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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间的夜晚似乎比别处到来得更早一些,林子里晚归的倦鸟都回到了巢里,世界仿佛一下变得更安静了。
下午在温泉池闹了这么一场,文章起了头、破了题,季熠却搁下了笔,谢观南没有他这样收放自如的本事,既不得趣,笔墨又已蘸饱,满腔的情意仿佛无处窜逃的山火,炽热地灼烤着年轻的身体,他恼怒地赖在季熠身上。
这个午后注定难忘,季熠后来无数次想起,都觉得彼时他和谢观南都不经意间变成了另一个样子,不似平常的自己,但又清醒深刻地明白,他们有多在乎对方。对抗着却又像被无数丝线紧紧捆在一处,焦灼而甜蜜。
季熠像哄孩童般把人调转过去,让谢观南的背靠在自己胸前,以最轻柔的动作帮他写完这个篇章,感受着对方的身体从紧绷到瘫软。在一阵细颤中,文章勉强做完,享受着捉刀成果的人却并不太称心,只是体力耗尽,最后骂骂咧咧地在他身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也是因为这样,谢观南总算没在意识完全清醒的情况下看着季熠把自己这么抱回屋的场面,不然以他的脾气,能再和季熠打一架。
虽然下午季熠控住了场面,但谢观南的背还是在天色渐暗后开始生疼起来,从温泉回来那片刻安睡仿佛是偷来的,被痛醒后他几乎坐都坐不住,虽撑着不喊痛,季熠却能从他的表情里知道此刻他有多难受,于是忙去前院找人。
苗姑正在厨房替他们准备饭菜,听到谢观南伤痛发作,立刻拿着医包跟过来,看到了趴在榻上的谢观南那不自然潮红的脸,又看了看一身湿气、衣襟微开的季熠,饶是她已经这个年纪,还是微微红了耳根。
“熠哥儿,快去把头发擦干。”苗姑一边打开医包拿出银针,一边不忘催促季熠,“山中晚间的风凉,若寒气入体,你更要头痛了。”
季熠点头,他回屋先顾着帮谢观南换衣服了,自己就整理得不太用心,听苗姑的话去照做,只是一双眼睛依旧时刻不离睡榻上的人。
“苗姑,对不住,又要麻烦你了。”谢观南身上是干爽的新衣,发髻被打开,头发也被擦干、散在枕边,现在想来下午在温泉确实是他太意气用事了,如今也只能就这样趴着跟苗姑致歉。
“郎君自己要顾惜身体才是。”苗姑也不好再说别的,撩起谢观南衣服下摆,露出他的脊背替他下针时,又被他后腰那几个明显的指印给小小惊了一下,回头瞪了季熠一眼。
季熠注意到苗姑的眼神,以为有什么不妥,忙走过去,看到谢观南皮肤上的指印也是一愣,跟着垂头笑了下:“其实我……”
不等季熠解释的话出口,苗姑已经哼了一声回过头去专心施针了。
这话要如何说呢?他才是那个被强迫但抵死不从还奋力反抗的人,但季熠不好给自己分辩,至少在苗姑面前,他得把脸替谢观南留好了,于是只能把这个哑巴亏吞下肚。
待苗姑行针完毕,又再次叮咛了一番需要小心静养,她意有所指地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盯着季熠看。可谢观南并不知道另外两人眼神的交汇,一个劲在和苗姑道歉,并保证之后会老实养伤,苗姑只得摇着头继续去厨房忙碌。
季熠坐到榻边替谢观南整理衣裳,手指在他腰上来回摸了摸,然后覆在他身上轻轻拥抱了一下,怕自己的体重压到他,很快又直起身来。
“你怎么了?”谢观南起不来,又不方便回头,看不到季熠的表情,但他能从背后贴上来的那个短暂拥抱里读到一些内容。
“我在你腰上掐出了印子。”季熠有些后悔,但又有一丝隐秘的快感,他不知道自己这份阴暗的喜悦是否需要隐藏,只好想了句不太正经的话去逗谢观南,“你怎么嫩得和豆腐一样?我明明没有用力。”
被苗姑看到了?
谢观南低声嘀咕了一句,一边别扭地翻过右手想去摸自己的腰,又发现凭自己现在的状态根本做不到,便讪讪地说:“许你有富贵病,就不许我也有吗?”
这次季熠属实是被冤枉了,谢观南天生是这样的皮肤,特别容易留下痕迹。儿时顽皮,无论是自己磕碰或与旁人接触,经常白天还是好好的,到了晚上便是浑身红一块紫一块的,一开始他身上出现这些痕迹,阿娘还以为他两个阿姐或外面的孩子欺负他了,后来才知道不是那么回事。
“这倒是有趣。”季熠换了一边坐,然后捉起谢观南的右手,猝不及防地在他手腕上用力吮了一口,果然立刻就出现了个红印,他还惊喜地啧啧称奇,跟看到了什么奇珍异宝似的,“真的欸!”
谢观南没想到这人居然会做出如此幼稚的举动,竟是没来得及阻拦,他趴着行动不便,只能缩回右手,一拳捶在季熠腿上:“你又撒什么癔症?”
季熠用拇指抚弄着他手腕上新鲜的红印,低头凑到谢观南的耳边低语:“我只是在想,以后我若在你身上别处也种下许多这样的红印,观南的身体便如同一幅开满红花的图卷,一定美不胜收。”
谢观南被对方垂在自己脸颊的长发弄得一阵微痒,而季熠那低哑的音色又如同一双带着火苗的手正燎向他周身,伸手扯住那人的头发,令他不能退开,谢观南抬起些头,眼神像是要吃人似地盯着季熠:“调戏一个不能动弹的人,你不道德。”
他岂止是不道德,季熠想,如果不是他的理智捆绑住他所有的疯狂、告诉他谢观南会受伤,他早就已经做下更多更不道德的事了。
季熠的眼中沉醉得如同融化了一池春水,他就势在谢观南的唇上落下一吻,跟着诚恳道歉:“我的错。”
谢观南不甘不愿地“哼”了一声,鼻音里仿佛还残留着一点从温泉带出来的湿润感。季熠说得或许是对的,把一个人扔到不需要忙碌做事、又不需要担心衣食住行的环境里,人真的很容易懈怠,他已经快要适应这样的无所事事,有一种即将变成废物的预感了。
“没关系。”季熠却好像很得意似的,摸了摸谢观南的发顶,理所当然地说,“这样我们就更相配了。”
这样恬不知耻的发言自然只能换取谢观南的一顿鄙视,再无其他。
跟他们一起上山的人都直接去了山顶,苗姑做完了饭也没有留宿在这里,甚至把留守看屋子的杂役也一并带走了。于是吃过了饭,小院里只剩下季熠和谢观南两个人。
季熠给屋内的暖炉里加了一把香粉,香气温软,让人醺醺然又有了些倦意,他在靠窗那张巨大的局脚榻上铺了层厚厚的褥子,让谢观南能更舒服些。这屋里有些什么东西,又都收在哪里,季熠都十分熟悉,就像长居于此、一日不曾离开过似的。
“苗姑说你会生火,难道也是真的?”谢观南看着他进进出出,忙得十分熟练,并不像是头一回做这些事的样子,季熠身边理应不缺人伺候的,而他也是个惯会享受的性子,会做这些不免令人觉得奇怪。
“有时候我想一个人独处,便会来这里住几日,不带任何人,苗姑也不让她来。”季熠坐上榻来,把窗子打开,正好透了些月色进来,“所以就学了些自炊的方法,我会去山上钓鱼,甚至打个野味,然后自己弄来吃,这些事有足够的时间去学的话,其实也并不难。”
足够的时间?是指除了在山上自得其乐也没有别的事情可以随心所欲地去做,所以时间就变得不需要去计算了么?
谢观南蹙眉。
虽然季熠从没有刻意卖弄,但谢观南知道他足够聪明,他可以为了任何理由去学习任何东西,就好像他为了独处也可以学会生火做饭。而且如果是这个理由的话,谢观南竟也觉得十分合理,只是季熠对于时间的观点让他有些……心疼?
是的,谢观南思来想去,他确实经常不自觉地就会对季熠生出这样的感觉。最初他还会因为自己产生了这种怪异的情绪而别扭,现在却越来越习惯这样的心情了。好像一切就跟季熠计算好的那样,越是走近这个人,越是了解他,就会忍不住开始心疼他。
季熠不止一次说过,他会在谢观南面前示弱甚至卖惨,就是希望看到他心软,但这样明目张胆的诡计,虚张声势的阴谋,又何尝不是一种从未得到过偏爱的证明?
“背还痛?”季熠没有错过谢观南任何一个细小的表情变化。
背上的疼痛虽然经过苗姑施针有所缓解,但确实还是不舒服的,凭几太矮,靠着更累,坐着也疼,可也不能一直趴着,憋得胸口闷,谢观南于是也没有解释他为何皱眉。
季熠靠墙坐过去,朝对方摊开双手,他把自己当作椅背,让谢观南过去靠在他身上。
看着像猫儿一样一点一点挪动到自己身边的谢观南,季熠伸手去他腰间助力搂了一把,把人带到身上后,果不其然又感受到了对方不自在的小幅扭动。
“别动了。”季熠箍着他腰的手臂环紧了一下,知道谢观南是想找一个贴得比较合适的姿势,但好像总也找得不满意,“你碰我哪里我都能忍住,可是你能吗?”
谢观南被戳中了软肋,立刻安静了下来,一动不动僵了片刻才终于放弃了,撤了劲儿把体重都压到了背后的人身上,浑身都软了,但嘴还是硬的:“我年轻不知事,遇到了美色当前容易把持不住,不如季郎君过尽千帆,定力十足。”
季熠闷声在他背后笑着,虽然不知为何话题就歪到了这上头来,但如此美好的夜,他觉得越是身处此间这样的世外之地,好像越是适合此等有趣而满是俗世味的话题。
他们相识以来总是忙忙碌碌,真正属于两人的时间一直很少,而这大半个月在悦庄,他的重心也只是在替谢观南养伤。果然只有到了西雷山,他才是原本那个和谢观南初见时一样的假山匪,而谢观南也只是那个偶然闯进了他这块天地的小捕快。
“不早不晚,刚刚好。”季熠坚信他是在最好的时间遇到谢观南的,他没有太年轻,那时他还没有办法决定自己要什么,谢观南也没有太成熟,让季熠会遗憾错过了他最干净的善意。
“什么刚好?”谢观南向后侧抬了一下头,去看季熠的表情,刚好蹭到了他低下在亲吻自己头发的嘴唇,捡到了一个意外的轻吻。
“我说月上树梢,时间刚好,今晚的月色很美。”
世间给予他迟来的温柔,是一个那么好的谢观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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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篇外:
(月色之下——)
“季熠,你几时开始对我图谋不轨的?”
“这个图谋不轨有确切定义吗?”季熠在谢观南尚有一丝冰凉湿意的发丝上亲了一下,虽然不明白为何话题会跑到这点上,但他很乐意回答,“那日冯叔把你绑上来,我起初真的只是觉得你说话好听,想跟你多说说话。”
一点邪念没有?
“那是后来才有的。”季熠笑道,不但有,而且还很多。
谢观南老实不客气地张嘴轻咬了季熠一下:“长得好看的人,真是占尽便宜。”
难怪他总是在这人面前一再割地赔款呢,毕竟他可是第一眼就被这张脸俘虏了的,先动心的人注定后手。
季熠被咬得浑身轻颤了一下:“想来还是长得不够好看。”
“你想找打么?”谢观南顶顶不愿意听到漂亮的人说这种话,有一种美不自知但旁人听来特别想打人的感觉。
“我若足够好看,怎么还需要追着你下山?不是应该你一见我,就自愿留在山上给我当压寨……”
这张嘴比起说那些他不爱听的话,还是更适合接吻,谢观南勾着季熠的脖子,一下,又一下,让两人的嘴唇除了彼此亲昵地触碰再也无暇其他的事。
今夜万物成诗,他要把月亮也分给季熠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