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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午餐时节，饥饿的人们像受磁石吸引，都陆续拥进餐厅就座了。
王科长坐在靠窗户的一张餐桌旁，这里正好可以捎带看风景。助手张、刘也各在两边就座。
王科长扫描着餐厅里的一切。
厅内装饰一新，墙壁用高级涂料涂成雪白，酿成一种洁净、清雅的总体氛围，上边贴着几张名画家的水墨山水画，大笔泼墨，气势雄浑，溪水跳珠溅玉婉若泻出墙壁，仙鹤收腿展翅似要腾空欲飞，功底深厚，用墨老道。
厅内空间虽不大，但也有*个桌面，上边铺着雪白的、揩得很干净的塑料布，排列有序。靠一头围着个一米见方的方形玻璃台，专售烟酒，屋上、墙壁上，很协调地缀着一些高级吊灯、壁灯，大白天也照样开着，光线五颜六色，映得厅内“蓬筚生辉”。
一张张餐桌边坐满了旅客，他们正闲聊着等待。而门外，仍不时有人走进来。到处是一片低沉的嗡嗡声，一缕缕的烟雾升腾着、缭绕着、积聚着。
王科长看到：靠东边第二个桌子旁坐着老企业主和美女。老企业主仍是那种与世无争的神情，目光随意地看看周围，嘴唇紧闭；而美女脸上仍涂抹着高傲轻蔑、撒娇、心满意足等诸种神态。
王科长又看到：那个穷老头也孤零零地坐在餐厅的一角，显得极为寒酸。
“开票啦！开票啦！哪位吃饭请就座，开票！”一个身材苗条、鸭蛋脸型的女服务员像报春的燕子一样从操作间那儿飞进了餐厅，圆润的嘴唇里吐着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声音温和、柔美、亲切、悦耳。
她穿着一身雪白的工作服，头戴白工作帽，帽檐前露着一绺柔软的美发，打扮得倒也整洁干净。她飘然地游走在桌子中间，走路的动作、话的语气、表情，都透着一种老练和娴熟，明她干此工作已经久了。
领导上规定了承包责任制，多开票就可以多拿奖金，这便激发了她极大的工作热情，她向每一个旅客送着微笑，又周到细致地深入介绍着：“本餐厅是南方一流的厨师掌勺，川菜、粤菜等各种炒菜品种丰富，味道鲜美可口，价格合理，还有一个特就是上菜迅速，不用多等，开票以后十五分钟就可上菜，每个桌上都放着菜谱。大家可以坐下来，翻看菜谱菜。”
“上菜迅速”这个介绍确实抓住了大家的心理，堪称是无数营业经验的高度总结。果然满餐厅发出啧啧声。人们纷纷抓起菜谱
菜谱有好几大页，每页都密密麻麻，明品种丰富决非诳语。
女服务员用目光向餐厅里扫视了一遍，见人比平时多，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她目光忽然闪耀了一下，发现了坐在那儿的老企业主和美女。她瞪大眼睛贪婪地看着这奇异的一对儿，仿佛是发现了一座大金矿。这在他们行里叫“金牌顾客”。
不错，那两身高级、华丽、质地精美、价格昂贵的衣着装束就是金矿的外在矿苗显露。
这一对儿肯定是很有钱的。
女服务员迈动绣腿，首先冲着老企业主紧挪过去。到了跟前，她把身子弯得很低，下垂的刘海几乎碰着了老企业主的脸，首先送上一个妩媚的笑脸，接着赠给一串极恭敬的莺声：“您老想哪些菜？”
老企业主慢腾腾地审看着菜谱，喉咙里咕噜出几个含混的哦哦声先应付着。
女服务员静静地站在那儿，等着，表现出极大的耐心。
“喂，先给我们开票吧！我们到得早啊！”
“应该挨着桌子按顺序来嘛！”
远处有人不满地吆喝。
女服务员毫不理睬，继续盯着老企业主嘴唇。这真像是某个审问者正等待对方吐出宝贵情报的激动人心的一瞬。
她想象着马上会从老企业主嘴里吐出一串震撼人心、辉煌的菜名儿
老个体户终于启齿了，“白菜烧豆腐、炒腐竹、炒辣椒、榨菜汤两碗米饭！”
女服务员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好像不相信似的重新把老企业主打量了半天。
十一
这与她猜想的简直差距太大了！
这简直、根本不像是一个穿这种衣服的人的菜，糟蹋了这身好衣服！
这太穷气了，简直辜负了自己刚才的热情期待和微笑服务，白耽误了功夫。
那个美女仿佛也感到丢了面子，脸上显出鄙夷的神情。
“您老就这些菜？”女服务员不相信地问。
“就这几样吧！”老企业主口气肯定。
“那，来几瓶高级啤酒、香槟、饮料？”
“不用了。”
“好，我给你开！”女服务员气冲冲地刷刷刷开着票儿，练熟了，她开得挺快。开好票儿刷地一撕递给老企业主，“一共是46块8毛钱！”
其实应是45块8毛钱，女服务员是故意打马虎眼多报了一块钱。
她平时就是用这种“惯技”从粗心的旅客那儿捞到不少“外快”的。
“姑娘，你算错了吧？一共应该是45块8毛钱啊！”谁知这个老企业主心却很细，竟没有让女服务员得逞。
女服务员的脸刷地红了，她心里暗暗骂道：老啬皮！
她不得不支吾着自己算错了，按45块8毛钱收了钱。
离开老企业主后，女服务员有种被捉弄了的感觉和不快。正扫兴时，忽听有谁又喊她开票，扭身一看，原来是那个穷老头，他正坐在紧挨自己的桌子边上。一看穷老头那身穷装束，女服务员心就凉了，这身装束还能有什么油水？她有意不理睬，转身去给别人开票。
待把别人的票都开完后，她这才掂着开票夹泱泱地走到穷老头跟前。
穷老头抓起菜谱用手指。
女服务员心里冷笑：哼！你能什么菜？多是炒青菜、烧豆腐之类罢了。
“一个烧田鸡。”
女服务员大出意外，眼睛盯着穷老头，那眼神分明在：什么？烧田鸡？你吃得起吗？
“定价别看错了！”女服务员不无讽刺地提醒。
“我知道，是54块钱一盘。”
穷老头眼睛清澈，语气明明白白，丝毫没有发高烧模样。
女服务员激动得一个趔趄差被凳子绊倒，仿佛意外地发现了污泥遮掩下的金子，仿佛意外地听到对方在“我送你一笔钱”一样。
“还要啥？”她立刻朝话里掺进大量温和，与刚才口气两样了，那刚才还如白杨树般挺直的腰已经深深地弯了下去，满脸的冰冷也完全化开，成了一池春水荡漾。
“烧鱿鱼、红烧甲鱼、炒虾仁”
穷老头继续吐着含金量极高的话语。
“好的！好的！很快就上菜！”女服务员挥动圆珠笔急速地开票，内心有一种农村人遇到大丰收的喜悦。她嘴角最初那绷紧的肌肉早已变得松松软软，绽出两个柔和而迷人的笑窝刚才的不快已经得到了补偿。
此时在她眼里，穷老头那身穷装束一也不讨人嫌了。那身装束其实好象也不太穷气。穷老头本人也变得慈祥得像亲爷爷。
“一共是405块8毛钱。”
其实是400块8毛钱，女服务员故技重演，她耍了个大胆，狮子大张口多报了五块钱。
穷老头竟毫不核对将钱如数付给了。
女服务员得手后赶忙离去。她虽有一丝疚，但马上自我解脱地想：这算什么？比贪污*轻多了，再人家外国都有费，中国没有，我这权当是费罢了。
以上这两幕王科长全看在了眼里。
这的确是生活中的两个反常事物。
明了什么呢？
也许是老企业主是由穷到富的，过去穷惯了，所以富了也改不了节俭习惯？恰应了那句“越有钱越啬皮”的俗语？
也许那穷老头因遭到了服务员的歧视而伤了自尊心，为维护尊严才大买特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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