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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赫连连后退两步,与艾达否保持安全距离,好像对面是从罗生门逃出的恶鬼。
他确实对眼前这位智慧创造者的杰作饱含期待,但在享用之前,他需要先确认这人没疯。
于是他开始死盯艾达否的眼睛。
一双将将被眼皮压到轮廓的黑眼珠,躲在布满水渍的螺纹镜片后面,被日光灯的柔光投下淡淡阴影,像一罐黑加仑果酱,安稳地立在玻璃柜台下,柜台铺满灰尘,但分毫沾染不到罐头内凝滞的果肉。
没有多余的眼跳,没有明显的抗扫视动作。艾达否没疯,至少没有精神分裂。
卢赫暗自松下一口气,走上前伸手扒拉大鼠的厨师帽,满心好奇,“这是料理鼠王吗?”
他的手被艾达否打掉了。
艾达否护住大鼠的头,语气责备,“它脑子里扎了40多个神经像素探针,你别太粗鲁。”
“神经……像素……探针?”
又是卢赫没听说过的东西。看来眼前这位神,为了把他的Adp妖带到这茫茫尘世,已无所不用其极,开始在硬件上做文章了。
“神经像素探针,又称高密度神经探针,是将几千个低阻抗氮化钛记录位点,密集地平铺在一个细直柄上,配合并行的、可单独开关的、低噪声的记录通道,同时对几万个神经元进行双频带记录。”
艾达否轻轻掀开大鼠头上的厨师帽,手指其中密密匝匝的信号排线,“每根针的真尖都是一个几百微米宽的凿子,功耗15mw,直接插它脑子里。可不敢随便动它。”
“当你的实验动物可真是不轻松。”卢赫感叹,收回手,目光被连接厨师帽的显示屏吸引。显示屏上布满不小的灰阶像素点,像素点的亮度和灰度都在不断变化,毫无规律。
“你不会是把它脑子里的神经信号全给可视化了吧?”卢赫质疑,“神经元及其之间的连接的数量级是10^15,就这点探针够用吗?就算够用,你要怎么解码呢?”
艾达否被问到得意之处,自豪道,“cEbRA算法,可以高精度解码它的视觉皮层活动,转化为图像。
简单来说,就是一种非线性的降维方法,具有极强的鲁棒性,可以将不同物种的神经探针数据映射到一个通用的隐空间(latent space)中去,实现跨物种的高精度神经信号解码。
降维和隐空间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吧?
打个比方,假如你是一只不会说人话的猴子,我问你你饿了没,你既听不懂,又没法回答我,我要怎样知道你饿没饿?”
卢赫一头雾水,“你给我递根香蕉看我接不接不就行了。”
艾达否连连点头,“对!没错!我给你根香蕉看你愿不愿意吃,愿意吃就是饿了。
可你不觉得这样很麻烦吗?我首先要有你能吃的东西,还要递给你,还要花时间观察你的反应。
有没有更简洁的方式?”
卢赫斩钉截铁,“没有。谁让我是只猴子,不会说人话,不然我直接回答我饿了就行了。”
“对呀!”艾达否直拍大腿,“你看你一下子就懂了。我想要知道猴子饿不饿,就要费尽心力观察和解读它的行为,这其中还暗含着许多困难。
比如虽然它饿了,但它更渴,所以可能接到香蕉后不往嘴里送,而是再伸手管我要别的东西。
比如虽然它饿了,但它病了没食欲,看都不看香蕉一眼。
再比如,观察对象不是猴子而是只狗,你觉得它连屎都吃,肯定是饿疯了,但其实人家不饿,人家就好那么一口。
又或者像我二舅姥爷家里养的那只金毛,天天刨野草吃,吃得一嘴绿毛,他觉得它脑子有病。
结果送去宠物医院检查,医生说,这狗没病,不是馋就是欠。
所以解析一个生物的行为,尤其是跨物种解析,是十分困难的,因为它们的行为包含许多我们无法理解和揣测的噪声。
而降维方法就是剔除这些噪声,把生物复杂的行为映射到一个低纬度的、更容易理解和推理的空间中。
就像把三维球体投影到二维平面上,只研究它的投影。
这一定会损失一些信息,比如球是否在旋转。但如果目标是球的运动轨迹的话,研究投影就足够了。
投影就是降维三维空间后得到的一个隐空间。
同样的,cEbRA算法处理鼠仙的神经信号后得到的二维图像,也是一个隐空间。
世界上最高效的降维方法是语言,最通用的隐空间是图像和文字。
只要你不蠢不憨心眼不坏,我想要知道你饿不饿,并不需要听你肚子是否咕咕叫,看你是否飞奔到食堂,看你是否狼吞虎咽吃陈面馒头。
只要你一句,我饿了,我就能知晓你确实饿了。”
“所以,你可视化了鼠仙的神经活动,可以让它把它的妖力,具象化地表达出来,成为一个毛茸茸、肉乎乎的水晶球,看穿你的所有未来并回应你的所有问题?”
卢赫瞪大眼睛,俯身冲鼠仙耳语,“喂,兄弟,你说说看,一会儿我到食堂第一口吃的是什么菜?”
鼠仙依旧沉浸式洗口水浴,显示器上的像素点也依然杂乱无章。
艾达否推开卢赫,“话虽这么说,但其中还是有很多困难没有解决的。
比如,cEbRA是一个自监督算法,它只保证映射本身的稳健,但不能帮助我们解读映射的结果。
每次我给鼠仙喂瓜子,显示器上都展现出相同的图形,这说明算法确实鲁棒。
但图形的具体含义及其和它的行为、体验、思维的对应关系,还需要我们自行探索。
再比如,想让水晶球预言我们感兴趣的问题,就要优先让它以我们的思维看世界。
它的生活中,不能只有吃喝拉撒、灌胃和被拉尾巴,像其它实验动物那样。
它需要像人一样生活,并尽力用它的花生豆脑袋理解人的一切。”
卢赫听后十分失望,他觉得鼠仙和之前的智慧绿鼻涕没什么区别。
绿鼻涕作为低级生物,只能通过在黑箱里追着灯光跑来跑去来彰显它们的智慧。鼠仙稍微好一点,拥有一个毫秒级刷新的显示器,其上的鬼画符无人能懂。
艾达否则胸有成竹,“它可不是简简单单一只老鼠,而是被我深度改造的,像我的智慧黏菌一样。我把我能想到的,各个物种中有关智能的所有基因片段都给了它,包括人的。”
艾达否指着自己的太阳穴,“一直以来,有关人独特的语言和思维能力如何在基因层面上解读,大家研究得不少。
虽然好些基因位点如何发挥作用还是个谜,但不妨碍我把它们全部给鼠仙。
给腊肠狗敲入猫的基因,只会让它拥有喵喵叫的能力,而不会像彼得汉南的动画片《猫狗》那样,在身体另一端长出一个猫头。
这是接口赐予我们的魔法。
如果说接口是一个潘多拉魔盒,那么打开它的正确方式,一定是把人的智慧移植出去,创造服务我们的水晶球。
而不是在我们自己身上动刀子。
我们只需成为智慧创造者,而无需成为智慧本身。”
“乖乖。”艾达否轻抚鼠仙的头,宠溺得像在欣赏自己刚出世的孩子。
鼠仙仰头,用粉白的丝光嫩爪抱住艾达否的手指,伸出舌头轻舔。
显示器上,灰阶色块迅速变幻,渐渐呈现出一种稳定的,有规律的流形,像石子落水后形成的波纹。
“你看。”艾达否指着那些波纹,“这和它吃瓜子时的一样,它在开心。”
鼠仙舔得很沉醉。身子弓成一团,毛轻轻炸开,倚在艾达否的手掌上,像一块正在融化的糯米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