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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底照旧要召开全省厅局工作会议。会组织秘书们进驻宾馆搞讲话材料。别看只是一个厅级单位,具体到大的会议上,也是向高层学习,也要有材料筹备组,会议保障组,也得进宾馆,昼伏夜出的爬案子搞个一个星期。秘书室全员出动,机关处室们也就明白又要开大会了。
今年秘书室两个半新人,怕撑不起台面,温言奇也一并和李正三人住进了酒店。
温言奇给三人分配工作,李正负责厅长工作报告,田伟杰和薛鹏负责金省长到会讲话。李正毕竟工作了一段时间,显得熟络。田伟杰和薛鹏却是惴惴不安。
温言奇对李正也颇为担心,毕竟是第一次完成工作报告,进宾馆前,就已经嘱咐李正提前动手,而且交待了注意要点。工作报告说难也不难,说不难也难。各处的工作总结恨不得吹上天,这就得减成干货,根据领导的喜好分清主次。还要总结部里的会议精神,解读一番,根据省里的安排,再形成新的工作思路。第一部分简单,第二部分难。李正基本功已经不错,关键就看第二部分了。
温言奇初步搞了个样本,却不对李正说,只待李正弄出来再看。心想不行的话,再拿自己的范本出来加工一番,也不至于耽误会议。
周元力给温言奇打电话,调戏温言奇。温言奇埋怨周元力当处长当上瘾了,对兄弟们不管不问。周元力便打着哈哈,说下午代表组织来关怀温言奇。温言奇忙说“要来赶紧来,于新和在人事处只怕是闲的蛋疼,一并叫来,来这管你们吃喝拉撒” 。
周元力,于新和进了温言奇的房间,又嘱咐司机搬来一箱酒。温言奇皱了眉:“现在行情变了,没人喝酒”。
周元力应声道:“文人不喝酒,写什么文章,你等着,几个小伙儿喝了,自然不用你急”。随即掏出一盒玉溪让二人。
于新和接过烟便说:“元力刚任处长就腐败了,云烟都不抽了”!
周元力道:“妈的!我这玉溪都叫腐败了!处长再抽云烟不是让人笑话” !
温言奇拿着烟不点,说道:“周处长得时刻记着我们弟兄,关键时刻得多指导指导”。
“什么指导,指导个屁,不就几个讲话,十几年来还不是那个道道?江山代有才人出,文人永远没有青黄不接的时候,年轻人先弄,弄完了就知道底细了”。
于新和呵呵一笑,说元力升官后,愈发豪爽。
周元力却苦笑着摇摇头,哼了一声。温言奇和于新和对望,挤眉弄眼的笑笑。宣传处的底细,几个人都清楚,做花瓶行,拿来用不行,喝酒行,上台面不行。周元力浑身的劲,周遭却全都是玩货。
桌上,周元力自顾自的倒上酒,向秘书们夸奖了一番温言奇。说“温言奇的文章在省里都成标杆了,你们算是碰见了好师傅,秘书就缺个好的领路人,如今有温主任在,就已经事半功倍了”。几人得了温言奇的私下教诲,无论周元力怎么说,只是轮番敬酒。周元力兴致一高,便讲起了经验。
温言奇趁着酒劲,又将田伟杰和薛鹏的金省长讲话嘱托给了于新和。
于新和说:“金省长讲话最难弄,每次都不超过三千字”,放了酒杯,狠狠的比划了个三的手势,接着说:“你们想想,副省长,几页纸,还得把事情讲清楚” !田伟杰和薛鹏便张大了嘴,叹道:“我俩现在都七八页了,事情还没说一半哩”!
于新和摇摇头,“那可不行,一页五六百字,七八页都四千多字了,交了办公厅保准给你退回来”!
温言奇便说于新和写了十几年省长到会讲话,搞这个手到擒来。二人便轮番敬于新和酒,于新和一高,答应亲自改改。
一顿酒安顿好了两个讲话,温言奇如释重负。周元力和于新和虽然各自离开了办公室,不再爬格子,但多年养成的习惯还在,别的事情糊弄一下也就过了,但看到不如意的文章总是手长,和温言奇一个毛病,不改心里痒。
酒后,温言奇将二人留住,在房间里扯淡,周元力便脱了鞋,斜靠在床头,于新和也侧了身,换着舒服的姿势。周元力和于新和今天喝的有点多,兴致很高。
“宣传处怎么样”?温言奇明知故问。
周元力剔着牙,转过头吐了菜叶,哼哼了一声,说道:“还能怎么样,混呗。没多少正经事,每个月出个期刊,摆弄摆弄照相机”,说罢又长叹一声。
于新和对周元力说道:“元力不能混日子,这么年轻,不像我,我到人事处这段日子发现,不爬格子的日子,真他妈好,见天的这看看,那翻翻,一天也就过去了,没人敢使唤,使唤了也不动,哈哈,大爷也就这样了”。
周元力道:“还不都一球样,宣传处我是大混子,副处长是二混子,剩下一帮小混混。刚混了辆专车,厅里又通知改革,妈的吃屎都赶不上热的”。
温言奇知道这事,前两天厅里号召节约,机关处室每5人配备一辆车,每个车每月80升汽油定量,用完了自己想办法。
虽都是处室,待遇毕竟不一样,办公室打着厅领导的旗号,项目处,人事处,规划处等有钱处室也不愁。真正节约的也就轮到宣传处,法规处这样的清水衙门,用完了也就只能当个稀奇物停在大院里看,可真没油开不动了,又惹的旁人笑话,说处长没本事。
温言奇道:“不就是个车嘛,平常少用点,过了这阵风还是照旧,能限住几个,真有事也不能不让用”。
于新和道:“就是,平时没事出去耍,把弟兄们招呼上,我们也享受享受处长待遇”!
周元力却说:“有个毛待遇,这点还真比不上办公室,随便打个幌子就来车。现在这车放着也不行,开多了也不行,到底谁给厅长出的馊点子,不是闲的没事干了么”?
温言奇脑子里出现了段仁武翘着小指的模样,嘴上却说:“我哪知道,现在不是倡导节约吗,不给你发个自行车也就算大度了”。
周元力摇摇头,哼了一声。
周元力办公室这十几年,工作没少干,却一身陷进了文字里。温言奇刚入职时,周元力就在做秘书,他文字了得,人又颇为自负,文章看不顺眼了连处长都怼,熬了七八年又升了副主任,一度让温言奇羡慕不已,琢磨着原来秘书这么风光。可越往后看,越不是个味道,周元力升了副主任,却还一门心思的盯着秘书室,瞅着文章,渐渐的又由副主任堕落成大秘书。领导要讲话的时候自然想着周元力,其他的事却又忘了周元力。
周元力蹲点的时间越来越多,副主任陪了两任主任。硬是由拼才华混成了论资格,死活接不上主任的位子,这次论资格成了宣传处长,牢骚也愈发明显。
从那时起,温言奇就明白了,什么事都要论综合实力,单靠文章翻不了身,人家处长为了出文件快,容忍了你的傲气,但也就把你当个过场,毕竟要过你这一关。可真正的大事,又哪里轮得着几个文件做主?周元力十几年没明白这个道理,能写不能做,能做不能说。让领导对你的一项能力记忆深刻,同时也就忘了你的其他能力,梳子只能梳头,牙刷只能刷牙。
半晌,没人说话,似乎二人都睡着了,温言奇头有些昏沉,站在了窗前,外面天气冷,窗户结了一层雾气,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温言奇用手擦擦,城市还在喧闹中,车水马龙的。瞬时,雾气又化作了水,顺着手印缓缓流下,到底还是模糊了画面。
“言奇,你说那些车来来往往的都在忙些什么”?
周元力眯着眼,头发乱糟糟的。温言奇摇摇头,“有时我也在想,这些车看着一个比一个着急,匆忙的来,匆忙的去,都有忙不完的事,好不容易到了晚上蛰伏几个小时,第二天仍旧是这样。想不明白”。
周元力说:“都在奔着自己的前程,不到终点都以为终点有酒有肉,好过停在半道上迷茫。熟悉的路就走的快些,不熟悉的路也不能停下问人,怕堵了后面的车”。
温言奇又说:“现在人都匆忙,哪里有指路的人?明都不分南北,只论左右,给你这左那右的,反倒绕晕了自己”。
周元力摇摇头:“是啊,就像我,一开始喜欢写,后面写就成了生活,生活只剩了写,给领导写讲话,作报告,就把自己当成领导,高屋建瓴,指点江山,满腔的抱负,回头一看,终究不是自己的东西,再后来,也就麻木了”。
温言奇奇怪的望着周元力,原来曾以为周元力沉迷在自己的世界里出不来,原来早就洞悉了一切。温言奇顿时明白了周元力的心境,早已知道自己的处境,也明白自己的软肋,可就是拗不过这个弯来,周遭的一切就会变得拧巴起来。心里想变,却怎么也变不过来,外人看起来周元力还是那个周元力,可谁又知道他也许早已不愿再做自己?
温言奇了解周元力,他终究是个直人,看到了岔路口,明知道另一个道路也许更为通畅,却又习惯性的朝自己熟悉的方向拐去,其中坎坷可能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周元力半天不吭声,温言奇才发现他又昏睡了过去。
第二天日上三竿,几人才起床,于新和叹道:“年龄大了,酒劲过的越来越慢”。
周元力睡眼惺忪,“新和这球人,啥时候都充个大”!
于新和却说:“就只能充个年龄大,还哪里能大”?
周元力道“我哪知道你还哪里大”?
过后,周元力又踱进三个小秘的房间讲思想。于新和对温言奇说:“别看元力牢骚满腹,关键时刻还是仗义”。
温言奇点点头:“真的是,其实简简单单的挺好,元力这几年出去混一圈,搞不好还能回来”。
于新和摇着头,却说,也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