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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陵位于京城北方,沿着屠灵山支脉穿凿打造,由于历代帝后皆葬于此,于是从一开始的单穴慢慢转变成了地下宫殿般的建筑。
李彧炎发了狂般冲入天陵,只见内部处处悬着油灯,陵寝内别有洞天,有如另一座宫殿,就连墙身都是铺金镶宝。
他无心理睬,随手抓着一个工匠就问:“嫔妃的石棺在哪?”
“从这条长廊走到底,再往下一层便到了。”工匠吓得据实以报。
李彧炎殷红的瞳眸霎时涣散了下,随即又狠狠眯起,急如星火的直往长廊底部冲,下了阶,便见一座寝殿在前,里头还有不少工匠正做最后修饰。
“想活命的全给我滚!”他暴咆,再无冷静,无法从容。
工匠闻声回头,见他浑身浴血,手持长剑,吓得立刻鸟兽散。
寝殿分为前殿后寝,深约一里,高约十尺,他大步走过前殿,绕过长廊,就见寝房内已排满二十具以上的石制立棺。
“小满儿?”他哑着声,急步直到里头,不断拍打每具石棺。
“小满儿!你在不在这里?”
他找着、看着,只见石棺上除了刻了四妃的名讳外,其他皆是一片空白,压根无从得知他的小满儿究竟被封入哪一具棺中。
不多细想,他拿起手中的长剑,不断劈着石棺,从封棺的缝隙猛砍着,一连数下,只听见铿的一声,长剑竟然断折。
瞪着断剑,人倏地握住锐利的剑身,直插入缝隙,
“小满儿!你听见我的声音没有?要是听见了,就赶紧回应我!”他用力地想撬开石棺。
“彧炎!”
听见上官凌的声音,他头也不回地说:“凌,快!帮我把小满 儿找出来!”
踏进寝殿内的上官凌和褚善,全被眼前的直立石棺给怔住了。
“真是该死,真是该死!”回过神来,褚善不由分说地拔剑,挑了具石棺就劈。
上官凌也只能照做,只盼棺内装的真是明小满。
顿时,陵寝内只能听见铁石敲击的声音,然而石棺采用的是南方的飞云石,质地刚硬,只能朝缝隙撬,褚善忙道:“爷儿,外头还有工匠,他们身上必定有钻凿,我去跟他们要。”
“快去!”
他领命而去,适巧和率着百余士兵的乌灵在寝殿门口迎面对上。
“状况如何?”乌灵急问。
“小姐被封进石棺里了!”
话落,突地一阵天摇地动。
“乌灵,别让太多人踏进寝殿!”李彧炎大吼。天陵向来不允太多人进入,一来是因为天陵里的肃穆之气,二来是因为人多就怕造成地质松动。
乌灵闻言,扬手一摆,后头的百余名士兵随即退回廊道上,然而地动却没有停止的迹象,就在感到古怪之际,地面又强烈地上下震动着起来。“快出来!这是地动!”乌灵心一震,扬声大吼。上官凌也听见古怪的崩落声,仿佛整个墙面,甚至是岩顶皆被这股力道挤压撕裂,抬眼望去,便见碎石掉落,他想也不想地急步而去。拉过李彧炎,碎石从他额间擦落,顿时迸现鲜血。
“凌?”温热的血洒在脸上,李彧炎猛抬头,惊见他额上的鲜红,再见顶上的岩石碎片开始掉落,甚至连东边石墙都隐隐震动,像要坍塌,他更是用地力推着石棺。
“快走!”乌灵冲了进来,扯住他。“快要坍方了!”
“不!小满儿就在其中一具棺中,非得带走不可。”
上官凌脑门一晕,也赶紧要去推棺。
乌灵气结,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只见褚善又冲进来,立即道:“褚善,他交给你!”
“是!”下一刻,乌灵扯着上官凌,褚善则拉着自家主子,赶在地面发出轰然巨响之际,将人扯出殿外,只见里头由东边的墙沿着顶上整面坍落,重击石棺,后头还跟着倾泄大量黄土,直冲向殿外。
岩块和黄土的重量压垮了寝殿外侧的墙,众人只能再往前殿退,直至倾落的墙面抵在前殿殿墙上,地动才平息下来,但寝殿也已面目全非。
李彧炎怔愣得说不出话,气力好似被人抽离,只能无力地跪坐在半倒的墙前。
“小满!”上官凌撕心裂肺地吼。看着遍地黄土,李彧炎感觉心被人给掏出,痛得全身发麻,明明悲恸着,却流不出泪,失焦的黑眸只是无神地注视着黄土,好半晌,他又突地站起,踏上土堆,从缝隙中钻进原本的寝殿内,里头早已不见石棺,因黄土埋了半座寝殿高。
剧痛更加猛烈地涌上心口,如针扎向脑门,他恍恍惚惚,神色涣散,柔声开口道:“小满儿你这个淘气鬼躲哪去了?”
上官凌望着缝隙中犹如游魂般的身影,双眼刺痛。
“小淘气鬼,这么会躲,竟教哥哥找不到你”无力地跪倒在地,上官凌感觉胸口被人狠狠剖开。他无法言语,快不能呼吸,更无法阻止形似发狂的李彧炎。
“不管你在哪里,哥哥一定可以找到你,可这回哥哥怎么会找不到你?你在哪”凄迷的眸子空洞失焦,直睇向昏暗的深处“究竟躲哪去了怎么会找不到?”
他的脑袋一片空白,瞬间不知自己为何存在,又是所在何处,心在顷刻间荒芜一片。
“小满儿,哥哥不玩捉迷藏了,你出来好不?别让哥哥找”他目光涣散地看向脚下。“黄土底下很冷的,到哥哥怀里,哥哥带你回家”
目睹这一幕,乌灵也不禁眼眶泛红。
“小姐、小姐!”褚善哭着钻进寝殿,把刚抢到手的钻凿一丢,用双手不断挖着黄土。“小姐,你在哪里?别怕,有褚善哥护着你,你别怕,你可以躲,但别再跑,等褚善哥找到你!”
以往,他们总爱在衔月城的李家玩捉迷藏,不管她怎么躲,主子就是能找到她;后来,偶尔她贪懒不读书,被主子逮着了,总会躲起来,要是不经意被他撞见,他也会适时地掩护她。
可是如今“小姐,你没犯错呀,出来吧,出来吧”他用力地挖,指甲被碎石削翻、划过也还是不管,绝不放弃。
看见这一幕,上官凌心痛的闭上眼。
“别淘气了,快出来吧,哥哥等你。”李彧炎喃着,身形踉跄,乌眸紧盯黄土。“小满儿,回家了回家之后,哥哥买你最爱的酥糖和杏饼给你,你陪哥哥回家吧”
乌灵喉头抽动,哑声说:“我们把他带走吧。”
“不,再让他待一会,让他再陪小满一会,小满在黄土底下,一定很害怕她很怕冷,不知道她穿得暖不暖”上官凌喃着,泪水滑落俊面。
“凌。”乌灵一把将他搂进怀里。
“我以为可以改变的,可事实上什么都改变不了早知如此,我就该顺小满的意思,不让她和彧炎有所接触,可是这是命,怨谁?”他滑下泪,混着脸上的血水,见者莫不动容。
他的心碎了,而彧炎疯了,这是何其可悲的下场?他曾试着阻止却无力回天。
“小淘气鬼,回家了还是你要哥哥在这里陪你?”李彧炎泪眼模糊,扯着笑,神色却无比哀戚。“哥哥陪你,别怕,哥哥陪你”他笑眯深邃瞳眸,将锋利的剑身举向自己的脖颈。
“爷儿!”眼尖的褚善及时举步冲向他,阻止他寻死的举动,但地面却再度上下震动,左右摇晃,几乎让人站不住脚。
霎时,天陵里头传来吊诡的断裂声,一声声由远而近,让李彧炎突地顿住。
“彧炎,出来!”乌灵在外头吼。岩顶再度滑落碎石,甚至可以听见梁柱断裂的声响。
李彧炎缓缓回头,勾起温柔笑意。“小满儿很怕冷的,我不能留她一个人待在这里。”
“你疯了!快点出来!”乌灵怒斥,开始拖上官凌。
“是啊,我疯了,我是疯了才会让最爱的女人埋在黄土底下该死的是我,是我”笑声空洞而哀痛。“小满儿,哥哥留在这里陪你可好?”
她是如何被活生生地封入石棺,又被埋入冰冷又厚重的黄土底下!那滋味有多苦,她又怨不怨他?他想知道,她却无法回答了。
“爷儿,让褚善陪你。”他就在他身边,一步也不肯走。
李彧炎缓缓笑睇他,突地一把将他拎起,拖往已被半封住的寝殿门口,硬是将他推出缝隙之外。
“爷儿!不,让我陪你,让我到黄泉底下伺候你!”褚善想要再钻进缝隙中,却被推得更远。
“彧炎!”乌灵想趁机拉住好友,然而他的反应更快,早已退回里头,而地动依旧持续,梁柱终于承受不住的应声而倒,在空寂的天陵里发出震天巨响,就像是连锁反应一般,篷顶开始倒塌,就连殿口也开始坍方。
乌灵见状,只能选择一把扯着失去神智的上官凌,一手将哭天喊地的褚善给拖走,他们退到前殿外头时,后头整片殿墙便应声倒塌。
一路退到天陵外,他们才惊觉天陵从上部塌了个大洞,彻底崩坏。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地动依旧不休,李彧炎索性躺在黄土上。
他在等等上方的土石坍落,将他掩埋。
闭上眼,他仿佛又瞧见了那一晚,小满儿在他面前起舞,娇羞唱着——盼朝朝暮暮,厮守一世红尘路愿全心守护,为君踏进不归路痴魂追梦逐,携手共度黄泉路贪旋影弄舞,抬眼回首来时路
“哥哥在这里陪你,咱们一起走上黄泉路,记得下辈子你要记得我,当你一跳舞,我就知道是你,知道是你”他沉嗓破碎如丝,静心等待最后一刻到来。
没多久,地面开始下陷,却已不闻可怕的山石轰隆,亦没有摧毁性的断裂声,耳边的沙沙声响,似乎有点像是金锁片的碰撞声。
他静静想着,随即撇唇笑得自嘲,然而那沙沙声极缓极慢,一声声地从远处不断传递过来,他猛地瞪大眼,惊觉自己像是陷入一个石坑之中。
李彧炎狐疑地坐起身,眼前一片黑暗,他只能用双手探索四周,惊觉黄土因为地动形成一个大坑。
他双手沿着周围轻拂,却蓦地触及冰凉的飞云石。“石棺?”惊诧的同时,也再次听见沙沙声响。
他聚精会神地聆听着,随着低缓的地动频率,清楚地听见沙沙声,和每隔一会便会出现的清脆敲击声,那声响,分明像极了金锁片敲打玄石的声音!
玄石比一般玉石还厚实,声音比不上玉的清朗
“小满儿?”他欣喜地颤着声呼唤,轻拍斜倒的石棺,用双手摸索,发觉石棺上方被殿墙压住,击碎了一角,缝隙似乎变大了,而下部则紧压着另一具石棺,整个棺身等同斜插在黄土里。
庆幸的是,石棺的棺盖正对着他。
“小满儿,你在这儿?”他开始动手挖土,动作不敢大,怕不小心伤及被埋在底下的她。“是你让哥哥知道你就在这儿?”
小时候,只要她躲起来,不管躲在哪里,他一定都可以找到她,只因他的耳力极好,她身上的些微声响都可以教他瞬间捕捉她的所在之处。
如今,是她在告诉他,她在哪儿吗?
“哥哥?”
他心口一窒,浑身颤栗难止。“小满儿,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哥哥这里是哪里?好黑好冷”
李彧炎闻言,拨开黄土的速度更快,压根不管里头埋了多少碎石和尖锐墙面。
待他将底部的黄土除去大半,十指钻进石棺缝隙中,双手早已血水淋淋,可他也不管,只顾将石棺棺盖扯开,却怎么也扳不开,就在这一瞬间,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
“哥哥,你的手怎么湿湿的?”
“因为黄土有水。”他笑着,却泪湿了颊。
她就在这里,明明就在他眼前,只差一个棺盖的距离,为何他无法将她拥入怀里?他从未像此刻这般痛恨自己的无能。
“哥哥,为什么会有黄土?外头怎么了?”明小满在里头虚弱地问。“我被下了药,然后这里是哪里?”
“小满儿,别怕,没事,你别慌,我很快就可以把你救出去。”他死命扳着棺盖,然而棺盖硬是八风不动。
明小满斜躺在石棺里,不断细想发生什么事,而后蓦地想起皇帝驾崩,她被下药,这就意味着她被迫殉葬了?
所以,她是待在棺中?
“哥哥,你要不要到外头找钻凿之类的东西敲?”她试着推上方的石棺盖,却无法移动半分。
“钻凿?”他想起方才褚善曾到外头找钻凿,可是如今外头的路已经封了
他颓丧地跌坐在地,腿边却感到一阵刺痛,不在意地用手轻抚,指尖又被锐物划过,待瞧清那物品是什么后,他不由得心喜。
“小满儿,有救了,有救了!”他随即起身,拿着钻凿朝缝隙用力地凿下。
这个凿子许是刚刚褚善找着了,入内时却掉落在里头,才和他一起滑入这大坑里吧。
然而老天像是要彻底毁灭他的希望,眼看缝隙已经大到他可以把手钻入时,地动再起,而且更加剧烈,疯狂地上下左右震荡着。
上头再度坍方,巨大岩块正中石棺上方的殿墙,往下挤压的瞬间,石棺发出碎裂声。
“哥哥,快走!”虽然明小满不清楚外头的状况,但她也感觉得到刚才上方有股重击力道,如今棺身正不断地往下沉。
“不!”李彧炎不放弃,拼命地凿着。
啵的一声,石棺受不了上方的挤压,碎裂得更快,就在同一时刻,棺盖因为重力而松脱——
“哥哥!”明小满自棺内掉出。
李彧炎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就在这瞬间,他脚下所踩的地面也碎裂出一条缝,两人来不及防备,瞬间掉落,直往下坠。
“哥哥!”
“不怕!有我在,不管是生是死,谁都无法将我们分开!”他紧紧搂住她,直到身子陡然深入沁冷的水中,他惊诧之余,却已无力挣扎,只能任由意识不断飘远,然而双臂却依旧未松开。
天陵外头,乌灵一行人眼睁睁看着帝陵塌陷得愈来愈严重。
“爷儿、小姐!”褚善呐喊着冲上前,不死心地想搬开断墙碎石。他要再进天陵,要将他的主子和小姐救回!
“全部上前给我搬!”乌灵也吼,下令要守在天陵外头的上千兵力将土石除去,再清出通道。
“是!”上千名士兵随即上前,就连马队也跟着加入救援。
尽管大伙心知肚明情况恐已无力回天,还是没有人愿意放弃希望。
“凌,给我起来!”乌灵将上官凌扯起,瞪着他失神的瞳眸怒喝“你给我清醒,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彧炎和小满还等着咱们去救!”
上官凌缓缓看向乌灵,笑得凄怆。“整个都塌了,还需要救吗?”
他看见了,倚着山势而建的天陵塌了,就连后头的山都移成平地,这种状况,还能救什么?
“事情还没到最后,谁都不能断言!”狭长美目喷溅着火花。“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说不定坍方时,底下的石梁石柱让他们避开了要害,如今他们正留着最后一口气等咱们去救,要是我们就此放弃,等待救援的他们岂不是要活活等死?”
上官凌闻言,心口像是被重击了一下,目光顿时清明起来“对,还没到最后一刻,我卜的卦象还未实现,那就代表至少彧炎还是活着的!”
“走,咱们绕天陵一圈,找找是否有其他暗道。”乌灵这才笑开,紧握住他的手。
“好。”
两人绕着天陵外围走,想要从断垣残壁中寻找其他暗道,却在来到天陵的正后方时,惊见移平的山脉后头成了下滑约几丈高的断层山谷,山谷中央有着一条河,而河面上——
“彧炎、小满!”
河面上,只见李彧炎仰躺着,明小满被他搂在怀里,两人正顺势往下游飘流。
同一刻,乌灵也看见了。“我下去!”说完一跃而下,上官凌自然也跟上,两人在冰冷的水中泅泳,迅速来到李彧炎身边,全力将他拉上岸。
顾不得冻和喘,上官凌立刻替两人把脉,确定两人还有气息后,兴奋地看向乌灵。
“来人!本将军在此,已找到李彧炎和明小满,快来人!”乌灵洪亮的声音在山谷中盘旋,被风吹送到众人的耳里。
乌灵与上官凌将两人抱至天陵边时,才惊觉多了许多人,甚至连京城百姓也聚集过来,他们并非是来看热闹,而是帮忙搬运石块、清出走道。
只因他们有些是京城商行,曾经受过李家恩惠,现在知道李彧炎有难,便自动自发而来。
谢过众人的帮助后,乌灵等人将两人送回李宅,经过几天的调养,幸运的已无大碍。
李彧炎清醒后听着乌灵的报告,才知道大概是地动让他们陷入断层中的地下水道,在山势挤压之下,他们从地下水道被冲至外头河面,才能教人发现。
而且段询和傅寻桦也已控制住皇宫内的战局,几位公主受到波及而亡,三位皇子更是自相残杀至死,麾下的将领则全被傅寻桦以叛变之名拿下,四大家族底下的官员因此得以入宫主持大局,先稳住群龙无首的局面。
此刻,也已经是新年。
原以为宫中突逢大祸,京城百姓该是一片哀戚,岂料人民反倒是大肆庆祝,尽管霜雪铺天盖地落下,依旧消停不了年节的热闹气氛,到处皆是旗帜蔽天,喧闹不断,大有为即将改朝换代提前庆祝之意。
就在大年初一的夜晚,雪花沙沙飘落,铺满一地银辉,只见一辆马车静悄悄地停在李家后门。
“爷,可以走了。”负责驾马的褚善低声禀告。
“走。”已坐在马车上的李彧炎沉声吩咐。
马车缓缓驶向僻静的巷弄,马车上的李彧炎将明小满搂进怀中,角落里还搁着火炉,就怕她冻着。
“咱们真走得了?”开口问的是坐在对座的上官凌。
“真要走,岂有走不了的道理?”李彧炎撇嘴。
连日来有不少京城百姓聚集在他家外头,更有不少商行掌柜远道而来探视,就连宫里的大票官员都不放过他,硬是想上门拜访,全都教他以身弱养病为由暂时打发了。
眼前的情况太吊诡,出乎他意料之外,最好的法子就是远离京城,或者该说,远离射日。
反正,他真正想拥有的,已经在怀中了。
“哥哥,大伙想见你,你都不肯见,如今又偷偷摸摸地走,会不会惹恼你的亲戚们?”明小满像猫儿般窝在他怀里。
“不管他们。”
“可是连乌将军也没说一声,这样好吗?”
说到乌灵,上官凌脸色变了变。
“无妨。”李彧炎低笑。“要是有缘,总是会再见面的,眼前最重要的是先离开京城。咱们直接朝大凉去,先去谢谢大凉皇帝的帮助,之后再到陵兰定下,在那成亲,好不?”
“你不回衔月城了?”
“你想回衔月城?”
“嗯只要有哥哥在,哪里都好。”
李彧炎爱怜地轻捏她粉嫩的颊,见她瑟缩了下,又紧张的问:“疼吗?”
“不疼。”
“不疼你何必缩?”他心疼地轻抚她的脸,上头的伤痕早已消失不见。
“愈掐愈圆了。”她扁了扁嘴,不想说近几日她可说是养尊处优,过着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把她整个人养胖了一圈,连带着脸也更圆了几分,要是再掐下去,她真的要变成满月了。
“圆点好,看起来多福气。”李彧炎伸出另只手,两手一起掐。“感谢我吧,为了要让你福气些,我得辛劳一点。”
“不要再掐了!”明小满气得想咬他的手,然而两颊还是被掐住,只得求救。
“凌,救我!”
上官凌眼角抽搐,懒得理睬他们的幼稚举动,迳自开口“彧炎,你还记得从衔月城北上时,我跟你说过你这一趟来,是要做一件大事吗?”
“什么意思?”李彧炎放开不断蠕动挣扎的小女人,任由她爬到他腿上,抓着他的手又啃又咬。
他喜欢她活泼有朝气,喜欢她在他身上造次,这远胜过她被封在石棺,埋在黄土底下的模样,那一幕,他永远都不想再想起。
思及此,他不禁紧握住她的手,紧密得不准任何人再有机会将他俩分开。
上官凌直看着窗外好半晌,才缓缓调回眼神,笑得别有深意。“如果我说,你来到京城是为了登基为帝,你信吗?”
李彧炎神色不变。“信了又如何?我不想做的事,谁能勉强得了我?”他其实早有预感,李氏宗亲一直带着朝中数位大臣来访,甚至连宰相都急着见他这状况教他心生古怪,才会决定挑在大年初一的夜晚悄悄离开。
“老天。”上官凌却指着上头笑。
他微眯起黑瞳,同时就听见褚善紧张的声音。
“爷儿,雪太深,马车动不了,而且前头好像有官兵。”
李彧炎扬起浓眉,愈发疑惑地看着笑得坏心眼的上官凌,不一会就听见逐渐逼近的脚步声——
“彧炎,小满很怕冷,想走也别挑风雪这么大的夜晚。”自车外传来的是乌灵的声音。
他闭了闭眼,只能暂且打消念头,返回李宅。
然而,之后几日也不知道是天意还是怎么着,大雪怎么也不肯停,京城几乎要被埋进绵延不绝的霜雪底下。
走不了的李彧炎只能任由李氏宗亲天天带人上门当说客,而说来说去,全都不脱一件事。
“射日已无皇族,而泰漠太子还留在境内,听说屠灵山上的驻军也增加到十万,要是这当头他举兵攻入,谁来护着京城百姓?”宰相试图动之以情。
“靖王爷呢?”他懒声回道,只想将烫手山芋交给他人。
“难道你不知道靖王爷早死在山崩那一天了?中州百姓还为此欢腾庆贺呢!”
宰相说完,又补了句“况且就算靖王爷尚在,也不可能立他为帝。”
“我与穆纳岳交好,他不会在这当头攻进射日。”
“那是你和泰漠太子的交情,可不是射日和他的交情。”光禄卿也忍不住出声了“今儿个大凉的使节到来,说要庆贺你登基。”
李彧炎不禁乏力。“我犯的明明是罪大恶极的死罪,怎么没人拿我治罪,反倒是要我登基当皇帝?未免太儿戏了?”简直荒唐得教他连笑都笑不出来。
“压根不儿戏,就连京城百姓都引颈期盼你登基。”光禄卿微笑道:“也许是天意,又也许是幸宁皇造孽多年,早已使百姓怒不可遏,你掀开了帝棺,等于替百姓出了一口气,人民皆认是该由你登基。”
托着额,李彧炎好半晌说不出话,良久,才幽幽地说:“那根本是他们以为李氏富可敌国,要是李氏为皇,他们往后的日子就好了。”
到底是怎么搞的?他叛变,只是想要回小满儿,怎么这会却成了英雄?这样的变化,是他始料未及,却又难以脱身的险地。
“不如这样吧——”在旁沉默许久的上官凌低声道。
“贱等玄人!能与老夫同处一室已是你莫大的福气,休要开口!”宰相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
李彧炎见状,微眯起眼“凌,你想说什么,尽管说。”
“彧炎!”宰相怒拧一双花白的长眉。
“在我眼里没有良民贱民,和贪权贪势的人相比,玄人倒还比较值得信赖。”
他笑得冷然,费力看向好友。“凌,说吧,让我听听你的高见。”
“如要再度说服京城百姓和邻近诸国,倒不如你明日直接上天坛祈求老天别再降大雪,要是你不能让雪停,就代表老天并不认同你是天子,那么自然没有人可以勉强你登基,相信大伙也不会再为难你。”上官凌笑着。
他赞赏的勾起笑。“就这么做。”
“这怎么成?”
“伯父这口气似乎认定我没法子让雪停下来,既是如此,又何必要我登基?”
他好整以暇地看向大伯父。
光禄卿不禁语塞,无奈地看了宰相一眼。
李彧炎见状,笑意更深。
商场上的尔虞我诈,他看得比谁都透彻,自然明白李氏宗亲联合段家、乌家和傅家要推举他登基,究竟是何用意。
只是向来他都不把他人当棋子运作,自然也不会允许自己成了别人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