擂台赛第12期嫁衣恨夹竹桃

白衣悠蓝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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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凭着祖传的手艺,我在天熙城的闹市开了个粥铺,小小的店面,简单地摆上几张硬木方桌,主营各种面点米粥。

    热气腾腾的粥食配上料实馅足的包子面点,很快就成了附近居民最常食用的早餐,小小的粥铺居然能在名店林立,寸土寸金的天熙城战战兢兢的存活下来,实在不能不说是个奇迹。

    每天来粥店光顾的人很多,我注意到他,是在粥铺经营到第三个月的时候,市井闹街很少能见到气质如此清雅的男人,像一管墨竹,一棵青松,言谈举止如春风拂面,在熙熙攘攘庸庸碌碌的人群中显得格外的鹤立鸡群。

    他每隔三天的傍晚都会来粥铺点一份海鲜粥,这款米粥是由新鲜爽口的鱼肉用小火细熬而成,是闽浙一带的名点,一开始我连名字都没听过,他只能败兴而归,临走前失望之色溢于言表,喃喃自语道:

    “这么简单普遍的粥品,为什么都不卖呢?”

    因为这一皱眉,我的心轻轻揪了一下。

    等到他第六次出现的时候,我将早已熬制的香飘满室的粥点用细瓷碗盛好,端送上桌。

    看到他又惊又喜,将鱼粥喝得涓滴不漏的模样,我没有告诉他,之所以大家都不贩卖这款粥品,是因为它工序太复杂,熬制太费时,而且成本太高,单单他今天喝的这一瓷碗,我用的是三倍的用料,而且还只收他一份的钱。

    他在第十五次光临的时候,没有急着走,而是走到柜台边与我攀谈,俊朗清逸的眉目跳动着老饕饱食后的满足和兴奋,他告诉我,他离家数年,已经许久没尝到家乡风味了,去过那么多家店,甚至闻名如醉仙楼,没有一家能将海鲜粥做的如我这般地道。

    得闻如此赞美,我嘴角微微上扬,他当然不会知道,为了得其精髓,我询问过多少浙系大厨,烫伤过多少次手,才能将这碗鱼粥熬制的像模像样。

    为了平复雀跃,我试探性地问他:“既然你这么喜欢,为什么不让嫂夫人煮给你喝呢?”

    他闻言苦笑,好半天才说:“她啊,现在大概是在为另外一个男人洗手作羹汤吧。”

    二十七岁的及冠男人,有过妻室并不奇怪,在那场失败的婚姻里,他是被背叛的一方。他的妻子因为不满他过度专心棍棒武艺,投身另一个男人的怀抱,事情败露后,便迅速与他和离。为了走出情伤,他应远方叔父的邀请,到了天熙一所镖局出任总镖头,至今不再涉足鸳盟。

    那一年,我十八岁,只是一名不见经传的小厨娘,目光短浅,耳根奇软,听闻一个男人娓娓道出的坎坷情史,丝毫不懂的应该去字斟字酌的求证。有的,只是满腔的同情和怜惜,以及一丝发现璞玉的窃喜——我不否认自己恨嫁心切,常年孤身在外求生,没有一个女人不渴望一份安稳静好的归宿,而怎么看,谢夤都是一个出色且适婚的男人,如同他的名字。

    夤,音同银,是深和敬畏的意思。

    他在我的手心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名字,然后告诉我这个字的读音和含义,指节有力,甲缝干净,与我因常年劳作而略显粗糙的手形成鲜明的对比。我悄悄握紧了手心,头一次因为它不够娇嫩纤细而羞赧。

    虽然对谢夤芳心暗许,但我的生活病并没有因为他而改变多少,还是每天起早贪黑地磨桨和面,只是会每隔三天,就开始熬制一碗海鲜粥,然后等在粥香扑鼻中翘首以盼。

    隔壁家经常来买叉烧包的小女孩茉莉问我:梨涡姐姐,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我家二姐对铁铺的夜风哥哥思春的时候就和你一样,脸蛋总是红红的,还一直笑。

    我膛目结舌,真是不得了,小姑娘今年不过五岁,小小年纪,居然就如此早熟。

    但不可否认,心里被她这番话哄得直泛甜,又友情赠送了两块豆沙包,小女孩才欢天喜地地走了。她前脚刚离开,谢夤后脚就来了,手指在我鼻尖上刮了一下,风尘仆仆的眉目里荡漾着温厚的笑意:

    “笑什么呢,这么开心。”

    我着实楞了一下,这样轻薄的动作,也太暧昧了吧。谢夤却对我的别扭毫无察觉,照旧点了碗海鲜粥。

    他付账的时候,我没有收,我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他:

    “这个月的十五你有空么?我想去阆品古街逛逛,就算吃吃路边的小摊也好,因为那天是我的生辰,我家人都在桃溪镇,一个人独居天熙,人生地不熟的,也没有人陪我过。”

    这个邀请用意太过明显,我说完后不敢抬头,生怕他拒绝,谁知谢夤听完哈哈大笑,当即应承:

    “那十五那天傍晚我来接你。”

    这下轮到我如坠梦中,又惊又喜。

    十五这天,我早早就关了店,从衣柜里翻出最漂亮的裙裳,描眉画唇,胭脂轻点。谢夤到来时,眼瞳里有掩盖不住的惊艳。

    他没有像我之前预期的那样去吃街边摊,而是去了天熙最富盛名的醉仙楼,花雕酒,香辣蟹,松枝鹿肉,珍宝鸭子,一道道珍馐佳肴接连而上,令人目不暇接,最让人惊喜的,是谢夤揣在怀里的那串紫晶坠,晶莹剔透的紫晶用银丝串联,铺在红绒布上,仿佛一汪迷离优雅的紫色清潭。

    我们还去了天香楼看烟火表演,当巨大的烟花像一朵朵初秋的金菊怒放在幕夜时,我看到了周围有许许多多的有情男女互相依偎,这样浓情蜜意的一幕足以撩拨得任何一个思春少女心如鹿撞且又蠢蠢欲动,发生点什么都是理所当然,可是当我转过身看向谢夤的时候,他却满脸歉意地对我说:

    “抱歉,梨涡,镖局有事,我要先走一步。”

    如梦似幻的一夜就这样因为男主角的提前退场而结束,他甚至都不能送我平安返家。我有抑制不住的失落,却只能强扬起笑脸来表示谅解:

    “没关系的,你去吧。这是我十八年来过得最开心的一个生日,谢谢你今晚陪我。”

    谢夤如释重负,帮我顺了顺刘海,快步离去。

    我们的关系也似乎在这一夜而变得微妙起来,他来店里的次数更频繁了,从以前的隔三差五,到后来的每天报到,偶尔还会带点小零食,珍珠丸子,珊瑚火腿,水晶肉粽,龙须糖,还有一盆开得硕大蓬勃的夹竹桃。

    夹竹桃,又名夹子桃,半年红,喜阳耐寒,善吸附烟尘,属龙胆花木,可做纺织原料,其叶片如柳似竹,花开灼灼,胜似桃花。因叶怀竹之风骨,花有桃之美貌,故而得名。

    我爱不释手,当然也礼尚往来的免掉了他的食钱。谢夤朝我举杯致意,目光里浮动着温情:豪爽疏朗如梨涡者,当引为知交。

    是啊,我们是知交,可是仅仅只是知交么?我把他的举动理解为一种追求和默许,女人对情爱犹如饕餮贪食,我骗不了自己,对谢夤越来越浓烈的渴望。

    粥铺一般在晚间亥时准点打烊,其实天熙繁华,周围许多店铺都是通夜不眠的经营,但对于一个姑娘家来说,赚钱远远没有安全重要。

    那天我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关店,谢夤却来了,一身的酒气,却还嫌不够,对我吆喝道:

    “梨涡,再给我来一坛花雕。”

    我知道他醉的不轻,自然不可能再奉上烈酒,手忙脚乱地拿来汗巾给他擦脸,准备再去厨房熬制解酒的葛根桑叶茶。谁知转身的一刹那,冷不防被他紧紧地箍住腰,滚烫的脸颊贴在我的背脊,我不由自主的颤了一颤。

    “你知道吗,我很难受,你说她凭什么这么耻高气扬?!”

    他的话语因酒醉而含糊不清,我没来得及审问是‘他’还是‘她’,就被他顺势而上的唇给堵住了所有的疑问。

    我完全的呆住了,但是等反应过来,却鬼使神差地没有推开,而是俯下头,学以致用的回应。月夜清辉,如银泻地,窗台上的那盆夹竹桃沐浴在如水的月色中,暗自妖娆。

    之后的许多个夜晚,我都会回味起那个月夜亲吻,谢夤的每一个慢动作回放,两唇相贴的每一丝细节,我甚至控制不住地杜撰我们的以后,他如何对我表白,两个人在月老祠共赴白首之约,等他送完镖回来,我给他熬制各种粥食。

    可是谢夤却消失了,突然地,彻底的,只留下一封信托人转交。信中寥寥数言:说自己也很喜欢我,只是前妻的移情别恋带给他的伤痛太深了,既摧毁了婚姻,也摧毁了他的自信,他没有把握能否抓得住这份幸福,又不想耽误我,所以选择放手。

    整封信遣句缠绵,用词深情,但拒绝的意味不容错辨,我捧着信笺,眼泪当场就砸下来了,伤痛和委屈在胸口一波一波的泛滥,我实在不明白,既然他也动了心,为何突然就止步不前?若真有阴影没摆脱干净,一开始又何必回应我的感情?

    我虽然没有丰富的情史做参考,但也知道,在这种既无天灾,也无人祸的年代,除了不爱,还有什么能是一个男人放弃一个女人的理由?以往与谢夤相处的细节一点点浮现在脑海,比如他过分干净的指甲缝,那不是常年风里来雨里去的镖师所能保持的。我越是琢磨越觉得不对,于是托长风镖局的陈镖头在天熙城所有的镖局留意打听。

    陈镖头很快就给我回了话,但得到的消息却让人大吃一惊:天熙城大大小小的镖局十来家,镖师趟子手有三百多号人,没有一个名叫谢夤。

    他是凭空出现?又或者‘谢夤’是个假名?我的心瞬间沉到水底,无论是哪一种,都难逃欺骗的嫌疑。

    陈镖头又语带犹豫的说道,有一个人倒是跟谢夤的形容很像,只不过人家不是镖师,而是一家大镖行老板的入赘女婿,主管该镖局幕后文书,因一次业务往来,与他有过一面之缘。那对夫妻婚龄七年,据说正是鹣鲽情深,琴瑟和谐。

    既然娇妻在怀,恩爱有加,为何还要出来假冒鳏夫?

    为了坐实自己的猜测,我决定亲自去那家名叫昌隆的镖局走一趟。

    昌隆镖局创立于佑德四年,当家的姓闻,是个五十开外的精明汉子,膝下有一女,闺名香知。我托门卫给她递了字条,说明了来意,那女子倒也爽快,约我在得月楼会面。

    浦一见她,我心底的残存那点希望就熄灭了,闻香知身材高挑,俊眉修目,一袭翠烟衫,发挽翡翠簪,通身的华贵气派,精明性情一望既知,绝非寻常弱质闺秀。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她还轻车熟路地带来了谢夤的画像,以及他们的婚书。

    画像上的紫衫男子面目栩栩如生,剑眉星目分明却是谢夤无疑,却是姓江,名为止。铁证如山,我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是遇人不淑,对着那名气定神闲的女人,我苦笑着解释:

    “我不知道他是这样的人。”

    闻香知见我一脸灰败,很快就猜到来龙去脉,她没有用语言讥讽、刻薄我,而是满不在乎地轻笑道:

    “我相信你,你也不是第一个找上门来的姑娘。为止他性情风流,人又要强重自尊,受不了在家中屈于弱势,便出门寻找平衡。男人嘛,都是这样,围城里困久了,就想着出城溜达一圈,找点刺激,呼吸点新鲜空气。”临了,还亲切的与我同仇敌忾:“现在他为了避风头,正出镖扶风城,等他回来,我帮你教训他。”

    我不知道她目光里的同情有几分掺假,在这对夫妻习以为常的逢场作戏和调侃解闷里,我实打实的客串了一回小丑,将自己的愚昧无知赤裸裸的大白于天下,可如果没有这番上门求证,我余下的人生,会不会每天都苟活在此情可待成追忆的遗憾里?

    从得月楼回来,我便盘算着把粥铺关了,收拾包袱回家乡去。在外漂泊了太久,我早已身心俱疲,苍老不是始于眼角脖项,而是内心的第一道裂缝。

    不知道有多少人像我这样,自认自己三观正常,无心插足他人婚姻,却在某个逢场作戏的情爱角逐里,选择了轻信,无意间当了一回入侵者。

    在处置杂物的时候,我留意到窗台那株夹竹桃,盛夏已过,整棵植株花凋叶落,陷入休眠。花期时的如火如荼全然无存,它非竹非桃,自然无竹之常青,无桃之宜家宜室,且身藏剧毒,可致人于死地。就好像某些男人,有俊朗温润的眉目,成熟体贴的温情,不主动不拒绝的低调,但他们行踪不定,若即若离,无意负责,一旦误食,轻则恶心呕吐,重则失觉丧命。

    每个姑娘在故事的开头,都盼望自己的爱情能演绎成一则传奇,可惜大多数都事与愿违,总是在摸爬滚打,伤痕累累后,才发现自己挣扎在一出狗血剧里。

    除了果断抽身,及早止损,没有第二条其他出路。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