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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命案
季熠随便走进去的,果然不是一般的铺子,乃是栖霞镇上最好的成衣店铺,东家正是历年制造贡缎的周家,虽然谢观南一开始没注意,但听到了【周记织造】这个名号,还是和他看过的一些县内资料立刻对上了号。
周家被委以织造贡品的皇差已有三代之久,不仅在云遮,就是在整个兖州乃至大半西南地区都是有些名气的。这一代的家主周震声也是本地名人,生意做得不错、人也乐善好施,只是家中子嗣单薄,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名叫周楚绪。
周家的千金如今正是婚配的年龄,周震声视女儿如掌上明珠,言明自家的闺女只招赘不外嫁,尽管一般人家都不屑于让嫡亲儿郎入赘,但周家这样的家底名声,周楚绪又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坯子,所以上门求亲的也不在少数。
谁曾想芳华正茂的闺阁千金,竟好端端死在了自己家中
“家主突闻噩耗,晕厥过去,至今还未醒,各位官差见谅。”周府的管家请来了一位年轻的妇人,向赶来的县衙书吏和谢观南等人介绍,“这是我家夫人。”
周震声与发妻感情甚笃,即便两人只有一个女儿也没有为了生养而纳妾,直到周楚绪的生母逝后第五年,也就是去年,周震声才续了弦,娶了原配的堂妹小戚氏,便是众人眼前这位身材娇小,满面忧虑之色的妇人。
谢观南虽然事发时便在周家宅院前面的店铺里,但孤证不立,独自不可办案,他只能先盯着周府的人不妄动尸体和现场痕迹,一切都得等衙门的人来了再继续。
这期间谢观南既不能离开现场,又不好直接把季熠赶走,便只能让他在一边等着,自己则向周家下人先询问些情况。
等到县衙的人到了,谢观南和上值的快班弟兄交接了些情况,一同陪着做勘验的事,虽然他不当值,但出了这样的事也总不能闲着,等仵作验完尸体,他还得一起回衙门。
照说有非自然死亡的事情,县令是应该要到场的,但秦县令比较胆小,见不得尸体,所以让书吏带了仵作并两名当值衙役先来初检,若有疑问再带回县衙复检。
征得了家属同意,遣开了不相干的仆人丫鬟,仵作便打开工具包袱,按验尸图格开始做检查。
毕竟死者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谢观南见季熠默默背过了身去,心道这人在外确实是一副知分寸又守礼得体的样子,但不知为何对着他就总露出些无赖的腔调。
不过谢观南目下也没功夫继续去想旁的,收拢了心思在自己的差事上,只听得仵作已经开始高声喝报检验情况:
“初检——验:死者,女,年十七,身长,五尺七寸。双目紧闭,口微张,舌微外露,皮肤带紫红色,嘴角有浓涎,双手紧握,无明显外伤……并不见骨损处,颈部有紫色索痕……”
谢观南全神贯注在细听仵作的喝报,并未留意到季熠悄悄靠了过来。
“之前在店铺听到叫声,你把我挡在身后,是怕有危险么?”季熠侧着身体在谢观南耳边用仅能让他俩听清的音量轻轻问,“观南原来如此关心我。”
“?”谢观南察觉到季熠的臂膀几乎贴着自己,下意识往边上挪开半步,不耐烦地蹙眉,“嘘!莫打岔。”
季熠于是配合地点点头闭上了嘴,但又默不作声地跟了半步过去,依然贴着谢观南,只是这一次对方没再躲开,因为他的专注力已完全不在自己周遭。
谢观南眼神清澄,思索的时候眉头微微锁着,认真的神情有一种不怒自威的神气。难怪他说是因为喜欢才当的捕快,季熠还是第一次看他露出这样的表情,严肃又正气凛然,竟让人有些不由自主地被他那种可靠的感觉吸引到转不开眼。
“……左右耳后有淤痕,后颈无交叉勒痕。”仵作喝报至此,停了下来。
按照步骤,接下来便要再验其他部分,如衣物遮蔽之下的皮肤与私密处等,死者为女性,故而这种时候会需要稳婆来处置,但以现有的检查内容,也可以做出一些基本的判断。
“谢头。”来做验尸记录的书吏过来跟谢观南说,“依仵作所验,尸首的外观看起来符合自缢的表征。”
如书吏所言,目前提取到的尸体信息,包括尸表颜色,口、手以及勒痕颜色位置,确实都和自缢会造成的状态吻合。若是自缢,那是否要进一步尸检,也需征求家属的意见,如果家属认可自缢的结论,也可不做复检。
谢观南看了一眼小戚氏,这妇人怯生生的样子委实不像是个能主事的,但眼下也只能问她了:“夫人,贵府的小姐是否遇到了什么难事,才会有这等轻生的念头?”
小戚氏掏出帕子在眼角按了按,摇头道:“妾身不知,我去年才过门,虽说是继母,但我家大小姐的事我并不敢过问,平日里客客气气相处,我只求彼此体面,并不奢望她与我亲近。”
以周震声要为周楚绪招赘的决定来看,这位小戚氏的话应当不假,周家往后指不定要由这位大小姐当家,她一个继室自然不会这么没眼色真把自己当主母而去对真正的周家继承人指手画脚。
谢观南绕开停放尸体的位置,在闺房内四处查看,之前因为只有他一个衙门的人,是不便动屋内东西的,此刻他没了这些顾忌,便走到了角角落落去细看。倘若周楚绪真是自缢,那么死者生前所经之处多少应该留有痕迹。
“谢头,这里有东西。”另一个在勘察的捕快拿了个铜盆过来,“床底下发现的这个盆里,有未烧尽的纸笺。”
谢观南小心地从盆中捏起一片碎纸,不足方寸大小,上面统共留下不到四五字,再看盆内还有差不多大小的几片,他都捡了出来,从腰间掏出一方白帕垫在桌上,将纸片一一铺了上去。
“兰因轩的一品花笺。”
谢观南侧过脸来,看到一直跟在他半步距离的季熠冲他微笑,刚刚这人只瞧了一眼便说出了这些纸片的来路,可见这什么花笺应该是他也用过的东西,那至少说明,这纸不会很便宜。
“周家给女儿用的东西都是顶好的,不止这花笺,房内家具摆设文房四宝,无一不金贵。”像是看出了谢观南想问什么,季熠并不卖关子,点了点桌上的帕子,“这花笺上的字,虽说不完整,但也看得出落寞伤怀的意思,倒像是一封遗书。”
“像是?”谢观南方才也在努力拼凑这些纸片上的只言片语,但他实在不擅此道,还没拼出个连贯的意思,季熠精通那些奢华的玩意并不稀奇,但他才看了两眼就看明白这些碎纸上的信息,还是让谢观南有些意外的,“什么意思?”
“遗书的意义,不就是给活人看的么?”
谢观南眼神一凛,如醍醐灌顶。
正是,若这真是遗书,不应该被烧掉才对,若是烧了,不就证明写的人已经绝了自戕的念头么?那人怎么还会死?
谢观南看了看躺在那儿的周楚绪,那姑娘面容姣好,就算如今已了无生气仍能看出在世时应该是个明媚的美人。出生优渥,父母深爱,即使生为女子依然被寄予厚望,这样一位得天独厚的千金居然才活了十七年,叫人实在觉得惋惜。
抬头往房梁看去,一束白绫高高悬挂,就像是一缕断魂的轻烟,谢观南走到白绫底下,他看了看倒在一旁的凳子,又再看了看白绫,怔愣了一瞬,复又走到小戚氏面前,行了个礼:“夫人,我们需要将周小姐的尸身带回衙门,禀明了县令,再做复检。”
“这……”小戚氏面露难色,“方才那位官差不是说,人是自缢的么?怎么还要再检?大小姐还未出阁,这人都死了,难道尸首还要被人折腾不成?”
“虽说初检看来是符合自缢的情况,但……”谢观南举起一片纸笺,耐着性子对小戚氏解释,“遗书并不完整,就依然存疑,我们需要再核实所有疑点,另外,也要问询府上的丫鬟府丁,所以还请约束府内所有人,今日不可随意离开宅院。”
小戚氏没立刻作答,而是又抹起眼泪来。
谢观南正觉得这样拖着毫无意义,想再说些什么,房门口突然扑进来一个身影,把他惊得退了两步——
“楚绪不会自缢!”那个趔趄着几乎跌进屋子的人,正是周家家主周震声,他显然是才刚从昏厥中醒转过来,发丝蓬乱、面色惨白,满脸的泪痕但眼神和言语又都十分坚定,挣开了前来搀扶他的小戚氏走到谢观南面前,“我不信她会抛下父亲自己先走,我同意复检,请还小女一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