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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琳生下来就没有皮肤
五、六岁时又烂掉了手指和脚趾
为了能握笔写字，他把肉球的手放在刀刃上来回地拉
没有皮肤的周身每天都在疼痛中度过
他说：我李琳生下来就没有皮肤
不知道什么是不痛
——题记
1974年11月30日，抚顺木器厂女工王远梅像所有母亲一样，经过充满幻想的十月怀胎，生下了自己的儿子，但当助产士将儿子举在她面前时，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事实——三度假死的婴儿悄无声息，浑身没有皮肤，大腿、眼边和嘴角严重溃烂，手脚像鸭掌一样长着不完全的指头。
天生没有皮肤，这孩子活不成。
医生痛心地下了断言
1998年11月30日，记者从本溪赶到抚顺，找到电视大学，上楼时，我一再提醒自己要镇定，因为这一路上我都在以近乎恐惧的心理想象着我将要见到的那位没有皮肤的采访对象。当我走进三楼法律班教室时，我简直有些吃惊了，李琳完全如正常人一样神情气爽地坐在那里，今天是他24岁生日，同学们送了很多礼物给他。这位被省学联命名为“自强自立、奋发成才优秀大学生”的法律专业三年级大学生。桌子上堆着一大堆各地来信，那是在报刊电视上了解到他的经历的人写来的，在他们的眼里，李琳是个强者，是个英雄。
这个李琳，就是24年前木器厂女工王远梅生下的那个婴儿。
24年，母与子、血和泪；24年，他们从巨大的痛苦中顽强地走到我们面前，在我们眼前闪射着光芒。那是李琳的生命之光，是王远梅的母爱之光。
（一）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儿子活下去
李琳的出生对外人来说也许很简单“扔了吧，反正也养不活。”但王远梅和丈夫却把孩子抱回了家。他们跑遍了省内各大医院，把孩子的病志寄到北京，甚至托人带到法国。最终的结论是，由于母亲常年与油漆接触，吸收了过量的苯等有毒气体，加之孕期丧母心情不好饮食不济，严重营养不良，致使胎儿发育不全先天无皮，且无治愈可能，活不到10岁。
不能治愈，起码要让儿子活下来。为了照顾儿子，母亲5年没上班，父亲外出做了搬运工。每天早晚两次，母亲要为儿子换药：先用剪刀剪开身上的脓泡，撕下与肉粘贴在一起的药纱，把红霉素软膏涂在新纱布上，用它把儿子周身缠住，再把换下的纱布和粘满脓血的衣服被单用冷水洗净。每天两次，每次两个小时，劳累麻烦，当母亲的都不怕，最让她忍受不了的是幼儿撕心裂肺的哭声。因为一场大病，小李琳的手指和脚趾都烂掉了，和他一般大的孩子都满街跑了，小李琳却站也站不稳。
一定要让孩子能走路。不然他将来怎么生活？
别人家的孩子是在欢笑中学步，而李琳却是在哭声中流着血迈出艰难的脚步，因为脚上没有皮肤，当没有指头的脚掌站立移动时，血水常常渗透了鞋帮。
但奇迹硬是被顽强的三口人创造出来。李琳能自己走路了。
刚刚懂事的李琳，通过小孩子的骂声的一般人的拒绝了解着自己与别人的不同。有一次他自己去买雪糕，当他伸出只有两个鲜红肉团的“双手”时，卖雪糕的女人吓得尖叫起来。李琳回到家，用被蒙住头，大滴大滴的泪流着。他想不通，为什么命运对自己这样不公，为什么在时刻忍受身体巨痛的同时，心灵还要受到伤害，他想到了死。
母亲感受到儿子的心事，给他讲同城的雷锋的故事，讲遥远的保尔•柯察金的故事。早熟的小李琳渐渐懂得了生命的可贵，产生了让自己的生命闪光的决心。
（二）双膝跪血我要上学
到了上学的年龄，看着别人家的孩子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去上学，小李琳也哭喊着要上学。母亲也想让儿子念书，可无论母子俩怎样流泪恳求，学校还是不敢收下这个孩子。
小李琳每天都要站是窗台上向学校的方向望一阵子，有时有马车路过，留下一串马铃声，小李琳就喊学校下课啦、学校放学啦，听啊，学校的铃又响啦！
第二年母子俩再一次哭求，却又一次失望而归。
但有心的小李琳不再站在窗前遥望，他用两个拳头夹着有棱有角的铅笔练习写字，两个拳头常常磨得鲜血淋淋，但他咬着牙继续练。就这样他用一年时间，读了小学三年的课程，练会了写字。
第三年，小李琳一进校长室就跪在地上，倾刻间，血水浸透了裤子染红了地面，母亲的痛哭引得大家都落了泪。终于，小李琳上学了。
上学了，母子俩高兴万分，但因难也接踵而来。
早晨，他们4点半就得起床，剪开身上的水泡血泡，撕下粘贴的药布，缠上涂着红霉素药膏的纱布。为了不在学校上厕所，李琳早晨不喝水，不吃稀饭，在学校一坐就是一天，伤口的脓血同衣裤死死粘在一起，血水经常渗透衣裳。晚上回家，还要再经历一次钻心巨痛的换药，夜里别人香甜地睡着，他却常常整夜整夜地合不上眼。
许多人看着李琳也觉得受不了，劝他别遭这罪，放弃算了。但李琳近乎狂热地学习着，他迷恋知识，更迷恋多彩的校园关爱的集体。
小学三年级，开始用钢笔了，钢笔又圆又滑，怎么也夹不住。李琳急了，要用刀在拳头上割一个缝，一刀下去，鲜血涌流，钻心的疼痛中刀掉在了地上，母亲听见走进屋，看见一切，一把将儿子搂进怀里流着泪说是妈不好，没给你生下指头，是妈不好啊┈┈
又是一番苦练，又是一次成功，李琳能用钢笔写字了。在李琳的讲演稿上，李琳用这一句话归纳这一段往事：泪水洗不出光明，只有汗水才能实现一切。
五年级时，李琳得了一场重感冒，高烧40多度，周身全部糜烂，头发脱落大口吐血，整整一周无法进食，母亲为儿子准备了身后的衣服，整夜整夜守着儿子落泪。李琳也放弃了希望，时值新年前夕，李琳让朋友买来43张贺年卡，怀着依恋的别情用尽最后的力量一张张写着赠言。这时，老师同学们来了，带来了新学期的课本，鼓励他重新站起来，让大家看到从前的李琳。
奇迹又一次降临，李琳又回到了教室，他更加珍惜生命，对自己的未来更充满了信心。
李琳以优异的成绩走出了小学，走进中学。但在将要考高中时，却因劳累过度患了严重的角腊炎。结果差29分没考上省重点高中。大家劝他上中专或普高，但顽强的李琳又回到原来的中学，重读一年后终于考上了省重点高中。
高中三年，更多的痛苦更多的流血更少的睡眠，终于迎来了高考的日子。
我已经冲破了只能活10年的生命极限，我一定要实现另一个目标——上大学！
考虑到没有手的李琳涂小小的答题卡有因难，市、校领导决定派人帮他涂卡，李琳谢绝了，为了这一天多少人为他付出心血，他和母亲熬过了多少个艰难的日日夜夜，他一定要完完全全靠自己迈过这大学之门。
当李琳收到抚顺电大录取通知书时，他哭了，上学后，他从没因疼痛而哭过，从没因一次次面对死神而哭过，这一次他为自己的成功而哭，为母亲和帮助过他的人而哭。每个人都只有一次生命，但用生命一次又一次地战胜苦难创造奇迹，却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做到的，有人说死亡对人是解脱，但真正了解他的人却深知，他在生与死的临界线上跳出多么壮美的人生之舞。
（三）“不幸是我的偏得”
纸船——老天给了我一只船/一只纸糊的船/让我漂泊在苍茫的海上/随时会船破人亡/随时会沉入大海/报怨不公/那是徒劳/畏惧死亡/那是懦夫/我要向前/击桨向前/因为前方有岸/前方有岸。
李琳语调平静地为我背诵着自己的诗，两只无手的臂端低垂在两腿间，刚才为给我们寻找信件，左拳又磨破了一快，血水无声无息地缓缓流下，对此他已经习惯了。
“从我记事起，每时每刻我都在疼痛中度过，区别只是巨痛或稍轻一些的痛，我不知道什么是不痛的感觉。”他依旧那么平静地讲诉着令我揪心的经历，他的脸上泛着平和的光，眼里是一潭秋水般的沉静。那是一种超越的沉静，是心灵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也不敢想象的痛苦后获得的升华。这升华使他的存在拥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感染力。幼年时，他是在小孩子的骂声和大人的恐惧或厌弃的目光下走过街头；上学后，他开始用自己点燃的生命之火照亮人们的良知，他用战胜痛苦的努力为自己赢得了尊严和爱护。
“有一次下雨，同学们扯着一块雨布的四角，让我走在中间。到家了，我身上没有一滴雨水，同学们却都淋透了。”他幸福地讲诉着，间或发出开朗的笑声。只是因为舌头不敢太动，那笑声听来有些直，却显得更真诚。
翻看李琳的影集，发现许多女孩紧紧依偎着他的合影。一个甜美的女孩，用扎着大花的红绸带将自己和李琳缠在一起入镜。
“常常有女孩子到家里来。说她们喜欢听李琳说话，说她们离不开他，最后往往是流着泪说，要是他没病有多好！”李琳的妈妈叹着气，既骄傲又凄凉地说。
李琳打断妈妈的话，他说：“我是不幸的，但我又是有幸的，因为我没倒在不幸中，这样我痛苦的经历就成了我的偏得，别人的人生里是不会有我这样的体验的，这是我的精神财富。”
人们说贝多芬的伟大在于他用自己的痛苦给大家带来欢乐，李琳的同学们之所以爱戴他，是因为他在战胜不幸的过程中获得了一种精神上的优势。
李琳是校报的编辑，他写过很多诗文；他画的画在市展中获得二等奖；李琳的嘴里因没有皮肤而常年溃烂，说话对他来说是件痛苦的事，但他深知自己的专业将来一定要说很多话，于是他忍着疼痛练习辩论，还在学校的辩论赛中获得最佳主辩奖，他看过很多小说，最喜欢的是海明威的老人与海。
“我觉得自己就是老人，大鱼就是因难，妈妈就是我的船。”
李琳的妈妈说今年是20多年来她最舒心的一年，李琳自立的能力越来越强，每次换药也不必再用纱布包裹全身。李琳的弟弟考上了大连东北财经学院，看着哥俩一个比一个要强，当妈的心里宽慰了许多。
李琳从上中学起就经常到市内各单位作报告。每一次报告会，李琳身上嘴里都会磨出血，但他从不拒绝。
“每当我看到人们被我的报告感动时，每当我看到人们从中获得生活的力量和鼓舞时，我就知道这是我活着的价值，我还可以为社会作一份贡献。”
当我问到他将来的打算时，他坚定地说：“我从来没为找不到工作而恐惧过，往最坏的地步想，即使将来我去买鞋垫，那也会为人们提供一份温暖，也是在为社会服务，也是靠劳动吃饭，我绝不会跪在大街上乞讨。”
我听得有些激动，但人却依旧很平静。
“我上小学时就不断有人问我，你能上中学吗？你能上大学吗？我已经用事实回答了他们，明年毕业后，我还要用事实回答他们。”
李琳的自信是表现在他不回避任何问题上，对于爱情，他坦然地说有很多女孩子表示过心意。
“就在昨天，有一位老师很郑重地找我谈，劝我等到事业有成，有名有钱时再找个伴侣。我不想等到那一天，到了那一天，我就很难判断女孩的目的了，我更珍视现地向我表示心曲的女孩，当然我不会轻率地作出决定。”
一位外地工厂中的女孩每周一封已和他通了一年的信，不论他怎样一次次强调自己的体无完肤，那女孩仍然炽热如初。
“她的炽情感动着我。”
李琳的眼里涌动着柔情，他得到很多的爱，对别人也充满爱心，他的经历上报后，很多在艰难处境中几近绝望的人，因为看到战胜更大艰难的他而重燃希望，李琳常常用流血的拳头为那些身陷因境的人写去鼓励，有时将自己身上仅有的十元二十元零钱寄去，这时他觉得自己很幸福。
夜幕中，我们告别生日中的李琳，他一再请我们这些外市人将来有机会到家里作客。我想，那是因为他坚信，将来他一定会生活得更好。
就像他说的那样：“父母给了我生命，我要让生命燃烧，要让生命烧得越来越旺，越来越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