十分危险,一不小心就会摔下去,还有过河,水漫到他们的胸前,他们把行军床高高地举过头顶,一步一步地往前挪……到达停机坪后,我看到这里集结了很多部队,他们一队一队地从这里出发,一队一队地回到这里修整,不停地有担架被抬过来,上面躺着受伤的人。只要有受伤的人抬过来,就有部队的医生赶过来……
下午还阳光普照的天空,到了现在,铅云密布。
范排长他们和我告别了,他带着战士们去追赶赵教导员他们去了,我记住了他们,他们是四川夹江95784部队的学兵大队的官兵。
天色渐晚,因为易延端不能和我一起乘坐直升机出去,只好徒步走出山去。他走的时候,把我的笔记本电脑也带走了,他怕在混乱中丢失。他走后不久,天上就下起了雨,我一直担心着易延端的安全,希望他平安出山。我被抬到了一个亭子里避雨。医生告诉我们这些伤员,说因为天气原因,飞机来不了了,要等到明天才能离开这里。很多伤员就叹起了气,我那时没有想什么,就是待在这里也比埋在废墟中好一万倍,况且,我没有抱怨的权利。我只是想尽快告诉妻子他们,我平安了,不要再为我担惊受怕了。
没过多久,天空中传来了直升机的轰鸣。
部队飞行员在如此恶劣的气象条件下冒险飞行,就是为了把我们这些伤员运出去。
很快地,我被抬上了飞机。很巧的是,在飞机上意外碰见了以前的老相识,新华社驻空军记者站的记者孙茂庆和空军宣传部的谭洁,他们觉得十分意外,在这里相逢,是一种大缘分呀!
我的空军兄弟!
飞机冒雨飞往成都。飞机在成都落地后,我被抬上了华西医院派来抢救伤员的救护车。在救护车上,白衣天使的笑容和安慰的话温暖着我的心灵,其实我从被救出来的那一瞬间起,内心就一直被温暖和感动着,人性美好善良的一面一直在完美体现。我告诉一个美丽的护士,想给我妻子打个电话。她说没有问题,于是就向我要了妻子的手机号码。接通电话后,我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长时间我才说了这样一句:“我获救了——”我看不到妻子的表情,但是我可以从她的声音里听出她的惊喜和激动。
那时我妻子正和我大弟李希峰在赶往彭州的车上。他们分别从上海和厦门乘飞机赶到成都,然后找了些朋友,准备前去救我。听到我获救并且已经到成都后,他们就赶了回来,我弟弟的那些朋友却没有回来,他们去做了志愿者,救别的人去了。在华西医院的一条拥挤的走廊上,妻子和弟弟的到来让我欣慰,我看着他们笑了笑,记得妻子见我后的第一句话是这样的:“你看上去还不错嘛——”我清楚,这貌似平静的一句话,隐藏了多少真情。
我永远记住这一天,008年5月15日,这是我重生的日子,出生地是四川彭州的银厂沟,接生的人是那些勇敢的空军官兵,还有易延端和那个不知道名字的小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