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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公盯着自己的银子,被新衙役放入了袖子里,又看了看衙役拿出来的那一沓厚厚的记事簿。
这本记事簿上前面几件案子,都已经是几年前了,但依旧没有被接纳处理,最近几天的案子,也大多都是关于家中刁奴跑了的事。
但依旧没有任何处理。
虞公不禁抬头望了望官衙的门楣,上面【明镜高悬】四个大字,仿佛透着一股浓浓的讽刺感。
他叹了口气,只能又拿出一张银票来,塞给面前的新衙役,
“大人,您就帮忙通传一声,我是虞家家主,这个......只是一点孝敬。”
每个人都是有价的,如果无法被收买,那只是因为收买的价格不够。
瞧着手里的银票,新衙役顿时笑开了花,他嘴里“唉”了一声,
“原来是虞家老爷,您怎么不早说呢,您等着,小人这就去给您通禀去。”
这话说的,就好像虞公没早禀明自己身份似的。
很快,虞公的到来被县太爷知道了,里头传唤了虞公进去。
这县太爷是天景国长公主驸马爷的门生,端的架子也比寻常县太爷高上许多。
待听完虞公的来意,县太爷躺在罗汉床上,拿着一管烟枪抽着,在袅娜的白色烟雾中,县太爷说,
“你的来意,本官明了,但是要动用官衙衙役替你捉拿虞家刁奴,怕是很难办,衙役们也忙得走不开身哪。”
虞公回头,瞥了一眼在院子里晒太阳的一群衙役,他们闲的都打呵欠了。
他笑了一声,上前来,给县太爷点了一杆烟,又递上了一沓银票,
“太爷,您就帮帮忙,若是没有了这群家奴,我们虞家可就乱了套了。”
“你们虞家怎么会乱套?不挺好的嘛?你们虞家家底儿大,跑了几个刁奴,就再买几个嘛~~”
抽着大烟的县太爷,话虽然是这么说,但却毫不手软的,将虞公放在桌面上的那一沓银票给拿了过去,放进了自己的怀里。
虞公一见,苦笑道:
“太爷有所不知,这湖山郡的人本就不多了,如今是个人都往北边儿跑,咱们,咱们是不是也得有点儿动作,好教人不敢再跑了。”
“动作,什么动作?本官自有安排的事儿,还轮不着你这个白身来置喙。”
县太爷哼了一声,明明收了虞公的钱,却没打算替虞公办事儿。
正当虞公立在他的榻边不知如何是好时,县太爷又道:
“与其将你的精力放在逃跑了的几个家奴上,你还不如随本官去见见几个帝都委派来的新官儿,多认识一些人,并没有什么坏处。”
虞公嘴里应着好,心里却是心急如焚,虞家村的人越跑越多,最后剩下的都是一些“主子”,这样下去迟早得出事儿。
但县太爷这样说了,他人还在县太爷的管辖下,也不好拒绝。
破烂不堪的县城里,环境不是一般的差,毕竟遭遇了孙国公的几轮洗劫,这所谓的县城里头根本就没有几个人了。
稍微一点人气,大概就是帝都派来的官员们,所带来的那些仆从及家属。
虞公被县太爷留在了官衙内,这一坐就到了晚上,待官衙外热闹起来,几名身穿红蓝官服的人便走了进来。
有人见着虞公,大笑着,
“这位便是我们天景国的首富,虞公了吧,哈哈哈哈,本官临行前,太子还特意叮嘱本官,见到了虞公,一定要同虞公聊聊。”
这位大人,是太子门生。
虞公心中升起一丝警惕,唯唯诺诺的应着是,又有一名官员上前来,朝着他拱手,
“虞公啊,汝王同虞公问好......”
长公主、太子、汝王,还有一应乱七八糟的权贵门生,纷纷上前来,拉着虞公说话,一个个说着官腔,嘴里吐出来的,都是些冠冕堂皇的客气。
却没有一个人,能真切的解决虞公现在遇到的问题。
虞公心急如焚,觉着自己现在在这里是耽误时间,他的几个姨娘将他抬到这里来,就一直守在外面,到了天黑,连饭都没得吃。
这些妇人本不该抛头露面,可是虞公实在无人可用。
他勉强应酬着,与那些来自帝都的官员们吃吃喝喝,酒过三巡,县太爷一手搭着他,笑着说道:
“虞公啊,最近已经到了长公主的寿诞,你给本官出出主意,看看要送些什么好东西给长公主,才能博她一笑。”
还不等虞公说话,县太爷又说道:
“这湖山郡里的有钱人都跑了,虞公啊,本官可就只能指望你了。”
这话的意思,只差赤裸裸的说,给长公主的寿礼,就让虞公准备了。
虞公低下头来,手里紧紧的捏着酒杯,不敢抬头。
他怕自己一抬头,就露出了眼底的愤怒来。
毕竟是长公主啊,天景国独一位的长公主,她的寿礼能轻了吗?必然得十分贵重才行。
然而,这事儿还没等虞公消化明白,太子的门生又来了,他拉住虞公,笑得十分和蔼可亲,
“虞公,太子要迎新良娣了,咱们湖山郡不得给太子表示表示......”
其后汝王的门生也来了,开口就管虞公要十万两白银,他倒是没拿着汝王说事儿,只一脸诚恳道:
“汝王最近税收的不理想,汝王府府库空虚,这十万两银子是汝王同虞公借的,待撑过这段难关,必然将这十万两银子还给虞公,如何?”
虞公能拒绝吗?
望着眼前的一张张脸,他突然感到了恐惧,他们在他的眼前化为一个个孙国公,虽然说着不同的口音,带着不同的人面。qqxδnew
可每一个人,都是孙国公。
虞公心中惶恐,一脸的苦笑,
“孙国公将我虞家围困多日,在下手中真的没有银钱了。”
“这怎么可能呢,你虞家好歹也是首富之家,区区一个孙国公,能将你如何了?”
几乎在第一时间,众人哈哈大笑,表面上一片其乐融融,实际,没有任何一个人松口,让虞公可以离开。
他今日不拿出钱来,便回不得家了。
就这样虞公被留在了县衙一日,两日,三日,日日都有大的小的官员来,拉着他吃吃喝喝,又以各种理由借钱,或者要他出钱给帝都的皇子公主送礼。
没有人帮虞公说话,他拿不出钱来,便日日都来说,将他折磨得心力交瘁。
也不知过了多久的时日,有衙役捧着虞公小儿子的尸体进了衙门,一脸无辜道:
“也不知是谁家小儿,竟饿死在了衙门外面,啧,丢了喂狗吧。”
“啊,啊啊啊啊~~~”
吃得肥头肥脑的虞公,披散着头发从衙门里头冲了出来,他一把抱住了瘦骨嶙峋的小婴儿,哭喊着,
“天爷啊,天爷啊,这是造的什么孽啊,我的天爷啊~~~”
他多次提出要离开官衙,可是今日不是这个留,明日就是那个留,大家吃吃喝喝席间觥筹交错,从没有人提过虞公那几位姨娘,及他的那几个儿子怎么样了。
而虞公最后一次见到他的那几个姨娘,还是几个姨娘抬着轿子,将他送到官衙门口。
每个人要同虞公说话,都是拐弯抹角的要钱。
他想离开,就得拿出钱来。
如今他在官衙里顿顿大鱼大肉,他的小儿子却饿死在门外,这,这教他怎么受得了啊,天爷,天爷!
撕心裂肺的疼痛,在虞公的心肺间炸裂,他搂紧了儿子的小身子,哆嗦着跪在了地上,摇头,嘴里喃喃着什么。
身边的衙役看他这幅样子,就觉着好笑,嘴里啐了一口,
“你要早点儿把身家全都拿出来,至于有这么场事儿吗?”
不是一半身家,那些天景国的官吏来到湖山郡,就是冲着虞公的全部家资来的。
既然要的是虞公的全部家资,还留着他儿子的命做什么?
他儿子又没有一个铜子儿要继承。
又听虞公依旧喃喃着,衙役便凑身过去,不耐烦的问道:
“虞老爷,您说啥呢?”
“......草民愿意,草民愿意......”
虞公的眼神空洞,他紧紧的抱着自己的小儿子,
“草民愿意拿出一半家资,小厉王妃,救救草民,救救草民......”
早知会有今日,他死死攥着那一半家资做什么?
就应该拿出来给花锦,然后举家搬迁至北地,远离帝都来的这些豺狼虎豹。
北地多好,兵强马壮,无人敢欺。
就算去不了北地,哪怕过一片坡,去往虞家村北,那里另有一处集镇,镇上就有湖山军驻守。
没有人会饿死,人们还能免费领取懂啊十头牛羊马的崽儿......如今再看,一坡之隔的集镇,竟是人间最最安稳温暖之所。
再看这处,那些表面和善的官员,一个个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啊。
他们竟然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就这么饿死在官衙门口。
比孙国公还要恶。
孙国公的恶是恶在表面,这些帝都官员的恶,是恶在内心,看不见的恶。
啊啊啊啊!
老天爷拯救不了深陷豺狼虎豹窝的虞公,唯一能庇佑虞家的人,正在去往泉水郡的路上。
花锦坐在低调宽大且舒适的大马车里,厉云卿策马走在花锦的马车外面,笑道:
“这么急着去泉水郡?本王还以为你会留下来,等着虞公如何回来求你呢。”
“他来求我是必须的,只是不知道是横着来,还是穷着来。”
花锦坐在马车里,手里正在看折子,此一时彼一时,压根儿就不想谈虞公这个人。
不过一会儿,行走中的马车门被打开,厉云卿翻身进来,直接坐在了花锦的身边。
他往后一倒,睡在了花锦的身后,双臂枕着后脑勺,
“累了,本王歇歇。”
花锦不理他,只是看着手里的折子,一副专心搞事业的样子。
嘴里说着很累要歇歇的厉云卿,伸手扯了扯花觅背后的银发,见她不动,他的手指就戳戳她挺直的后腰,
“爱妃,你若再不管虞家,只怕到时候剩不了多少给你了。”
帝都的那些豺狼虎豹是个什么德性,厉云卿最是清楚,他没去北地之前,那些王公显贵,一年要从北地偷走他多少矿。
区区一个虞家还不够他们分的。
花锦嘴里“哼”了一声,
“我也没不让虞家过来不是?这一路上,人人都往北边儿跑,虞公不来,我能有什么办法?”
政令在那里,出了虞家村往北,谁也欺负不到虞家去,可虞公不来,这能怪得了花锦?
她收起手里的折子,侧身看着躺在榻上的厉云卿,
“这笔钱跑不了,帝都往湖山郡派了这么多官儿来,他们的作用,总不会只管虞公要钱吧。”
说着,花锦又从旁抽出一张纸来,是二狗写的密折。
她将密折递给厉云卿,
“虞公的姨娘和另外两个儿子,在虞公进入官衙的当天晚上,就回了虞家村,她们收拾了家里的一应细软,带上孩子去了姚军的集镇。”
“他那最小的儿子,是在去往集镇的路上被帝都抓回去的,这些帝都来的畜生,就这么活活的把孩子饿死了,还白白损失了二狗的好几个人。”
此事是花锦的疏忽,只吩咐了二狗看着点儿虞家的那几个姨娘,和虞公那几个年幼的儿子。
却是没料到,帝都痛下杀手,直接派出了锦衣卫,对那几个妇孺一路追杀。
二狗的人都是一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为护着这几个姨娘和孩子,生生折了好几条人命。
花锦说着时,一张俏脸冷若冰霜,
“帝都的人,做事太没有下限了。”
无论是末世,还是在古代,其实人心都是一样的。
不过她做事也没有章法,就不应该将人心想的那么好,一早就应该将这件事重视起来,给二狗多派几个武功高强的人。
躺在花锦身后的厉云卿,一双狭长的黑眸,看了花锦一小会儿,才是支起身子,将长臂搭在花锦的肩上,把她半拢在怀里,
“你这人哪,只怕是最惜底层人性命的上位者了。”
明明是那么心狠手辣的一个人,却能因为几个没见过面的平民,就气成这样儿。
望着花锦冰冷的俏脸,厉云卿都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但也正因为花锦这样珍惜底层人的性命,所以她才独一无二,所以她无论对敌人多么残忍,在民间依旧享有无尽美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