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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荃御苑受难,老军医侯朴向颖王推荐了桓县良山喊谷的妖医。颖王先安排姚远戒李复光筹备起事,又叫游云去连络宫中线人,待一切分派妥当后,他才静坐椅上思考救治女儿的事情。
既然有人敢加害女儿,那必定留着后招,太医的缄默说不定就是为人所制,王府一派人出去,对方必然紧紧尾随,要把妖医安全地请回来,事当保密,所派之人要既灵活又持重,此刻正值用人之际,弘经馆二贤是不能去的,其他人又够不着既灵活又持重之能,思来想去,满脑子愁云密布,他索性站起身来,到窗边抬头看密布满天的阴云。
忽然间灵犀一闪,脑中顿时云散天开。自己为何总想着要找个文臣,武将有何不可,果真是当局者迷。
颖王当即着人唤来缪成,缪成见过礼后询问有何公干,颖王屏退左右。“有件机密要事托付给你,不知你可否愿意承担?”
缪成少年老成,心存忠义,听颖王如此讲,撩长袍双膝跪倒。“王爷待我不薄,刀山火海任凭吩咐,何以如此客气!”
颖王扶起缪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荃儿的情况你也知道了,”缪成点头,眉宇凝重。“可她是为人所害,你可知晓?”
缪成闻言大惊,眉间竖起川煞纹:“是何人所害?”
颖王摇摇头:“暂且不知,不过我已着人去查。现在需要你到桓县良山走一趟,去请喊谷妖医。”
颖王把侯朴所说之事给缪成讲了一遍,缪成欣然领命,颖王接着又嘱咐了他一些事情,末了道:“你护佑我多年,衷心可鉴,若荃儿还能苏醒,我便将她托付于你……”
缪成再次跪地:“王爷不可,郡主金枝玉叶,微臣一介武夫,怎敢亵渎冰洁!”
颖王摆摆手:“你的封爵诏书早就拟好了,身份这些琐事不要担心,我只求荃儿一世平安快乐,并不求她为我而牺牲幸福,她平常最爱和你玩耍,知子莫若父,你难道真要拒绝么?”
“可是荃儿才……”
“只要你应允,到了年纪再说谈婚论嫁的事情,这些话是你我主仆之间的密约,别人就不要讲了!”
缪成拜伏。颖王再三叮嘱,缪成牢记在心,回房自去准备。入夜,缪成一袭夜行衣斜跨长剑,看好方位飞身上房,直奔西城根而去。
颖王好养骏马,专在钟玄南苑皇家园林的一处大草场设置了午园,放养百匹良驹。缪成夜半出城,从午园借出三匹千里马,至江边正好赶着晨渡,落船上马,背沐朝辉扬鞭振蹄星夜西驰,只用了一日一夜便到了喊谷。
旭日开始在山岭背后爬升时,缪成穿过隆隆怒吼的瀑布激起的薄雾,接着转过一处山口,眼前满坡墨绿浓黄,甜滋滋的桂花蜜直灌重楼,叫人舌底不禁生津,出了花林,两山之间一面开阔大湖赫然撞入眼帘,水风阵阵袭来,叫衣衫微潮的缪成颇感凉爽,若换作常人,恐怕已打起喷嚏了。
左手边有一处村落仍隐在山影之中,他直奔而去寻到村长,亮了官印,小小村长连自己顶头的九品县令都没见过,突然在自己这一亩三分地冒出来一尊五品“大员”,还是响当当的京官,惊吓过后,直把缪成当做钦差大老爷一般殷勤伺候。
缪成处事稳重,妖医住处既已打听清楚,拜访并不急于一时,自己虽有功夫在身赶路未觉疲惫,但是衣冠不免沾染风尘,如此请人不免失礼,他便先在村长家里吃了顿热饭,又里里外外把自己打理干净,这才叫村长头前带路,前往相邀妖医。
山道崎岖马不便行,缪成便将带来的良驹留在村里,跟着村长环山转水。村长四十多岁年纪,长得五大三粗,却絮絮叨叨像个妇人,一路上不住嘴地讲妖医的种种“神迹”,顺便不忘向上官汇报自己带头照顾妖医饮食起居的功劳。
沿湖左岸茂林穿行不久,二人来到一处断崖之下,村长伸手指向崖边一趟导轨,告诉缪成从这里上去就到了妖医的居所,他紧跑两步,在轨道边的一枚大铜铃旁鼓捣了几下,不一会儿大铜铃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再过一阵,断崖上探出三个脑袋,村长朝上挥了挥手,其中一人上了一台木架,嘎吱嘎吱地降了下来。
待那人落地,村长向缪成介绍:“缪大人,这个就是妖医啦!”
缪成打量妖医,见他容貌丑陋,穿着妖艳,眼角唇间透着一股痴呆模样,心中不免生疑:难道此人便是妖医?医不医的暂且不知,妖是十足的妖!
妖医走下木架,揩了一把口水,对村长呵呵傻笑。“老头,给我带蜜饯了没有?”
村长偷偷拽了拽妖医袖子:“蜜饯不急吃,赶紧拜见缪大人!”
妖医翻怪眼瞅了瞅缪成:“你是谁,又是找我修东西的?”
缪成心虽疑但不失礼,一躬扫地:“在下缪成,专为拜访神医而来。”
“神医是什么?好吃么?你身上可有蜜饯果子?”妖医拧了个鬼脸。
村长狠狠拍了妖医背一下:“憨子,这是朝廷的大官,专门来看你的,稳重一点!”
妖医白眼一翻:“管他娘的是谁,男人不带蜜饯果子我就不喜欢他,女人可以不带。”
缪成眉头微微一皱,随即展平,这人话语里透着十足傲慢与傻气,但世事难测,高人能士大多秉性怪异,抑或是故意刁难以考验来者诚意,念及此处更显谦逊,脸上复现微笑。
村长佯嗔道:“阿牛莫要作怪,平常老哥给你带过多少果子?”
“带过好多,老头这点最好!”
“以后还想不想老哥再带果子给你吃?想的话就赶紧带贵客上楼去坐。”
“不,我不认识他,他长得凶,我不喜欢!” 妖医摇摇头。
村长脸一沉:“那你以后还想不想和小翠玩了?小心我叫小翠再不上来找你!”
妖医神色慌张,连连摆手:“不要不要,老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走走走,我这就带你们上去!”说罢也不请让,自个儿扭身跳上木架。村长回头向缪成致歉,说妖医一贯是如此憨态,请缪成一百个放心,眼前这人十足十是妖医本尊。
三人升到断崖之上,缪成看到崖旁穿着与妖医同样服饰的两人,这两人生的矮小,模样倒还清秀,尤其是其中略高的一个,看身姿相貌是个女子,想来此二人应是妖医的仆役。
村长也看到了二人,诧异问道:“这二人是谁?”
“他们是流星人。”
“啥,流星人是啥?”
“那天夜里的一串流星你没看到么?有两个落到后山啦,我骑着大蛛跑去一看,我的妈呀,山上被砸了一个冒烟大坑,这个惹人厌的男人摔成了两截躺在坑里,我一看手就痒痒了,就顺便把他带回来修好了。”妖医伸手指向那较矮男仆,“我循着烟柱又在另一个山头找到了第二颗流星,这个漂亮妹妹也躺在一个冒烟大坑里,双腿没了,我赶忙把她修好了!”大手一指较高女仆。
天上的流星缪成见过,要说流星里有人,那可真是孩子话,也不知妖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看村长时也是一脸不相信,但碍于缪成求医未好发作。妖医明明白白看出两个人两张难以置信的脸,便如孩子发现宝藏而不被大人相信一般,强拉着村长来到略显慌张的仆人身前,伸手闪电般掀起女子的袍角。
那女扑吓得尖叫一声躲开,男仆则满脸凶相挡到女子身前保护,嘴里叽里哇啦一通胡言乱语。妖医这一记泄光手直把女子裙底风光泄露无遗,缪成给臊了个大红脸,赶紧转身避开,不过仍看到了两支奇形怪状的假肢。
村长一巴掌结结实实抽到妖医后脑勺,打得他一蹦多高,嘴里怪叫:“你吃多啦打我干嘛!”
村长怒斥:“叫你犯浑,姑娘的裙子能掀的么!”
妖医满脸委屈:“我说他们是流星人你们不信,就给你们看我给她修的腿,你这臭老头又打我,我以后再也不给你修牛车了!”说完鼓眼泡上硬是挤出两滴眼泪。
村长作势再打,缪成在旁伸手拦下。村长平常呵斥妖医如同呵斥儿子一般,此时身边多了一个天朝大官,他多少还是收敛的,忙不迭向缪成道歉。缪成拉着村长来到一旁,低声问道:“这人确定是妖医?”
村长昂头挺胸咋呼道:“那还能假,他在这山上住了快有六十年了,我都没他岁数大嘞!”
缪成示意村长低声,再问道:“怎么他看上去有些……有些呆滞?”他一介武夫实在想不出什么更文雅礼貌的词了。
村长这个那个地咬了半天舌头,也没回答缪成这一问。他一个小山村之长,寻常接待的都是上门瞧病的普通百姓,偶尔有个别富商大贾闻名前来求医,他也能勉强应付,可是对待自己从未接触过的“天朝大官”,首先心里就虚了,总怕哪里弄出岔子让大官回朝说他坏话。村长小吏虽不入流,但芝麻绿豆总是个身份,况且自己在妖医治病事上也捞了不少好处,腚指挥头,他始终不想对缪成说这妖医除了医术高超外,实际就如同一个傻子一样,是以缪成这一问他囫囵迷糊左右言他,待抬眼瞥到缪成利剑般的眼神死盯着自己,心内不由得一慌,膝盖莫名其妙软了,扑通一声趴倒在地,冲着大官咣咣磕起响头。
缪成哭笑不得,赶忙伸手去扶。村长坚持磕头总是对的,一味使蛮力往地上撞去,缪成手臂微微用力,村长哪里动得了半分。
妖医好似看热闹一样:“老头,你干嘛给这凶人下跪呀,可是偷了他家媳妇儿?”
村长狠狠瞪了一眼妖医,阿牛乖乖闭嘴。
缪成身有急事,不愿再多纠缠,他一把推开村长,反手取下包裹,从中掏出一方精致的嵌玉黄梨木盒,打开盒子,内套一层夹层,两层上四下五共分出九个格子,格子中分门别类的插着形貌各异银光闪闪的针刀用具,缪成双手递向妖医。“在下欲请神医出诊,特别奉上岐黄堂秘制的黄帝九针,还望神医笑纳,另有银票一千两寥为川资,诊后另有重酬,万望神医妙手悬壶!”
妖医阿牛仍是那般痴呆模样,既不明白神医是何物,也不懂出诊是干什么,看着贵于等重黄金的黄帝九针亦是无动于衷。
村长眼见缪成尬在地上,马上圆场道:“这位大人要找你去修东西,你不是最喜欢修坏了的东西么?”说完恭敬地从缪成手里收下针盒与银票。
妖医问道:“什么东西坏了?在哪儿呢?”
缪成微感不悦,仍是耐着性子回道:“想请神医移步钟玄。”
“钟玄是什么?”
村长解释道:“钟玄是比鲸口村还大的地方,里边有堆成山吃也吃不完的蜜饯果子,还有好多好多比小翠还漂亮的妹妹。”
妖医眼睛眯得和周边皱纹分辨不开,双拳攥在胸前不住摆动。“去去去,那我们现在就走。”
缪成即问:“神医可有什么金石医具需要搬运?”
村长助问:“问你去修东西要带什么?”
妖医反问:“修什么东西?”
缪成答道:“我家小主溺水昏迷不醒,特请神医医治。”
村长释道:“就是有个小孩子淹水啦,叫你去把他修好。”
妖医说道:“那带上大蛛小蛛就够啦,”他想了想,伸手一指躲在一旁的“流星”女子,“还要带上兰花。”
缪成带着三匹马,三人正好赶路,也不管满脸警惕的“流星人”是什么意见,点头答应了妖医。
就在缪成将要转身之际,眼角余光忽然扫到一条蟒蛇也似的活物袭向那个“兰花”,他唯恐女仆出事影响到妖医出诊,身随心动,一箭步冲去,便要化解这一击之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