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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遇到再大的苦,日子还是要过的。遣走了绿珠以后,我就开始了漫长的吃药调理的过程。原本我是极怕中药的苦味的,可这些日子一日日不间断地喝下来,竟然也习惯了。
“瑞雪!”
一日,我吃过了药,正躺在躺椅上歇着,只听得一声唤,是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我猛地睁开眼睛,就看见胤祯满头是汗,站在我的面前。
我对他扯出一抹笑容,站起身,拿着绢子边为他拭汗,边念叨道:“马上就入十一月了,你怎么弄得满身都是汗,跑回来的吧?什么事这么着急”
他怔怔地看了我半晌,才道:“我赶着回来见你。”
我看着他灼热的眼神,又想起自己的身体,心里竟像吃了黄连一般苦,可脸上却只是对他笑着,道:“赶得那么急做什么?我又不会跑了。”我说着,想了想,又道:“塞外好玩儿么?给我打了白狐狸了么?我可等着你的白狐狸皮做裘子呢。”
他看着我笑,突然伸出手,紧紧地把我搂到怀里,叹了口气,轻声道:“我都知道了,额娘都告诉我了。瑞雪,你别憋着,你若难过,便哭吧。”
我在他怀里,听着他的话,终于是憋不住满心的委屈,抓着他的褂子,低低地哭出声来。“胤祯,对不起,对不起”
胤祯紧紧地抱着我,又叹了口气,微哑着声音道:“傻瓜,为何同我说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是我把你丢在京城,让你自己一个人受这般苦。你怎么不在信里同我说呢?”
我听着他温言软语的劝,心里更是难受,头靠在他的肩上,无声地淌着泪。许久,才听他一声轻叹,道:“没关系的,瑞雪,我有你便足够了,我们有彼此就足够了。”
我苦笑着摇头,哽咽着道:“不够的,我知道在你心里其实是不够的,你曾说过,希望有一个我们俩的孩子,我知道你是那么期盼那个孩子,我知道”
“瑞雪,不是,你想错了。”他捧着我的脸,为我拭去泪,一脸心疼地看着我,道:“我期盼是因为那是你为我生的,是因为我爱你。可是若是孩子与你我只能选一个,我必会选你。”他说着,又想了想,接着道:“若是你喜欢孩子,就把弘春抱到你房里养,从今以后,弘春就是你亲生的。”
“不行,这样的苦我已经受过一次了,我知道有多么痛,怎么能为了成就我自己的私心,让云妹妹也受一次这样的苦?”
胤祯握着我的手,扶我一起在躺椅上坐下,又是一声叹息,道:“傻瓜,你怎么总是为别人想。”他说着,又沉思了许久,脸就沉下来,道:“是谁?究竟是谁害的你?告诉我,我必要他不得好死!”
我只是摇头,轻叹了口气,拉着他道:“算了,胤祯,过去的便过去吧,放过她,就当是为我们的孩子积点福祉,让他早日修够了圆满,来到人世吧。”
他听着我说,沉默了许久,终是点了点头,又对我笑了笑,摆出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脱下了挂在脖子上的朝珠,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道:“来吧,今儿我牺牲一下,朝服也让你抹鼻涕。”
我听着他的话,想起当初在扬州时他对我说的,就含着泪轻笑出来。我知道他是在安慰我,我又怎么能让他失望呢?我想了想,就深吸了口气,趴到他的胸前,抓起他的团龙补服,狠狠地擤了一把鼻涕,又直起身子,扬着嘴角看他。
他看着挂在他朝服前襟一行液体,又看看我,就笑出来,道:“你还真抹啊?要脏也不能我一人脏,你也得脏着才公平。”他说着,身子就朝我这边压过来,把团龙补服上的鼻涕往我的褂子上蹭。
我边笑着躲他,边伸手去咯吱他。他被我冷不丁一咯吱,腰一僵,就笑着抓住我的手,道:“还会咯吱人了,哪儿学来的。”
我笑着圈住他的脖子,想了想,道:“我奶奶说,怕痒的男人疼老婆。”
他一愣“老婆是什么?”
我看着他发愣的样子,就解释道:“就是妻子的意思,很多男人都管自己的妻子叫老婆。”
他点点头,直直地看了我半晌,就低下头一下一下地吻我,柔声道:“老婆,我想你了,你呢?”
我听着他的话,看着他柔和的眼神,心里一阵暖,也笑着点了点头。复又伸出手轻轻抚着他的脸,仔细看了看,道:“去了几个月,你倒是胖了不少,肯定没好好陪皇阿玛狩猎,光知道吃了。”
他把我压在身下,头轻轻抵在我的额头上,笑着道:“可不是?我把你那份都吃回来了,那么多的烤羊腿啊,一个个烤得火候刚好,香喷喷的。我就想着,我的瑞雪最喜欢吃烤羊腿了,却吃不上,该多馋啊,是不是?我怎么也不能让你亏了不是?所以我就一个接一个地吃,把你那份儿也吃进自己的肚子里了。”
我笑着听他说,手掐了一下他的脸,嗔了句:“胖死你算了,再胖下去我就不要你了。”
他眉一挑,道:“是么?那我可就到其他夫人那儿去了。”
我“哼哼”两声,道:“你若敢红杏出墙,看我怎么治你。”我说着,想了想,又说:“一会儿我就去看看我院儿里种的杏树是不是又长到外边儿去了,出去一枝,我就砍一枝,叫他没事儿往别人的墙上探头,全给他砍了。”
他看着我对他哼哼,低低地笑着,又在我的唇上吻了一下,才道:“心情好些了么?”
我点点头,他如此不遗余力地想让我快乐,我又怎么能在他面面郁郁寡欢?思及此,我就就对他扬起一个笑脸,用力地点头,对他道:“从今儿起,我会继续努力听太医的话,调理自己的身子,我们还要多做善事,为咱们的孩子积福,期盼老天开眼,让他早日来到这个世界,好么?”
他见我点头,就侧着身子与我挤着躺在躺椅上,轻轻握着我的手,道:“瑞雪,我舍不得你这样苦”
我躺在他的怀里,笑着摇头“不苦,若我的苦,能换来咱们的孩子看一看这个世界的机会,再苦都值得。”
“瑞雪”他低低得呼了我一声,把我抱得更紧,更紧。
时间就像握在手里的沙,一不留神就消逝得无影无踪。
我坐在永和宫的回廊里,呆呆地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不知不觉,都已经过了一年多了,康熙四十五年,就在我和胤祯对孩子的一片期盼中悄悄来了,又悄悄走了。康熙四十六年的春节,对于我来说,过得格外惨淡。
“福晋,天儿这么冷,怎么在这儿坐着呢?快进屋去,别冻着了。”兰嬷嬷在我身边轻轻地唤了一声,见我回头,就笑眯眯地对我道。
我点点头,又抬头看了看天上仿佛没有温度的太阳,心里又叹了一声,都一年多了,可以用的法子都用了,可是宝宝你为什么还是没有到来? “福晋?”兰嬷嬷见我只点头,却不移步,又唤了一声。
我被她唤回了神,对她挤出一个笑脸,道:“让嬷嬷担心了,我这就进去。”
兰嬷嬷听我这么说,就忙扶着我,让丫鬟们打起了帘子。
由兰嬷嬷扶着进了屋子,德妃娘娘午睡已醒,正由丫鬟伺候着喝热奶子。我朝她福了福,叫了声:“额娘。”
德妃娘娘一见我,就笑着道:“瑞雪,快过来,陪着额娘坐。”
我点点头,在她身边坐下。
德妃娘娘拉着我的手,仔细看了看我,眼眶就红了起来,道:“方才兰嬷嬷说你在外边儿坐了许久,傻孩子,怎么这么不知道爱惜自己?又瘦了这许多”
我看着德妃娘娘心疼的样子,就忙扯出一个笑容,朝她道:“方才来的时候,额娘还在午睡,不敢惊扰。再者,我看天儿暖和了,就想晒晒太阳,于是就在外面坐着了,让额娘担心了。”
德妃娘娘听着我说,轻叹了口气,才道:“听胤祯说,你不让再追究那害你的丫头?”
我点点头“额娘,失去的那许多,再追究也追不回,瑞雪只是想,得饶人处且饶人,权当为孩子积福了。”
德妃娘娘听了,也点点头,伸出手来把我搂住,轻轻地拍着我的肩,喃喃地道:“真真作孽啊,我的好孩子,怎么就有人对你下那样的毒手”
我把头靠在德妃娘娘的肩上,说不出一句话,心里难过,可在这大过年儿的时候,却也不能因为哭坏了规矩,只能沉默地忍眼泪。
“娘娘,福晋,二月二,吃龙耳,尝尝鲜儿吧。”正沉默着,就见兰嬷嬷端了盘龙耳,笑吟吟地进了暖阁。
德妃娘娘见了,就伸手抹了抹自己的眼角,对我笑道:“来,瑞雪,咱们吃龙耳。大过年儿的,多吃些才吉利。”
我点点头,扶着她到桌子边坐下,拿了筷子刚为她老人家夹了个龙耳放进碗里,就听见外面一声高喊:皇上驾到—— 我与德妃相视了一眼,就见暖阁的帘子被打起,康熙老爷子带着四阿哥、十三阿哥和胤祯走了进来。
我见到四阿哥和十三阿哥,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忙朝康熙跪了下去。
一番互相的大礼之后,才听着康熙老爷子笑吟吟地说:“坐,都坐着,大过年儿的,都不要多礼。”他说着,就先在暖座上坐了下来。
我们见他坐了,才分别在桌边坐下,却无人敢说话。
康熙扫视了我们一圈儿,目光就停在我身上,笑着道了句:“瑞雪也来了。”
我忙站起来,低着头向他福了福,道:“请皇阿玛万福金安,瑞雪进宫陪额娘说说话儿。”
康熙点了点头,道:“瑞雪向来孝顺,朕甚喜。”他说着,看了看我,又道:“有些日子不见,瑞雪瘦了些,可是身子不好?”
“谢皇阿玛关心,瑞雪一切都好。”
康熙听着,笑了笑,就转向德妃娘娘道:“德妃啊,方才在前头议事,结束了儿子们说要来给你请安,朕也顺道儿,来吃吃你包的龙耳。”
德妃娘娘听皇上这样说,忙笑着点头,道:“咱们这几位阿哥啊,都是孝顺的好孩子。”她说着,又转头对兰嬷嬷吩咐道:“快,给皇上盛龙耳。”
兰嬷嬷应了声“是”就盛了碗龙耳,端到皇上面前。皇上接了,却不用,只拿勺子搅了搅,就抬起眼看向德妃,道:“德妃,你还记得塔娜格格么?”
德妃娘娘闻言愣了一下,又马上换了笑脸,道:“怎么不记得,喀尔喀草原上的珍珠,明艳艳的一个格格,叫谁见了都忘不了。”
康熙老爷子点了点头,又看了看我,才道:“朕记得,她与胤祯和瑞雪一般儿大吧?”
“是啊,臣妾记着也是康熙二十七年生的。”德妃娘娘依旧笑着,想了想,就答。
康熙老爷子又点点头,仿佛是自言自语般地道了声:“十九了,也不小了。”声音不大,却叫围坐在桌子边的所有人都怔了一怔。
我心里突然明白起康熙的意思,只觉得心口一闷,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难受,却不敢言语,只咬着嘴唇,坐在那里。
德妃娘娘也明白了过来,看了我一眼,就小心地问:“皇上可是想为塔娜格格指婚?”
康熙老爷子点了点头,刚要说话,只见坐在我身边的胤祯“腾”地一下站了起来,道:“皇阿玛,儿臣以为,塔娜格格是喀尔喀亲王唯一的女儿,必是舍不得远嫁千里的,不如在喀尔喀部或杜尔伯特部为格格选一位适龄有为的未婚青年做额附,既不委屈了格格,也成全了一桩好事。”
我听着他说,心里倒抽了口气,虽然感动他是因为我,才抢白了皇上的话,但是抢白皇上,若是皇上发怒,也是一桩不小的罪。
果然,康熙老爷子一听他说,就蹙起眉,把手里的碗搁在桌上,严厉地叫了声:“胤祯!”
我听着康熙老爷子那一声“胤祯”身子一抖,想伸手去拉胤祯,可一抬眼就看到康熙凌厉的眼神,终是不敢火上浇油,只傻傻地坐着。
四周一片寂静,所有人似乎连呼吸都不敢。康熙老爷子只是靠在暖座上,眯起眼看着胤祯,却不言语。
许久,胤祯才缓缓跪下,低低唤了一声:“皇阿玛”声音里带了几分哀求,几分不愿,每一分都像一把尖刀,直直刺入我的心里,让我的心疼痛不已。
我死死咬着嘴唇,看着胤祯一人低头跪在桌边,终是忍不住,眼一闭,刚想站起来与他同跪,只听另一个声音响起:“皇阿玛,儿臣以为,十四弟说得有理。”
我惊愕地抬起头,只见胤祥也站在桌边,笑着对康熙道:“皇阿玛,杜尔伯特部的阿木尔贝勒,素有草原雄鹰的称号,也是适婚年龄,儿臣认为,格格与阿木尔贝勒正是般配的一对。再者,十公主下嫁那日苏,喀尔喀部与咱们就是姻亲了,若将塔娜格格指婚给阿木尔,正体现了皇阿玛怀柔四海的政策。”
康熙老爷子听着,脸上的表情却阴晴不定,半晌,他看向四阿哥,道:“胤禛怎么看?”
四阿哥听着他问,看了看我,略一沉思,就站起身道:“回皇阿玛,儿臣认为十三弟与十四弟说得有理,若塔娜格格做了阿木尔贝勒的嫡福晋,想喀尔喀亲王也不会认为是委屈了格格。”
康熙看着他们,却不表态,只任他们站的站,跪的跪,端起面前的茶自顾地喝着。
我呆呆地坐在那里,只觉得如坐针毡一般。好一会儿,德妃娘娘终是不忍胤祯一直跪着,就道了声:“皇上”
皇上看向她,半晌,终是叹了口气,摆摆手,道:“都起吧,此事再议。”他说着,就站起身,道:“朕乏了,德妃,朕改日再来与你说话。”
待皇上步了出去,我也顾不得许多,忙把胤祯扶了起来,眼中含泪看着他。
他只朝我微微一笑,握住我的手,在我耳边轻轻地道了一声:“我心如磐石,不可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