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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是我高中时的班长,一个坦率而直爽的男孩子。我那时是班上的学习委员。较多的接触,给了我们更多了解的机会,不经意间我们都看到了彼此的优秀,感受到相互间最宝贵的真诚。
在那时,乡村中学里,激烈的竞争冲淡了本该属于年轻的真诚和快乐。谁又愿意在那个穷得连水都吃不上的小山沟里过到老了呢?考学是我们当时唯一的出路。从进高中门的那一天起,大学就是我们全部的愿望了。江的学习成绩非常好,我自然也不廿落后。
那是初冬时候,日子在我们的诚挚与默契中流动着温暖的气息。我喜欢那样,我以为我们可以就那样一直相处下去。
然而有一天,江很不自然地交给我一张卡片,日子便不再是美丽如初了。
卡片是从一种红豆香烟的盒子上剪下来的,上面印着那一首古老的红豆诗,翻过来,有两行小字:能否同行?今日今生?
不,我几乎是脱口而出。我不知江当时的反应,自己飞快地跑回宿舍,満脸通红,心如鹿撞。那是个传统的年代,爱情对我们来说是一种太奢侈太可怕的东西。
那以后,我们之间好像有了一层看不见的东西,虽然还是相处不错,却少了最初的那份和谐和默契了。
我开始后悔那个轻易说出的不字了,一面矜持地固守自己的高傲,一面希望江再一次目光热切的对我说些什么。
可是有一天,下着大雪,我在图书馆看到了江,还有一个娇小的女孩子,她是雯,和你一样爱看书爱读诗的。雯对我笑笑,再看看江,怯怯的,不知所措。
我的心猛地一抽,脸上和表情僵隹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痛噬咬了我,刺骨地痛。我不知要说什么,我甚至不能像雯一样笑笑。
我站起来,走出简陋的图书馆。
雪下得正大,风刺骨地冷。我裹了裹外衣,用手捂捂冰凉的脸。
带上。江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身边,脱下他棉乎乎的大手套,想给我带上。
不,我不要。我象被针扎了一下,大声说着跑进了雪里。
从图书馆到宿舍有一条长长的甬道,是有青砖砌成的,中间高,两侧低,两侧是矮矮的冬青。我在没过脚脖的雪地里疾走,突然脚下一滑,我重重地摔倒了。手里的书飞出老远,书包在空中画了一个美丽的弧线,落在雪地里。我本能地蜷起脚,想爬起来,可脚下太滑,我滚了一下,又趴下了。厚厚的雪地松软冰凉,那一刻,我的泪一下子流了出来。
枫,江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身边,手里拎着我的书包。
你怎么了?不要紧吧?江关切的样子让人心动。
没什么?这样很好。雯呢?我坐起来,故作平静。
在看书,她很喜欢你的诗。江在我身边坐下。
她很喜欢你?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问。
嗯。江刨着地上的雪,抟成雪球。
你也喜欢她?
是_诗。我看到江的手抖动了一下,抟好的雪球便碎了,无奈地落在地上。
我不再说话,仰面朝天,大雪纷纷扬扬地落在我的脸上,冰凉冰凉。
枫,明天也去吧。过了好久,江说。碎了的雪球又被他抟好了,有馒头一样大的。
我要走了。我忽然站起来,抓起江怀里的书包,也许是害怕受伤的恐惧,也许是不愿面对现实的逃避,我想尽快走开。
江一愣,也站了起来,大大的雪球从他手里落下,摔成两半,在松软的雪地上滚出两段并不美丽的弧线来。
我走了,留下江郑郑地在雪地里站着。宿舍门口,我忍不住回头,昏黄的路灯下穿透漆黑的夜空,照出纷纷扬扬的大雪,粉妆玉砌的校园和江凄清如许的身影。
关好宿舍门,我又一次泪流満面,这一刻,我才明白,对于江,我心深处竟有如此深切而无法割舍的爱恋。
第二天,我去图书馆看书了,江和雯也在。
以后我乎天天都去了,江和雯也去。我一个人坐在角落里,装作没有看到他们,心里却如针刺一般阵阵作痛。我常会一个人发呆,会在无意中写満纸的江的名字,会慌乱地团起,又慢慢地展开撕碎。
深冬的天更冷了,天总是阴阴的。我的心一直紧紧缩着,挣扎着,延喘着。
那是个阴沉沉的寒夜,北风肆虐,马上就要下雪的样子。
正是午夜,我被吵杂的叫喊声惊醒。
着火了,快救火啊!有人大喊。
我慌忙中穿了毛衣毛裤跑了出来。
图书馆上空,浓烟滚滚,烧着的木料屋顶噼噼啪啪地响,大火照亮的周围,人头攒动。我想都没想,直向里冲去。
回去!你不要命了,这样进去。有人很凶地对我吼着,一把将我推开。
我一愣,是江,他已经冲进去了。
江,我的喊声淹没在杂乱的人群里。
消防车来了,一个小时后,火势被控制住了。
老师组织人抢救书,整整三个小时,十一大柜书被转移到了饭厅里,我累得都快站不住了。
天快亮时,老师清点人数,要大家回去休息。
这时候我发现不见了江“有没有人看到李江?”老师大声问。“没有。”许多人都说。
“进去找找。”老师又带了几个人进去了,他们大喊着江的名字进去了。
我的心揪紧了,一种可怕的念头升上来,我怕极了。
被老师赶回了宿舍,可我怎么也睡不着。
雯敲门的时候我正要出去,天已经麻麻亮了。
雯一见我便眼泪汪汪的,我的心一沉,恐惧乌云般笼罩了心头。
怎么了?雯?
江,他——。雯浑身剧烈地颤动着,泪如泉涌,泣不成声。
江?江怎么了?我摇着她的肩,似乎要把她摇散了。
雯说不出话来,更悲痛地哭。
说呀,你快说呀?我快要把她捏碎了。
江,江走了。雯说完失声痛哭。
不,不,不会的。我失声大喊,发疯地摇晃着雯的双肩,雯纤弱的身子在我手里落叶般颤抖着。
我终于累了,揽了雯,泪如泉涌。
整整一个下午,我和雯站在从饭厅到办公楼的长队里,抢救出的书一本一本地从她手里传到我手里,再传下去,我们都不再流泪,太深的伤痛使我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书一本一本地从我的手里传过,我似乎看到江微笑着向我走来,手里拿一本书,高兴地说,枫,这可是本好书呢。然后看着我欣喜的样子,孩子般天真而心满意足地笑。
老师说江是抢救最里面的几捆新书(那是学校刚进的书,还没有打开呢?)时,前面的大书柜倒了下来,压在了他身上。江是伏在他心爱的书上走的。在我和雯流着泪的央求下,老师才答应我们亲自把江用生命保护的两捆新书抱到办公室里,小心地放好。
下午,雯带了本书给我,说江本来要在今天送我的。是三毛的哭泣的骆驼,我喜欢已久的。扉页上写着:我曾用清纯的目光筑你古老树上的巢,时光如河,我不能涉河而过。
其实,江是喜欢你的。他说我有很多地方都很像你。雯说。
我又一次泪如泉涌。为什么?江,为什么不对我说?为什么要我等到心痛?为什么要把所有的遗憾全留给我?你能知道我撕心的剧痛吗?江,你能感受我冰凉的泪滴吗?
这一天是圣诞节,江走了。我在寒冷的冬夜里,把写好的圣诞节卡片扔进图书馆余烬里,看着它慢慢地变黄变黑,成为灰烬。
圣诞节好,江,圣诞节好,我的朋友,圣诞节好,我自己。念着卡片上的话,泪水又一次爬满脸颊。
北风更猛了,天上飘起了雪花。不远处的教室里点起了七彩的蜡烛,优美的乐声响起,圣诞节晚会开始了。
第二年,我毕业时,新的图书馆大楼已经开工重建了。又两面三刀年后回去,图书馆已是窗明几净,来往着如我当年一样爱书的学生们。
可我忘不了的是江,是那个冬天,是初恋时青涩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