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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在市委的时候,章书记下班好走路,温言奇常陪着。后来,章书记嫌车越来越多,空气反而不好,就改在大院里溜达,温言奇自然不用陪。
来云州这么些时日,想约自己的人络绎不绝,却都是新面孔,温言奇就一概不参加,只托了工作多。其实哪里来的积压工作?县委县政府书记县长一抓一把,杨兆文又好管事,不超前完成就算不错了,有什么工作可压的?温言奇只是不清楚云州的情况,不想过早的和谁混成一片。
下了班回了宿舍又觉得无聊,索性出门走走,这一走才发现还是县市好,空气里混合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总会温言奇想起儿时村子里的气味,既熟悉又亲切。晚上,大马路上半天也不见得过几辆车,没走几步就已经出了城。人常说某某地方空气好,还真是如此,越不发达的地方,空气越好,可不拿空气说事,又拿什么说事呢?温言奇暗自笑笑。
只是这云州的道路太糟糕,坑坑洼洼的不说,路灯还不亮几个,城市不像城市,农村不像农村的,实在不像云州该有的样子。
温言奇走了一段时间的路,居然养成了习惯。有时候韩云辉也陪着走,到底是云州本地人,温言奇走一圈,没几个认识的人,偶有碰见机关干部,对温言奇的样子也是模糊不清。有韩云辉在的时候却是大不相同,隔一段路就有人向韩云辉打招呼,说着话又偷偷瞅瞅温言奇,温言奇不作声,也不停脚步,韩云辉再赶上来的时候,就会告诉温言奇,刚才是哪里的谁谁谁。慢慢的,就有人试探着问候温言奇,叫一句温县长好,再后来,竟有路边的人对温言奇笑笑,温言奇不知是谁,也就点点头,微笑一下。云州县的干部或者不知名的群众,渐渐对温言奇有了印象,或者私底下议论,这个县长居然能在马路上看见。
马宁波请示了温言奇好几次,煤矿检查已经过了有些时日了,矿井依然处于停业状态,后续怎么搞,杨兆文也不明确表态。
马宁波犯了难。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但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都是投了资的人,总这样停下去,不给个说法,也是说不过去。温言奇知道自己绕不开,便通知了马宁波,带了安监局和煤炭局的负责人,调研矿区复核情况。
进入矿区,矿难往外抬人的镜头再次闪现在温言奇脑海里。章书记说过,“一次这样,下次怎么办?”,这段时间一直回荡在温言奇耳边。是啊,这样的矿井,不开工生产,投资人不愿意,开了工,风险就又落到了温言奇身上,前任孙立就是个例子,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杨兆文也是清楚这个利害关系,虽说常理是政府担责,但已经处理了一个孙立,他自己也挨了处分,再来一次,谁又能担保县委不担责?
马宁波对温言奇讲,停工这段时间,几个煤老板总往政府跑,知道马宁波做不了主,又往县委跑,听说杨兆文下班都不先回家,在外面避风头。这次温言奇的到任,倒是解脱了杨兆文,煤老板再找杨兆文的时候,杨兆文就会指一指政府,说新任县长已经到任,这事还是先征求政府的意见。温言奇也想再指了别人,无奈后面实在没有树可靠了。
听说县长亲自来检查,几个煤矿负责人就聚到了一起,将温言奇迎进办公室。
“温县长,上次事故后,按照县里的要求,我们该整改的整改,该重来的重来,安监局和煤炭局的领导已经来过好多次了,是不是可以开工了”?
温言奇听了一阵负责人的牢骚。左右看了看,就点了安监局局长田东安和煤炭局长贾鑫的名字,“你们先说说,是不是已经具备开工的条件?还有没有安全隐患”?
田、贾两人立即拉开了汇报的架势,田东安居然还拿着稿子,一项一项的介绍搞了那些检查,温言奇听了头痛,忙打断田东安,直接说:“田局长,安监局做了哪些工作就先不说了,你只说从安监的角度来,煤矿能不能复工”?
田东安抓耳挠腮,看看温言奇,又瞥了眼马宁波,居然问贾鑫:“贾局长你看呢”?
温言奇哭笑不得,索性再次打断田东安。“田局长,你只说你的角度,煤炭局自由煤炭局的说法!”。
无奈,田东安只好表态,按照安监局的检查结果,应该是可以复工。
温言奇仍旧不满意,自己就是抠字眼出身的,结果前面加个“应该”,多半就有模棱两可的意思。
索性严厉了口气,抬高了声音说:“不要说应该不应该,安全容不得含糊,行还是不行,你给我个肯定话!”
田东安已然被逼到了绝路上,只得说:“可以”。
轮到贾鑫,倒是没有过多的拖沓,毕竟田东安的安监表了态,自己这个煤炭局还有什么好说的?也点头说可以复工。
煤矿的负责人似乎看到了希望,眼神就聚焦到了温言奇这里。
底下人表了态,温言奇知道,现在犯难的该是自己了。可检查的已经检查够了,再拖下去又有什么道理?
温言奇环顾了一圈,见一屋子人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定调子,心里叹了口气说:“这样,既然安监局和煤炭局的同志认可了目前的状态,作为县长,我没有异议。但具体能不能开工,什么时候开工,我回去还要给县委汇报。既然等了这么长的时间,再等几天没什么问题吧”?温言奇挤出个笑容着看了看几个负责人,伸出了1个手指,“一周时间,一周后政府给大家一个明确答复,怎么样”?
半晌,一个负责人说道:“我们也理解县里的困难,毕竟出了事故,县长既然都这样说了,一周时间,我们等!”
“那好”。温言奇松了口气。心里思量,虽说业务口肯定了这个事,但复工通知还是得县委县政府联合下文妥当些,这个事不能绕开县委,更不能绕开杨兆文。
马宁波照例给温言奇拉开了副驾驶座,温言奇却说:“我和你坐后面吧。”
回到办公室,温言奇就让韩云辉请示杨兆文的时间,马宁波却再次来到温言奇办公室。
“县长同意复工吗?”
马宁波全程在场,这不是明知故问?
“你的意思呢?”,温言奇反问道。
“按照安全检查的结果,开工是可以的,只是……”
“宁波有什么想法尽管说!”
“温县长,安全检查是没有问题,开工,我也同意。这么说吧,山区的这几个矿井,我一直存有疑虑。”马宁波看看温言奇。
“你继续说!”,温言奇明显感觉马宁波话里有话。
“那我就直说了,山区总共有4个矿井,一个出了事故,煤老板也让逮了起来,剩下的3个全部生产量加起来,每年也就是一两百万吨,高耗能、高污染、高风险,,而同样是矿,康镇的却都是露天矿,风险和这些比起来就小的多,开采量也大。从税收上来讲,两个也不能比较,这几个矿的税收可有可无,县里却要担这么大的风险,井下的事,谁也说不准。现在看起来可以了,过段日子又会怎么样?”,马宁波咋咋舌,欲言又止地咕哝了一句:“不好说……”
“而且”,马宁波继续说道:“这些矿批的早,手续问题没搞清楚的也不是没有……”
温言奇这才听懂了马宁波的言下之意,这个里面还有深层次的问题,但既然手续问题没搞清楚,又怎么能开了矿?安监、煤炭只是做了分内事,分外事当然不会说,现在马宁波却欲言又止的点了点自己。可刚才马宁波却不说,自己一周时间的表态已经成了泼出去的水,总不能再收回来?
温言奇有意再激一激马宁波。
“你说的手续问题没搞清楚的是怎么回事?具体是哪家?”
“嗨!十几年前的事,远不像现在这么正规。县长,你也知道,有些时候领导一个条子批了,批了也就批了,下面只好照办。”
“手续后期都没有补吗”?马宁波说的情况,温言奇当然知道,越是早些时候,领导的一个签字越管用,肖建原来就给自己讲过,那个时候随便一个矿都能发了横财,云州有这块肥肉,自然就有人会盯上,都是你来我往的错综关系,不敢得罪,不能得罪的情况比比皆是。
“有些补了,有些年代太久,也就那样放着,若真是认真起来,合格的怕是更少。”马宁波解释道。
“嗯……既然这样就不能单纯的讲复工不复工的问题。这样,我和你现在去给杨书记汇报,先查手续,手续齐备的复工,手续不完善的就不能动,你觉得怎么样?”
马宁波像是考虑的一会儿才说:“也行,我同你去”。前面有温言奇挡着,马宁波自然没了压力。
“对了,有件事,我想先和你通个气,等一会一并给杨书记说说。县里的几个主干道,我这几天看了,大都破败不堪,路灯更是可笑,今天去一边亮,一边不亮,明天去,亮几个黑几个。这是省电吗”?
马宁波嘿嘿笑笑,“路早都是那个样子了,至于路灯,怕是坏的不少,至于亮几个黑几个,搞不好真是省电,问问城建局的谢晋山就知道了”。
“我计划着将几个主干道拓宽,铺设一遍,你的意思呢”?温言奇觉得可笑,一个县政府还省那几个电钱?
马宁波说:“原来孙县长在任的时候就有这个想法,不过他是想着重新铺,倒没有讲拓宽。现在人口不多,车也少,有拓宽的必要吗”?
温言奇笑道:“现在人少,车少,不见得以后还是这样,总是会发展嘛。我考虑要做就管他个一二十年”!
马宁波显然有些犹豫,“这样的话,工作就多了,还要牵扯到拆迁的问题”。
“嗯……你说的对,一旦拓宽,划了红线,势必会有侵占的问题,该拆还是拆吧。县城也得有个县城的样子。”。温言奇却不以为然,要做就得做好,搞个半拉子,过几年又不行了,
马宁波正本正经的说:“确实是,有一次晚上回来晚,又没叫车,一脚踏进坑里,脚脖子肿了好几天”。
温言奇呵呵一笑,“县长都崴了脚脖子,别人还怎么走?就是为了你不再崴脚,这个路也得修了。”
行,我没意见!马宁波笑道。
杨兆文见温言奇和马宁波进来,也不起身,只是示意让坐。
温言奇开门见山说明了煤矿的情况。杨兆文像是松了一口气,舒服的靠在椅子上,慢悠悠的说:“既然可以复工当然好,不瞒你说,这段时间这破事实在烦的我头疼”!
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地将几根头发朝后捋了捋,温言奇看的一怔,杨兆文又将头发朝右理了过去,均匀的横跨在头顶。
“杨书记,安全检查就是这么个情况,我还有另外一个想法……”。温言奇斟酌着语句,突然意识到,马宁波说的这个情况,杨兆文这么多年来怎么会不知道呢?或者说县里能牵扯的领导,包括安监的田东安和煤炭的贾鑫,搞不好都知道,可大家都不说,也不准备查,本意就是支持复工还是视而不见惺惺作态?而现在却要从自己的口中说出来,捅破窗户纸!是不是有些冒失……
杨兆文抬了抬下巴,示意温言奇继续说。
既然都到这一步了,已经容不得多想了,说就说了吧,温言奇调整了语速,慢慢说道:“不知道这个意见可不可行……我考虑,对这几个矿的经营程序做一个全面的复核。毕竟这些矿时间比较长,是不是再核实一遍,若要开工,就得确保哪方面都不能有问题……”
杨兆文怪怪的看看温言奇,往前挪了挪屁股,又歪着头想了想,半晌才说:“你是觉得这些矿的手续有问题吗?”
温言奇忙说:“那倒没有,只是考虑既然安监搞了一段时间,我们再复核一下手续,若都没有问题,再让人家停产也没有道理。”
杨兆文点了点头,又问:“县长准备从头查吗?”
“我考虑是这样,具体怎样搞,还得请示杨书记”。温言奇有意放低了姿态,既然自己捅破了窗户纸,杨兆文作为县委书记也该表个态才是,不然自己岂不是太被动?
杨兆文缓缓起身,仿佛用了很大力,“这些矿确实时间久,实话说若是完全按照规定来……这里面有些事情,说不清楚……”。
“这个我理解,但若不趁着这次一次整治好,再出问题就不单是安全问题了。”温言奇见杨兆文也承认了这个事实,顿时松了口气。
“嗯……你说的是对”。杨兆文笑笑,“行吧,那就先查查看!”。
温言奇看得出杨兆文有顾虑,没办法,既然自己作了责任人,就得把事情做踏实了,别人明知不说还是顺水推舟都是后面的问题了。再说了,若真是出了事,谁又会替自己顶上去?
“还有一个事”,温言奇又给杨兆文讲了修路的事。
杨兆文笑了笑说:“县长心急啊……”,又说:“原来孙立计划着搞这个事情,中途又出了那么一档子事,现在搞也不是不行,只是按照你的计划,成本就大的厉害,县里的财政,你也清楚,缺口怎么补?还得找市里。到时候还得县长出面。”
温言奇明白财政的缺口,既然提出了这个想法,解决办法自然也推不到县委去,虽然杨兆文是所谓的财经审批小组的组长,这个头温言奇却是躲不过去。
“找就找吧”,温言奇苦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