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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摇陆忆风的肩膀,他站了起来,刚才趴在桌子上已经睡着了,脸上印着白桌布的褶皱。
身边那个挨了罗穆卢斯鞭打的人,正在遭受着痛苦的折磨。高志鹏此时正睡得很沉,他的手搭在陆忆风的胳膊上。
陆忆风闻到一股面包味,扭过僵硬的脖子,发现江琳琳正看着他,一脸忧愁。陆忆风感觉她好像已经看着他们有一会儿了。
“去躺会儿吧,现在由我来照看他。”她说。
“我昨天说的,要逃走的事——”陆忆风说道。
“我知道,不要解释了。”她说。
在被雪映得惨白的晨光里,陆忆风看到了她端来的面包,她的眼圈黑黑的,他想她晚上或许根本没睡。
不会再这样下去了。
陆忆风想起了她昨天怎样答应了要和他一起走、在高志鹏遭难时她又怎样毫不迟疑地站在他一边、她怎样舍弃自己的性命,而他却给了她如此少的回报。无论他做什么,都会有一个人受到伤害。“江琳——”
“去睡吧,好吗?”她说。
陆忆风拖着沉重的脚步上了楼,盖上被子,立刻坠人梦乡。
不多久,他梦到了绝地求生,梦到了格拉芙,那个直死之眼的职业女选手。
她在他身后拼命地追赶,把他按倒在地,拿出刀子割他的脸,割得很深,在脸上划开很宽的一道口子。
然后,格拉芙开始变形,脸拉得像猪脸那么长,黑毛从她的皮肤里冒出来,她的长指甲变成了尖利的兽爪,可她的眼睛并没有变。
她变成了鬣狗,在竞技场的最后一晚攻击他们的狼形动物。她伸长脖子,发出长长的、怪异的嚎叫,引来了周围鬣狗的成片的嚎叫。
格拉芙在他脸上的伤口舔血,每舔一下都刺痛无比。他开始绝望大喊,可脖子被卡住喊不出来。
这虽然是游戏,但可不是闹着玩的,生命值归零的结果不是被淘汰出比赛这么简单——陆忆风猛地醒了过来,满头是汗,不住颤抖。
他已决计选择高志鹏,选择高静,选择与游戏GM对立;与江琳琳携手未来是巴泽尔的计划,是他们的计划,不是他的。
他拉开窗帘,屋外的雪下得更急了,变成了狂风暴雪。在这夜晚的世界里,除了一片苍茫的皑皑白雪,就是狂风的怒号,这声音与鬣狗的嚎叫何其相似。
他喜欢这狂风暴雪,它夹带着猛烈的狂风,裹挟着随风炫舞的大雪。这雪可以把真正的豺狼隔绝在外,也可以阻挡巡查警的到来。
还有几天的时间,可以用来思考,做出计划。这暴风雪是虚拟世界赐予的礼物。
但在投入到这种新生活之前,陆忆风要花时间考虑清楚这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生活。不到一天以前,他还在考虑与自己所关爱的人一起在深冬逃到林子里去,后有巴泽尔不断的追捕。
这充其量不过是一种冒险,但现在,他要迎接更大的危险。不仅仅是死亡游戏,与游戏GM对抗会立刻招致对方猛烈的反扑。
他必须随时准备遭到逮捕,像昨晚一样随时可能有人敲门;他会被一队治安警拉走,他会被折磨,被毁誉,会被拉到广场,在头上挨上一枪?——如果这惩罚来得足够快的话。
身为游戏GM的巴泽尔有无数杀人的新方法,陆忆风想到了这一切,感到恐惧;但他要面对:
事实上,他已经遭受过来自身后的威胁;他不曾是仅仅因为一场绝地求生,而已经遭到巴泽尔的威胁吗?高志鹏和江琳琳不是已经遭到了鞭打吗?好友列表中因为“死亡游戏”而被注销账号的朋友又少了吗?他们早已成了他们戕害的目标。
陆忆风撩开毯子,呼吸着从窗户缝隙吹进来的冷空气。
是的,在他即将被恐惧吞噬的时候,需要把这些事实牢记在心。
高志鹏说得对,如果玩家们有足够的勇气,夺到巴泽尔的权限,逼迫他说出离开这里方法,那么“死亡游戏”就能解除。
当然这只是他们的猜测,巴泽尔只是含糊其辞的只是给了玩家们提供了一个活下去的目标。即使是过关刷塔之类的游戏也会有个目标,但这不扯犊子吗?
如果陆忆风采取行动,他可以做的事情很多,虽然他现在也不清楚究竟该做什么。但,不再逃跑,是他采取行动的第一步。
他洗了个澡,今天早晨,他第一次不再为野外逃奔的给养列清单。他在想落日遗迹是怎样组织起暴动的?
玩家们一开始单纯为了快乐,而现在对游戏规则的挑衅已经明确的演变成了反抗。是有计划的吗?他们也觉得一切太过离谱了吗?
但在夹缝地带该怎么办?夹缝地带和胜利者村的玩家会加入到他们的行列还是会大门紧锁?昨天在高志鹏遭受鞭刑之后,人群散得那么快。
但,这不也是因为他们感觉自己软弱无力,不知该如何是好的缘故吗?
毕竟对手是巴泽尔这个虚拟世界的“神”,拥有最高的游戏权限。即使失去了玩家的军队组织,但他还在各个玩家区域都拥有NPC军队,手下还有许多支持他的游戏管理。
他们需要有人给予他们指导,告诉他们自己能做到。
陆忆风觉得自己无法成为这个人,他只是暴动的催化剂,但一位领袖应该具有坚定的信心、非凡的勇气、清晰的思维、出色的说服力;
而他却没有足够的信心,常在寻找勇气的边缘徘徊,也没有很好的口才。
口才,他想到口才,不由得想到了江琳琳,想到玩家们是如何信服她所说的每一句话。
如果她愿意,她可以用她的口才说服一群人去采取行动。对任何事,她都可以调动合适的词语,但他想她从未想到过这一点。
在楼下,高静和丽薇正在照看虚弱的高志鹏。从他的脸色可以看出止疼药效正在减弱。
陆忆风打起精神,准备再跟高静争辩,但他的声音却很平静。“你不能给他再打一针吗?”
“如果需要,我会的。可我们觉得还是先试试冷敷吧。”高静说道。
她已经把绷带拆掉了。几乎可以看到热气从高志鹏的背上冒出来。她在他的后背铺上一块干净的布,然后朝丽薇点点头。
丽薇走过来,在一个大碗里不停地搅着,那东西看上去像是雪水,但液体带着淡淡的绿色,散发出甘甜、清新的气味。
是雪敷。她小心地把液体舀到高志鹏的背上,仿佛听到高志鹏破裂的皮肤遇到这雪、药混合物时发出的咝咝声。
他睁开眼睛,一脸迷惑,随后长舒了一口气。
“我们有雪还真够幸运的。”高静说。
陆忆风心想,要是在盛夏挨了鞭子,天气炎热、打来的水都是温的,那该有多受罪。“天热时你怎么办?”他问。
高静皱眉时,眼神里充满了无奈。“得想法子把苍蝇赶走。”
一想到夏天苍蝇围着伤口转,就让人倒胃口。高静用药液把手绢浸湿,然后递给陆忆风,让他敷在脸上。不适感马上减轻了。
冰凉的雪水发挥了作用,高静的药液虽不知成分为何物,但也起到麻醉作用。“噢,太棒了。你昨天干吗不给我敷上这个?”
“我需要先让伤口闭合。”高静说。
陆忆风不清楚她说的究竟是什么,但只要能起作用,他干吗要怀疑她?
他为昨天的事感到愧疚,史密斯和江琳琳把拽走时,他还对她大喊大叫。“对不起,我昨天不该对你吼。”
“我听到过你说比这更糟的话,”她说,“也知道在自己关爱的人受苦时,他们会怎样。”
他们关爱的人。这话让陆忆风的舌头好像被雪敷了似的僵在那里。当然了,他关爱高志鹏,也关爱她。
可她说的是哪一种爱呢?比这还糟的话?是昨天在林中小屋时对她大呼小叫吗?还是他自己说爱高静时又是什么意思呢?他不知道。
陆忆风确实吻了她,那一刻他感情激荡。但他肯定她一定不记得了。她还记得吗?陆忆风希望她忘记。
如果她还记得,那所有的一切都会复杂得多,他不能一边策划暴动,一边又想着亲吻谁。
陆忆风暗自摇头,否定了这种可能。“江琳琳在哪儿?”他说。
“他听到你起来就回家了,他怕下暴雪时史密斯家里没人照料。”高静说。
“她安全到家了吧?”陆忆风问,在暴风雪中离开道路几码远就可能迷路,被大雪吞没。
“你干吗不发个消息问问?”她说。
于是陆忆风打开了好友聊天栏,选中江琳琳。这个聊天功能他从来就没怎么用过,一般都是“自闭潜行”或当面聊天。
消息字体刷新了一行。对方显示“正在输入”——
“嗨,我想看看你是不是已经到家了。”他说。
“我和史密斯住的地方离你家只隔开三户。”江琳琳回道。
“我知道,可雪下得那么大,再说又出了那么多事。”陆忆风说。
“啊,我很好,谢谢你发消息来问。”很长的停顿,“高志鹏怎么样了?”她问。
“挺好的。高静和丽薇正在给他雪敷呢。”陆忆风问。“你的脸呢?”
“我也敷了,”她说,“你今天看见史密斯了吗?”
“他没在家吗?”他说。“我想跟——你俩谈谈。”陆忆风不敢再多说了,聊天记录肯定被系统监听。
“最好等天好起来再说吧,”她说,“这之前不会有什么大事。”
“是啊,不会有什么事。”陆忆风附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