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脖颈上的匕首立即滑落,符寿安毕竟是个十八岁的姑娘,危急时的强韧与果决,无非憋着一口气。
现在季如光来了,她那口气便散了,脚下一软,便顺势坐在了一旁的蒲团之上。
“臣救驾来迟,还请殿下恕罪。”
“……”
符寿安没有回话,只是摆了摆手,此刻她突然发现自己连开口的力气也没有了。
一时间,四个人便枯坐在昭忠祠的供桌下面,望着高高围墙上窄窄的气窗。
符寿安侧头看季如光,窗外的夕阳穿进来,只窄窄的一道,照在他英挺利落的眉眼之间。
微尘在这束光里跳跃,一切都格外的安静。
符寿安很想说点什么,却又突然觉得,眼下这宁静无比的珍贵。
而这个只认识了两天的男子,仿佛成了自己和小姐妹们与灾祸之间一道坚实的墙。她忍不住想要倚靠,却又忍不住担心他突然崩塌。
也罢,与其盲目等待,不如自己多用心思。
小憩片刻后,符寿安开口问道。
“季大人,寿安观外,你比我熟悉,之后是何计划?”
“昭忠祠不是久留之地,许猛麾下还有很多人,他们处理完大火,很快就会搜查这里,我建议,出西平门。”
“西平门外……是御园,我记得那里好像有不少皇亲国戚的府邸,其间亭台楼阁,嗯,确是可藏身的去处。
想法一致,墙很尽责,符寿安很满意。
正在说话间,祠堂大门忽又被人推开,一双大手伸了进来。
“老季……老季……你死了没?”
季如光什么也没说,如离弦之箭,瞬息已至门前,见了大手后不禁莞尔。
雷敬把双手拢在嘴边,继续唤着,脑袋也探了进来。
“我没死。”
季如光偷偷到他耳边,忽然发声,把雷敬吓得“嗷”一声,差点跳起来。
“说吧,谁放的你?等我回去,可得军法收拾。”
季如光一掌拍向雷敬肩头。
雷敬嘿嘿一笑:“老季,我还没说你呢!这搏功名的事儿,你想干,咱也想干呢?!你咋还断人财路呢?兄弟们也都是这个意思,自然得放我来。你可怪不着他们。”
季如光还想说什么,雷敬却一闪身,进了祠里。
玉真见了雷敬,想起刚刚他的做法,忍不住打趣:“没想到你这么一条莽汉,刚才还会用计策呢?瞧不出来啊。”
雷敬却好不服气:“当年在并州,夜里劫营、捕俘,我都是头一批,你可莫学老季,把人看扁了!”
季如光提醒他:“墙那边如何?围攻寿安观的,只有许猛,许威那边呢?”
雷敬正色道:“你之前猜的是对的,许威留了一手,他手下的禁军,胳膊上系着白巾,不会动手。”
“好,如此我们去西平门的路上,可以找他们帮忙掩护。”
季如光很快定了策略。
雷敬又说:“另外,许猛那厮,居然给救出来了。”
众人面上均露出惊讶之色。
雷敬道:“大火烧起来时,那厮将一尊神像劈开,下面正好有个地洞,他便钻了进去。搀出来时,浑身都是燎泡,人也熏得不行了,可毕竟身子硬,居然活命了。”
季如光问道:“他能下军令否?”
“神志时清时不清,但里面的禁军,很快就不乱了。” 雷敬道,“此处我们不能呆了,得赶紧走。”
御道上禁军来来往往,众人便找那臂上缠了白带子的。这样的队伍很少,又往往和许猛麾下、东宫亲卫、巡夜太监混在一起,总要等他们单独出现时,才由季如光和雷敬现身出面,勾兑一番,再混入他们的队伍。
如此这般三四回,终于出了西平门,视野开阔起来,又是花圃又是御河,巨木森森,草木繁杂,间杂着堡垒般的贵戚府邸。
众人把脚步放快,藏身在一处假山后的大树下,长出了一口气。
季如光往四下巡视一番,便随意坐在一块山石上。
雷敬则解开一个纸包,里面是鲜香的酱牛肉,他递给玉真,她接过来便吃。
符寿安忽然觉得空气很清新,夜色很美好。
最艰险的宫城已经逾越,而皇城这么大,借着夜色很容易隐蔽,只要再碰上一支许威的手下,便可彻底出去,与玉清他们汇合,之后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你们听!好像有人在唱歌?”
玉纯的听力最好,她猛地站起来,向四下张望,还对众人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果然,丝丝絮絮的,时而远,时而近,凄厉哀怨,好似幽魂缠绕在树梢,又好像一腔悲风自天边刮来,声音不大,却极有穿透力。
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到了,每个人都觉得是唱给自己的。
玉真颤声道:“不会是……鬼吧……刚才被我们杀的禁军……”
雷敬补充:“这有什么的,当年并州战场上,一到夜里到处都是哭声……”话音未落,玉真便给了他一个爆栗。
季如光沉吟道:“定是有人装神弄鬼。也许太子发现我们不见了,便想用这种方式诱我们现身。”
玉纯刚要赞同,却发现符寿安的脸色变了。
一向镇定的她,竟双唇颤抖,身子也僵住。
“殿下……”
玉纯话音未落,符寿安忽然出了声,缓缓念出一首儿歌来:
“何衔一粒子,旅燕万里疆。未待春雷顾,盈盈自舒张。
既不知来处,岂怨风雨苦。既不知去处,莫负好时光……
这首歌浅显、隽永,极富韵律感,恰好与幽冥中传来的歌声一致,竟似远近相和。
她一边呢喃,一边竟离开了遮蔽处,想要到高处去张望。
季如光赶忙追上:“可是听出了什么异常?”
“还记得诏狱里碎了的骨笛么?”
符寿安转过头望着他,眼睛里竟已蓄满了泪水。
“母妃留给我仅有的记忆,便是那支骨笛和这首儿歌……旁人不会轻易得知唱词。”她坚定地说,“母妃她……可能还在人世。”
“你的母妃——你是说安贵人?我翻阅过宫中档册,你的母亲在十二年之前,就故去了。殿下是心有感应么?”
“心意相通的本事,我倒没有。只是我觉得一路走来,谎言太多。也许档册上记载的,也未必是真呢?”
“这好办。”
季如光提议道:我先送你们出宫,宫外有我的人,待安置好后,我来探查你母妃的所在。”
“不。”符寿安已经想得很清楚了,“今夜将这歌放出来,必是母妃已落在太子手上。我若抛下她一走了之,且不说罔顾人伦,也会让母妃有性命之虞。”
“好,那便去唱歌之人处,看看什么太子打什么牌,再做决断。”
众人不走大路,而是在林木间穿行,循着歌声传来的地方行进。月亮出来,照在水边一个戏台子,台下却没有观众,白色的幔帐随风飘动,像座停灵的义庄。
一位穿宫装的旦角在台上咿咿呀呀,一会儿轻扭腰身,一会儿对镜梳妆。
皇城中居然有这种可怖怪异的地方,玉真、玉纯大气不出,连符寿安也手心冒汗。
只见那旦角忽然拖出个小棺材,从中拽出一个小小草人儿,穿着女童的服装,扎着丫髻。旦角将那草人抚摸亲吻,又掏出一根骨笛,戴在草人的脖子上。
“是禁军里那个石生。”季如光一下便看出端倪来,“净尘司里的内贼,将他交还许猛了。”
“无谓木生还是石生。”
符寿安已下了决心,“母妃的事,我一定要弄明白。眼下我还能和太子博弈一番,争取些时间,你乘这个时候,将玉真玉纯护送出宫,再来找我罢。”
“子时不到,东宫不会轻易杀我的。不过……”
她微笑着,敲了敲季如光腰间的弓弩:“若真到了点火的那一刻,你就朝我的心口发一箭。”
“公主……”
“这是寿安公主之命。”
符寿安走出林木的遮掩,向着那戏台走去。
母妃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牵绊,因为异能,母妃也失去了一切,若是自己明知母妃可能还在人世,却依旧装作不知。
那未来,也没有了什么意义。
“季大人,对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