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西

碧天如水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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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我用贝壳算了一卦那些贝壳是很多年前范西送给我的,他说,那些贝壳是他特意从很遥远的地方带来给我的,算卦很灵验的。但是他不允许我随便算来玩,范西知道我有时候太贪玩。范西说,只有遇到重要的事情的时候,才可以用。我记得范西当时很郑重,范西是那种可以随着我的性子容我胡闹的朋友,我爸爸妈妈都认识他,我们家和他认识很多年了,他象哥哥一样。平时范西很迁就我,他一旦郑重了起来,就说明确实很重要。于是,我就在很多年中,都没用过这些贝壳。我想不出来,我生活中有什么事情,需要动用范西的郑重。

    但是,昨天我用贝壳算了一卦。昨天晚上我一个人在家,很无聊,我开始整理我青苔已深的记忆,范西的名字跳了出来,于是,我找出多年前范西送我的贝壳,为着他算一卦。我想,这不是玩闹,应该可以够得上重要。我算的是,什么时候才可以见到范西。我有两年没见过他了,他上次走的时候,告诉我,什么时候我真的思念他了,他就会立刻回来看我。我为着范西这句不能实现的、宽慰我的话,感激了一个星期。

    我不知道这个旅行家现在在世界的哪个角落,我总是不定时的收到他寄来的明信片,有时候有只言片语,更多的时候就几个字,一律是:听爸爸妈妈的话,别胡闹,祝好。这些明信片从世界各地寄来。或者,我也会不定时的,收到一些不知道从哪来的希奇古怪的礼物,鱼骨头风铃、五彩缤纷的盘子、水晶装饰品、铜像我知道那肯定是范西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旅行时,买来送我的。

    贝壳告诉我,我将见到一位很久没有见面的朋友。我不知道是不是范西。我想到他说,无论我什么时候真的思念他,他就会来看我。我想,现在范西不知道在哪个角落,我不指望他能来看我,明天我能收到他的只言片语,就已经很不错了。

    可是,今天上午,我依旧开着门,等我的这位即将到来的朋友。我搬了张椅子,在门口坐了一上午。可是没人来。楼梯安静沉默,打消我的信心。到最后,我想,我实在是太小孩子气了,范西要是真知道了我搬来椅子守着房门坐了一个上午,不笑话我才怪。我回到房间里,但是门没舍得关上。

    下午的时候,我坐在小书房写字。我已经把我写字的东西搬到小书房了,书房很挤,我凑合着写,笔墨到处都是。我在临赵孟孚的清秀而飘逸的字,电脑开着,放老狼的歌。

    这时候听见有人敲门。我说,进来吧,门没锁。我想,是管理员,不是查水电,就是查煤气表,这种事情我是不管的,我会告诉他,我家里大人没在家,让他转天再来——我经常这样打发走他们的。就在这时,我听见有人进来,在门廊那儿,门,咔嚓一声关上了。我想,大约不是管理员,可能是妈妈回来了。我就再没理会,继续听歌和写字。午后的阳光从窗户上照射进来,温暖而平静。我想,这阳光真美

    我看见只清秀的手,指着我的一行字,听见有人说:“瞧,你写这几个字的时候,肯定脑袋里胡思乱想了,写得这么难看!”我愕然,这声音多熟悉,我没敢抬头,不可思议我又听见他说:“练字的时候竟然听流行歌曲,你这孩子真是胡闹!” 我依旧没敢抬头,我怕我一抬头,一切就消失了,只剩下一些从窗户照射进来的、很美的阳光

    正在我胡思乱想的当儿,我又听见他说:“怎么你又添了坏毛病?自己在家把房门大敞肆开,不怕坏人怎么的?不是跟你说过,自己在家谁敲门都不许开的吗?!”

    我想,范西说的没错,贝壳是灵验的!他真的,真的回来看我了!我抬起头,看见范西,他站在书房的门口对我讲话。好象,我们并不是分别了两年的朋友,只是刚刚分别两个小时,就回来了。

    我说, “范西,我开门是为了等你的,我知道你今天回来。”

    他笑了“胡说八道,你怎么会知道我今天回来!”

    我郑重其事的告诉他我不是胡说“我昨天算卦,用你给我的贝壳,所以,我知道你今天要回来!”

    范西又笑,他说:“那贝壳就是哄你玩的。”

    我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是真的”我最不喜欢范西这样,明明就是很灵验的贝壳,明明是他千山万水带给我,嘱咐又嘱咐不许胡闹的东西,明明是件很浪漫的事情,他偏偏又这样轻描淡写。

    我端来杯咖啡给范西,在我感觉中,他一直是在离我的生活很遥远的世界里,他来看我,一定也是跨越万水千山。范西也瞪了我一眼“你就知道胡闹!”

    我有点无奈的想,范西,就是这么不懂得浪漫的。

    范西说这次没时间,没买礼物给我。我也没在意的摇摇头。不过,这么多年来,范西送我的礼物不计其数。每次范西总说:不许乱送人啊!我就答应着。其实,范西自己也知道,他送我的东西,在我这儿大约就是个中转站,大半都经我的手,送出去了。也不是我主动要送的,朋友们来了,看见我这里东西好玩又古怪,就问东问西,待我说出是范西从某某地带来的,他们就越发觉得有意趣,我就做个乖巧姑娘,把东西送给了朋友们,心想反正我还有得是。

    范西在我的家里走来走去,到处瞧瞧看看。他说变了很多,但依旧很凌乱。我指着门上的鱼骨头风铃给他看,意思是告诉他,他送我的东西,我也有留下的,并且一直挂着呢。他点点头,看见风铃旧了,他说以后再送我副新的。我开心起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为一副风铃?!

    巡视完了我的房间,范西仔仔细细的看我的书架。我喜欢范西就喜欢他这一点,无论走多少路,无论认识多少人,无论经历多少事情,他总有一颗平静的读书的心,他总能在世事纷乱中沉静下来,读书、思考。他说:还好,你还添了几本新书。范西的记忆力好得惊人,我这书架里两年来的新书,他都认得出来。我有时候真奇怪,他的脑袋是用什么做的,怎么能装下那么多事情。换了我,早忘得一塌糊涂了。范西拿了本哲学史,又拿了本一千零一夜。

    我坐在沙发上,看他浏览书架。偶尔问他一些希奇古怪的问题,范西很耐心的回答我。他也会主动给我讲讲他的故事,讲他遇到过什么样的人,经历了什么样可笑的事情。我问他最近去哪了,范西回头看看我,没吱声,过一会儿说:总不过到处走。

    范西就是这样的,他的职业就是旅行,他的生活也就是旅行。没有一个地方,也没什么事情,能让他行走的脚步停留下来,能约束住他那颗漂泊的心。我认识范西这么多年,对他这样的生活方式早就司空见惯。在我的印象里,范西就是这样的,如果失去了这种生活方式,范西就不是范西了。所以,我喜欢听范西给我讲他旅行的故事,讲他生活里转瞬即逝的人和故事,讲那些道路,那些风景,那些习俗。我没有范西的勇气,我不能这样用双脚丈量生命和时间。

    范西忽然从书架上转过头来,问我:你吃饭了吗?

    我说吃了。

    范西没理会我,他心里有数。他说,我们出去吃饭。然后出去走走。

    我们去街道对面的祥缘吃饭。范西一边给我讲他吃过的希奇古怪的东西,给我讲许多关于饮食的故事。范西就是这点好,你跟他在一起,永远不会觉得无聊。他知道的事情很多,他的语言表达也很好,他总能用最有趣和最准确的语言,把他想告诉我的事情表达出来,让我听得津津有味。

    我心满意足。我最喜欢范西给我讲他的故事。我是个喜欢听故事的人,范西虽然不爱说话,但他够迁就我,他会给我讲他不轻易讲出的故事。

    吃完饭,范西说带我去江边。我想反正也没什么事情,就和他去江边了。

    这个时候,江边很安静,范西和我坐在长椅上。树木枝叶扶疏,绿意昂然,阳光从树叶中倾泻下来,照得人很温暖。行人不多,风不大,四周很安静很平和。我坐着,范西也坐着,都没说话,安静的望着远处闪光的江水。

    范西拿出哲学史看,塞给我一本一千零一夜,我就安静的坐在他身边读童话。每看完一篇,就抬起头来跟他说两句话,他就咿咿呀呀的答应着我。

    我读着读着,忽然想起来,问他:“你怎么忽然回来了?”

    范西头都没抬,说:“上次不是说了,你想我了我就回来看你。”

    我呵呵的笑了,说:“这话还能当真?!”

    范西说:“你想了几次?”

    我老老实实的说:“就昨天一次。”

    范西说:“瞧,我说话算数的,我今天就回来了,我的话的诚信度是百分之百。”

    我笑了,说不过范西,低下头继续看书。

    看一会儿,我就望范西,我想他再给我讲个故事,可他正看得出神。我就用面包屑喂鸽子,鸽子呱呱呱的叫着,在我们脚前面跳。面包屑喂完了,我继续看书。风吹过来,鸽子们渐渐飞走了。

    范西又看了一会儿,看累了,找了片树页,夹在他看到的那页书里,就望着江水出神。过了一会儿,他说:“走吧,我送你回家。”

    我还有个故事没看完,我说:“等我把这个故事看完再走。”

    范西说好,很安静的等我看完那个故事。然后把我送回家。

    外面的天,有点黑了。我们俩都有点累,坐在沙发上,不说话。范西很认真的看着我。我打开电视,随便调换频道。

    天完全黑下来了。

    范西起身,说他要走了。    我问他:“你今天还要去哪?”

    他说:“我要回去了,今天只是回来看你,马上就走。”

    我奇怪,问他:“回去哪?”

    他认真的看着我,说:“我从旧金山来的,要马上回去。”

    我说:“我爸爸最近也在旧金山,你看见他了吗?”

    他说:“看见了,他挺好的。我上星期和他见过面。我有事情要办,我只是来看看你,我答应你的。现在我要走了。”

    我知道范西最近在美国,爸爸打电话来说过。可是还是笑了,心想范西什么时候变得会开这样的玩笑!这么远的,今天来今天走?!我对他说:“你有什么事情?不用这么着急走吧?你可以打电话给爸爸,让他帮你办。妈妈一会儿就回来了的!”

    范西没理会我,依旧很认真的说:“不行,我真的要走。”

    我央求他,他不答应。范西很少不答应我的要求的,他一直很迁就我。我不高兴了,说:“随便你,要走就走呗。”

    范西站着,没马上走,说:“贝壳呢?”

    我说:“在我房间里。”

    范西走进我房间,把贝壳找出来。我问他:“你干什么?”

    范西看着我,说:“把它还我吧?反正你都算完了,还我做个纪念。”

    一瞬间,我有种奇怪的感觉。范西经常从我这儿拿走东西,一般是他少了什么,就从我这儿拿走什么。我们是亲如手足朋友,他身边我的东西不计其数,就像我家里他送来的东西随处可见一样。我不明白范西为什么说这样的话。但是我点点头,我正跟范西生气呢,他说走就走,我的气,还没生完呢。

    范西拿着贝壳,望着我,想说什么又没说的样子。

    我又努力了一次,说:“好范西,别走了。在哈尔滨住几天吧。你不看看别的朋友拉?”

    范西摇摇头,说:“我就是来看你的。”

    我真的生气了,说:“那你看过了,我真受宠若惊!”

    范西无奈的望我,宽厚的笑。他把那两本书放在茶几上,站在客厅中,他踌躇着。

    我坐在沙发里,很不高兴。我知道范西知道我很不高兴。

    可是,范西踌躇了一会儿,还是朝房门走去。我只好跟着他走过去。

    在门口,范西回过头来,微笑的对我说:“听爸爸妈妈话,注意安全,按时吃饭,好好读书,别胡闹,以后要懂事,不能总象个小孩子,你已经长大了。知道吗?”

    范西的口气异常温和,范西的眼光也异常温暖。我竟然消了气,说:“好的,知道了。”

    我还想说,你能不能不走,但是望着范西的眼睛,我没说。我想,范西就是这样的,他总是在不停的游走。不这样,范西就不是范西了。

    范西又对我微笑了一次,打开门。我站在门里,他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他多年前送我的贝壳。他踌躇着,踌躇着,把贝壳放在口袋里,说:“好吧,我走了,再见。”

    我说:“范西,再见。”

    他关上门。

    我回到房间里。望着我空空的房间。这里又只剩我一个人了,好象什么都没有改变,一个下午过去了。范西来了,又走了。范西就是这样的,永远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万水千山,他就这样一遍一遍的走。虽然范西这么走了,但我还是感动的,巧合也好,毕竟,范西说得对,我想念他,他就来看我了,他说过的话,诚信度,确实是百分之百。

    傍晚,妈妈回来,给我做晚饭。我告诉她,范西来过了,又走了。她问我为什么不留范西呆几天。我说留不住。她也就不问了。她和我一样了解范西。

    晚上,我在看电视,妈妈在她房间里和爸爸通电话。

    她忽然跑出来问我:“你刚才说范西来过了?”

    我很奇怪,说:“是呀,他和我呆了一个下午呢。”

    妈妈很认真的看着我,问我:“你下午睡午觉了吧?”

    我有点生气了,说“我不是做梦!范西确实回来看我了!”

    妈妈楞在那里,没说话。

    我继续说:“范西从美国回来的,又回美国去了。我们整个下午在一起,在对面祥缘吃的饭,他还带我去江边玩了一会儿。晚上非要走,你知道他的,他要是想走,谁能留住?他还把他送我的贝壳带走了呢。”

    妈妈似乎抓住了什么稻草一样说:“不可能!贝壳你昨天晚上还拿出来玩,我看见你玩的!就在你房间里!”

    我打开房间门给妈妈看,说:“我昨天是玩的,但今天他看见了,又要回去了,带走了。”

    妈妈说:“别闹,我知道是你故意把贝壳藏起来的。”

    我没说话。

    妈妈说:“好孩子叫我怎么和你说呢,范西没回来过,是你太想他了范西,他不可能来看你的。”

    我被妈妈说的很奇怪。范西怎么就不能回来看看我?!

    妈妈犹豫着,犹豫了很久,终于说:“孩子,你爸爸刚才来电话,范西,范西他出车祸了,一直昏迷着,刚才,他没有抢救过来”

    我楞住了,我异常平静。我望着桌子上给范西倒咖啡的杯子,那杯子他刚才才用过。我望着茶几上他看过的书。我走过去,翻开那本书,看见书中有一片树页,夹在他看到的那一页。

    过了一会儿,我问妈妈:“他什么时候出的车祸?”

    妈妈悲伤的说:“*号上午,当地时间是上午。”

    我算了一下时差,十几个小时,我这里,正好是晚上,昨天晚上。

    我并没有再和妈妈说什么。但是,我知道她和我一样伤心。

    又过了一会儿,我跟爸爸通了个电话,爸爸也很悲伤。范西是我们家人都喜欢的朋友。

    我想了想,告诉爸爸,范西口袋里有几片贝壳,他很喜欢,你让他带着走吧。

    爸爸很奇怪,问我“他口袋里是有贝壳,可是,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说低下声音说“我就是知道”

    房间里,吹过一阵风,我房门上的鱼骨头风铃,叮叮当当的响了起来。我想,范西,范西,你还答应再送我副新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