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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一年一度开学季。
沉寂了两个月的校园,因为学生们陆续回校变得热闹起来。C大校门口的新生接待处围起了一堆人,路过的学生经过人群都会往里面看上一眼,女生们都指着人群中某个人指指点点,不时发出一阵阵赞叹,有的甚至还掏出手机“咔咔”地拍着照。
余靖宇从小到大因为出色的外貌早就习惯了这种目光,并不十分在意。向师兄询问了宿舍的具体位置,便拿着报到资料,自己找地方去了。
不知道是师兄的表达能力糟糕,还是C大依山而建地形复杂,他拖着行李在校园里找了几圈也没有找到法学院的宿舍。
这种天气虽然不是盛暑,但阳光还是来的猛烈,不到半小时,他已满头大汗。
“同学,你在找什么?”当他像个无头苍蝇乱转时,有人从后面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
余靖宇回头,一个女生正疑惑地看着他,利落的黑色短发,白色短袖衬衣,黑色西装裤,手里还拿着本书——《民法》。
他双眼顿时亮了,对面前的女生礼貌道:“同学,法学院的男生宿舍在哪儿?我找半天了。”
易珊好笑地看着他一副找着救星的模样,刚在路过校园广场就看见这孩子在那儿瞎转,这会儿从导师办公室出来,他还在转着,他自己这么转下去不要紧,偏还长了这么一张娆孽似的脸,估计全校女生都快跟着他把学校走几圈了。
“顺着梧桐路直走到底,左拐,穿过学子桥,再右拐,没几步就是男生宿舍。法学院的应该在后面几栋,你的报道资料上应该有。”
她语速很快,余靖宇没听清楚,挠着头,不好意思道:“你可以带我去吗?我刚下飞机,时差没倒过来,有点懵。”
见他腼腆,易珊反而爽快答应道:“好。”
沿着梧桐大道往下走,余靖宇时不时偷瞟一眼身侧的女孩,不,不是女孩,她的年龄应该有点大了,倒不是看上去显老,是因为她浑身上下那份若有似无的疏远,即使她离自己很近,但依然感觉远的无法触摸。
她有一种年轻女孩没有的云淡风轻。
余靖宇越发好奇地问道:“你是法学院的老师?”
易珊道:“不是,我在法学院读博士,偶尔会帮导师代课,给本科生讲一些基础法律。”
“我叫余靖宇,今年大一,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易珊,你叫我师姐就好。”
一路把他送到学子桥,易珊有点架不住越来越多好奇,羡慕,甚至不屑的目光。这个男孩的外型实在太出众了,和他走在一起的自己,实在是太不搭调了。
不习惯这样引人注目了,反正送到这里,他应该能找到了,易珊停下脚步,对余靖宇说道:“同学,不好意思,我还有事,就送你到这里了,过桥往右走几步就到了。”说着,她指了指河对面的几幢深橘色的建筑,“那就是男生院了。”
听她这样说,余靖宇也不好意思再麻烦她,于是礼貌地说道:“师姐,今天真是谢谢你,改天我请你吃饭吧。”
易珊客气道:“不用了,举手之劳而已。”说完便转身离开。
余靖宇伫立在原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低喃道:“易珊。”
每天下午不到六点,和光居门口的等位处就排起了长龙。这是C城近来颇受欢迎的一家日料店,主打特色为新鲜主义,据说这里所有生鲜都是每天空运自日本。
晚上,李益民约了易珊在这里腐败,最近他赢了几件大案子,在易珊面前嘚瑟尾巴快翘到了天上。易珊决定今天非得好好宰他宰他一顿,特别托人定了这个一座难求的餐厅。
这一年多来,她和李益民的相处越来越自然,跳出恋人的关系,两个人反而无话不谈,易珊甚至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在李益民的建议下,易珊重新考取了C大的博士生,幸运地再次成为了任老的学生。
易珊本就善于学术研究,这几年在律师圈里摸爬滚打,反而更加厌倦名利场上的争逐。不得不说李益民很懂她,他甚至比易珊自己更清楚她内心的渴望和追求,他们两个为这种理解和默契,觉得惊讶又无奈,惊讶的是两个人如此合拍,无奈的是他们永远都不会相爱。易珊在他的指导下参加了考试,并且顺顺利利地通过了笔试。面试那天,任教授见到她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晓珊,我就知道你会回来。
是的,她回来了,终于回到一个真正属于她的地方。那些灯红酒绿,唇枪舌剑都不再纠缠她,她愿意将以后的生活都放任到书本中的广阔天地里。
刚进包间,李益民打电话说会晚点到,易珊倒是不介意,从包里拿出书打发时间。穿着天青色和服的侍者推开木质格子门,为她送上一壶清茶,易珊点头道谢。
另一边正对着的包间,轻描翠竹的屏风木门也被上菜的侍者推开,易珊不经意向里投去一瞥,瞬间愣住了,然后,再也移不开眼。
包房正对着门的位置,坐着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
两扇敞开的木门,隔着一条狭窄的走廊,她和葛晓明两两相望。
开门,关门,短暂不过数十秒,可易珊却觉得度过无比漫长的时光。
眼波流转,终是默默无言,关上两道门,他们不过是这个世界里彼此不相干的两个人。
易珊端起面前碧色的茶盏,轻啜一口,他们在一年前就已经结束了。
当初葛晓明带着余嫣去了美国,她以为她会想上次萧楠离开时一样,难过的恨不得死去。可是,没有,她照常吃饭睡觉,看书旅行,甚至还顺着易慧的意去参加了几次相亲。
人的年岁越大,掌控情绪的神经就越迟钝,她能够感知的悲伤、痛苦越来越少,易慧在电话那头经常长吁短叹,阿珊,拜托你有点人气吧,都快成仙了。
这一年多,易慧基本将生活的重心都转移到了美国,她在纽约买了房子,正在办移民,为以后周子一过去上学做准备。没有了婚姻的束缚,她和周旭相处的更加自然。
所有人的生活重新回到了轨道,只有她,还在原地踏步。
李益民推门进来,易珊合起手上的书,不咸不谈地说道:“你还能再迟点吗?”
他抬手看表,已经快七点了,于是对着易珊不好意思道:“今天有个案子一直没有讨论下来,饿了吗?”
易珊道:“一点点。”
侍者接过他脱下来的外套,李益民盘腿在榻榻米上坐下,“怎么无精打采的?”
易珊一手托着腮,一手把玩着手里的茶杯,青瓷色映衬着她莹白如玉的手指,她转移话题道:“我饿了,先点菜。”
坐在对面包间里的那个人她不愿想,更不愿提。
李益民道:“不想说算了。”
侍者周到有礼地递上了菜单,优雅地说道:“李先生,除了您提前定下的蓝鳍金枪鱼和海胆,我们今天还有少量明石鲷。”
易珊撇嘴,打断她道:“来个海鲜锅吧,我还要甜虾寿司。”
和服女侍者的笑容瞬间僵住了,片刻又礼貌温和笑道:“我们这里没有海鲜锅。”
李益民淡淡道:“那就来个海鲜锅吧。”
随后又点了几个菜,他便让侍者出去了。踩着小碎步的女人临出门前,易珊叫住她,让她上两壶清酒。
李益民奇道:“怎么想起喝酒了?”
易珊道:“想喝了呗。”
李益民笑道:“你酒量比我好,以前你和老师联手把我灌趴下了。”
易珊鄙视他道:“你那点小酒量还用我和老师联手。”
曾几何时,风清月醉,他们师生三人坐在任老家里的阳台上喝着小酒,谈论人生。任老别的爱好没有,偏爱长江赤水一段酿成的茅台。有一年暑假,还带着他俩跑去赤水寻访酒文化,后来硬是赖在一家酿酒作坊里不肯走,把师母气的半死。
他和师母,不谈爱情,却最懂爱情,他做了一辈子学问,师母就给他找了一辈子书。
两人不约而同想到了从前上学跟着老师学习的趣事,相视一笑,李益民道:“什么时候我们去找老师喝酒吧。”
易珊道:“择日不如撞日,待会儿吃饭了就去。”
李益民道:“晚上我还有事。”
易珊耸肩道:“那就不约了。”
即使三人再喝酒,也不再有当初的心情了。
桌上的海鲜锅冒着热气,想到上菜小哥一脸懵逼的表情,易珊就觉得好笑,“大概没有人会来这里吃海鲜锅吧,我就适合吃个大排档。”
李益民道:“不用太在意别人的眼光,你喜欢就好。”
易珊喜欢他什么事都顺着自己的样子,这么多年,陪着她的人始终是他,“李益民,我们重新开始吧。”
倒酒的手一颤,细颈白瓷瓶里的酒一不小心滴洒在桌上,顺着桌面上流到了泛黄的竹席上,静谧的沉默里,李益民能听到自己鼓动的心跳,也许,这辈子就这一次机会了。坐在对面的女孩,他等了很久很久,她端坐在咫尺之间,可又隔着千山万水。
她的眼泪,毫无预兆,一滴一滴落下,落在他的眼眸,落在他的心间。
李益民道:“你怎么了?喝醉了吗?”
易珊抹掉腮边的泪水,勉强笑道:“对不起,我说错了话。”
李益民道:“下次我会当真的。我送你回家吧。”
结完账,拿上外套,易珊跟着李益民走出门。对面那扇门大大敞开,里面空无一人。他来过,却又离开得悄无声息。
易珊站在原地,停留片刻,往前走去。狭长幽深的长廊往前延伸,廊檐上挂着暗红色的纸灯笼,微弱的红光照在木格门框上,氤氲着易珊脑海里那场深刻的梦。
她回头,她和葛晓明站在走廊深处,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