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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汉密顿允诺要写的信是在天色刚刚开始暗下来的时候送至罗比亚尔家的。斯佳丽就像即将淹死的人抓住扔给他的一根绳子一样把信紧紧抓在手里。在这之前,她已经听姨妈们争吵了一个多小时,她们是在争论谁该为她们父亲对生日大餐的不满而负责。
“信里写的是有关我在亚特兰大的财产,”斯佳丽说。“请恕我失陪,我要上楼到我的房间去看。”不等她们应允,她就转身走了。
斯佳丽锁上了房门。她要私下品味每一个字。
“这一次你又弄出什么乱子来了?”信一开头就这么写道,连个称呼也没有。老律师的字迹太潦草,很难辨认。斯佳丽做了个鬼脸,把信拿得离灯更近一些。
这一次你又弄出什么乱子来了?星期一有一个装腔作势的老傻瓜来拜访了我,而这种人我一般情况下总是设法避开的。他拿给我一张到他的银行支取。指名开给你的巨额汇票。汇票数额为五十万美元,付款人是瑞特。
星期二又有一个老傻瓜来纠缠我,这家伙是名律师,来向我打听你的下落。他的委托人——你的丈夫——想知道你现在何处。
我没有告诉他你在萨凡纳。
斯佳丽哼了一声。亨利伯伯自己才是个地地道道的老傻瓜,他说的老傻瓜是谁呢?难怪瑞特没有来找她。她又眯起眼睛看起亨利细长潦草的字迹来。
因为你的电报在他离开之后才到。他来拜访我的时候,我还不知道你在哪里。我现在也还没有告诉他,因为我不知道你们又在搞什么鬼名堂,而且我也不想参与其事。
这位法院律师代瑞特问了两个问题。第一个是你的下落。第二个是——你是否想要离婚?
听我说,斯佳丽,我不知道你抓住了瑞特的什么把柄,可以让他给你这么多钱,而且我也不想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事情让你抓住理由跟他离婚也与我无关。我从不受理离婚诉讼,以免弄脏我的双手,现在也不会开始受理,此外,你想离婚也纯粹是在浪费时间和金钱。在南卡罗来纳州是没有离婚的,而南卡罗来纳州现在正是瑞特依法登记的住址。
如果你坚持要做这件蠢事,我将把亚特兰大某位律师的名字告诉你,尽管我听说他受理过两桩离婚案,但此人还是很正派的。
不过我要事先通知你,你必须把你所有的法律事务全部交给他或别的某个人。我将不再为你处理任何事务。如果你以为跟瑞特离了婚就可以自由地嫁给阿希礼韦尔克斯,我则劝你最好三思而行。阿希礼目前的境况大大超过了任何人的期望。印第亚小姐和我那位傻妹妹为他理家,让他和他的儿子过得很舒服。如果你硬要挤入他的生活,你就会毁掉一切。你就不要打扰那个可怜的人吧,斯佳丽。
不打扰阿希礼,这是什么话!我倒要看看如果当初我不理他,他会有多么舒服,多么富裕。亨利伯伯本应比所有的人更有见识,怎么居然会像个死板的老处女一样,唠唠叨叨地教训起我来,而且乱下各种恶毒的断语。在城郊盖房子的事他是完全知道的埃斯佳丽的感情受到了深深的伤害。在亚特兰大时,她把亨利汉密顿伯伯视为父亲或最亲近的朋友,所以他的指责深深刺痛了她的心。斯佳丽迅速浏览完最后的几行,然后草草地写好一份回电,叫潘西拿到电报局去发。
萨凡纳地址无须保密。不想离婚。钱是否黄金?
如果亨利伯伯不是像个咯咯叫的老母鸡那样唠叨个没完,她本来会委托他买黄金存进她的保险箱的。但一个缺乏头脑不知该把她的地址告诉瑞特的人很可能在其他事情上也一样糊涂。斯佳丽咬着左手拇指的指关节,担心着她的钱。也许她应该到亚特兰大去跟亨利、她存款的几家银行的老板和乔科莱顿谈一谈。也许她该在城郊再买一些土地,再盖几幢房子。在大恐慌的余波仍使生意处于萧条的情况下,样样东西现在都便宜之极。
不!她必须把最重要的事放在首位。瑞特现在正在设法找她!她得意地笑了,一边用右手抚摸着被咬红的左手拇指关节。他休想用那番离婚的话来愚弄我,或以汇钱的方式来表示我们之间的交易即将了结。重要的——唯一重要的事情——是他想知道我在哪里。一旦亨利伯伯把我的地址告诉他,他很快就会赶来。
“别说傻话了,斯佳丽,”宝莲冷冷他说“你明天当然要跟我们一起回家。我们一向都是在星期六回查尔斯顿的。”
“这并不意味着我非回去不可。我告诉过你们,我已决定在萨凡纳多住一阵子。”斯佳丽不想让宝莲来烦扰她,既然她已知道瑞特正在找她,那什么事情也不能烦扰她了。她要在这里,在这间雅致的粉红色和金碧辉煌的房子里接见他,她要让他哀求她回去。在他受到足够的羞辱后,她再答应,然后他就会把她抱在怀里,吻她“斯佳丽!在我向你提出一个问题时,请你给我一个回答好么?”
“什么问题啊,宝莲姨妈?”
“你计划干什么?你准备住在哪里?”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住在这里!”斯佳丽从未想到,她要在外公家想待多久就待多久可能会不受欢迎。好客的传统在南方仍为人们所珍视,而主人要客人开路的事也从未听说过。
“父亲不喜欢出奇不意的事,”尤拉莉悲伤他说。
“关于这个家里的习惯,我想我可以开导斯佳丽而不必你来帮忙,妹妹。”
“你当然可以,姐姐。我可是从来没有跟你唱过反调。”
“那我去问外公好了,”斯佳丽说着站了起来。“你们想一起去吗?”
发抖了,她想,她们在发抖了。一定是害怕不请自去,会惹外公气得发疯。天哪!他还能对她们用什么没有用过的卑鄙手段呢?想到这里她便大步沿着走廊走去,后面跟着窃窃私语、焦急万分的两个姨妈,然后敲了敲老人的房门。
“进来,杰罗姆。”
“不是杰罗姆,外公,是我,斯佳丽。我可以进来吗?”
接下来是一阵寂静。随后传来了比埃尔罗比亚尔深沉有力的嗓音:“进来。”斯佳丽把头一扬,对姨妈们得意洋洋地微微一笑,然后才开了门。
她一看到老人铁板的、像鹰一样的尖脸,胆量就有点减弱了,但她不能就此止步不前。她带着充满自信的神气,走到厚地毯的中间。“外公,我只是要来告诉你,在尤拉莉姨妈和宝莲姨妈离开之后,我打算留下来再住一阵子。”
“为什么?”
斯佳丽一下子愣住了。她本来没有打算要解释理由,也不认为有解释的必要。“因为我想留下来,”她说。
“为什么?”老人又问了一遍。
斯佳丽坚毅的绿眼睛与他多疑苍老的蓝眼睛相遇了。“我有我的理由,”她说。“你反对吗?”
“如果我反对又怎么样呢?”
这真让人无法忍受。她不能回查尔斯顿,她也不会回去。回去就等于投降。她必须留在萨凡纳。
“如果你不欢迎我住在这里,我就住到我堂兄那儿去。奥哈拉家的人已经向我发出了邀请。”
比埃尔罗比亚尔的嘴猛地一动,露出一丝扭曲的笑容。“你不会介意跟猪一起睡在客厅里吧,我想。”
斯佳丽的双颊顿时涨得通红。她一向知道外公不赞成她母亲的婚事。他从不让杰拉尔德奥哈拉踏进他家门一步。她要维护她的父亲和她的堂亲,反击他对爱尔兰人的偏见。要是她不曾怀疑那些孩子把小猪抱进屋里来玩就好了。
“没关系,”她外祖父说。“如果你想留下来就留下来吧。这事跟我毫不相干。”他闭上眼睛,暗示她可以离开房间了。
走出房间时,斯佳丽好不容易才强忍住自己,没有砰地一声把门关上。多么可恶的老头子!不过,她已经达到了目的。她冲着姨妈微微一笑。“一切都摆平了,”她说。
上午剩下的时间和整个下午,斯佳丽兴高采烈地陪着姨妈到她们在萨凡纳的所有朋友和熟人的家去散发名片。她们在名片左下角亲手写上“辞行”二字。这种习俗在亚特兰大从来没有人遵循,但是在佐治亚州和南卡罗来纳州沿岸比较古老的城市里,这却是一种必须奉行的仪式。斯佳丽则认为这种通知别人自己要离开的习俗太浪费时间。尤其是就在几天之前,她的姨妈们刚刚风尘仆仆地到这些人家去散过名片,通知这些人她们已经回来了!她确信这些人大都没有费心到罗比亚尔家来散发过名片。外祖父家肯定没有人来拜访过。
星期六,她执意要送她们去火车站,她还要潘西一定把她们的手提箱一丝不差地放在她们希望的地方,让她们完全看得到,免得被人偷走。她吻过她们像纸一般起了皱纹的脸颊,回到熙熙攘攘的月台上,在火车嘎嚓嘎嚓地开出车站时挥手向她们道别。
“回家之前,我们先到布劳顿大街的面包房停一下,”她对出租马车的车夫说。离吃晚饭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呢。
她派潘西到厨房去吩咐厨娘煮一壶咖啡,然后便脱下帽子和手套。
姨妈们一走这房子变得多么可爱、安静埃但走廊的桌子上显然有一层灰尘。她需要找杰罗姆吩咐几句。必要的活,也要跟其他仆人说一说。斯佳丽不希望让瑞特来看到一副寒酸破旧的景象。
杰罗姆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这时居然在她身后出现了。斯佳丽猛地一跳。这个人走路为什么不能发出一定的声音呢?
“你的电报,斯佳丽小姐。”他把一只银盘递到她面前,盘子里有一份电报。
瑞特的电报!斯佳丽用过于急切而笨拙的手一把抓过那张薄薄的纸。“谢谢你,杰罗姆。去看看我的咖啡煮好没有。”在她看来,这位男管家过于好奇。她可不想让他在她背后偷看。
他一走开,她便立刻撕开电报。“该死!”她说。原来电报是亨利伯伯发来的。
这位一向节约的老律师一定是太激动了,否则电报不会这么冗长。
我现在和将来都绝对不会把你丈夫汇给你的钱拿去为你投资或以别的方式招我自己牵扯进去。钱存在你的银行户头上。对你们这笔交易涉及到的种种事实我已表达过我的厌恶。别指望我的任何帮助。
读完电报,斯佳丽一屁股坐在了一把椅子上。她的膝盖一下子瘫软了下来,心脏在怦怦狂跳。这个老傻瓜!五十万美元——也许自战前以来,银行还从未看到过这么多钱。有什么能防止银行的高级职员侵吞这笔巨款然后关闭银行?全国各地仍有银行在关闭,这在报纸上一直有报道。她必须马上去亚特兰大,把钱换成黄金,存入保险箱。但那需要花好几天的时间。即使今天有火车,她也要到星期一才能赶到银行。到那时她的钱可能早被人家拐走了。
五十万美元。比她卖掉所有家产得到的钱还多出一倍。比她的店铺、酒吧间、新房子三十年赚的钱还要多。她必须保住这笔钱,问题是怎么个保法?哦,她真想杀掉亨利伯伯!
当潘西端着上面放有一套闪闪发光的咖啡具的沉重银盘,得意洋洋地走上楼来时,她迎头碰上的却是一个面色苍白、目光怕人的斯佳丽。“把那东西放下,穿上你的外衣,”斯佳丽说。“我们马上出去。”
她努力控制住自己,甚至在她匆匆走进奥哈拉商店时,脸颊上还泛出了些微红晕。尽管杰米是她堂兄,但斯佳丽并不想让他知道大多她的私事,所以在要求他推荐一位银行家时,她便用了一种迷人的少女似的声音。“我玩昏了头,所以花起钱来一点也没注意。现在我已决定在这里多待一阵子,需要从家乡的银行里汇点钱过来,可我在萨凡纳一个人也不认识。你在这里生意兴隆,信誉卓著,所以我想你一定能力我说句好话。”
杰米咧开嘴笑了。“我很乐意陪你去见银行经理,我可以担保他很可靠,因为詹姆斯伯伯跟他已有了五十多年的生意来往。不过,斯佳丽,与其说你是奥哈拉家的侄女,倒不如告诉他你是老罗比亚尔的外孙女。因为据说你的外公是一个很有钱的老绅士。当佐治亚州决定跟随南卡罗来纳州脱离联邦时,那个把钱寄到法国去的聪明人不就是他吗?”
但这就意味着她的外公是南方的叛徒了!难怪他还有那些沉重的银器和那幢丝毫未遭破坏的房子。为什么他没有被判死刑处死?杰米怎么能对这事加以嘲笑呢?斯佳丽想起了莫琳在本该感到震惊时也对她的外公加以嘲笑。这书真是太复杂了。她不知道该怎么想。不管怎么说,她现在是没有时间去想的,她得赶到银行去安排她的钱。
“丹尼尔,我陪你斯佳丽姑姑出去一下,店里就由你照应了。”杰米说完便走到斯佳丽身边,伸出了手臂。斯佳丽挽住他的手臂,向丹尼尔挥手告别。她希望银行离这儿不要太远,因为时间已近中午。
“莫琳若知道你要跟我们多待一阵子,一定会非常高兴,”杰米说。
他们沿着布劳顿大街走着,后面跟着潘西。“今天晚上你会来吗,斯佳丽?我回家时可以顺路去接你。”
“我很想来,杰米,”她说。在那幢大房子里除了外公便别无他人可以谈话,而跟他只要谈十分钟她就要发疯。如果瑞特来了,她可以随时派潘西到奥哈拉商店送个便条,说她已经改变了主意。
结果是,杰米来到罗比亚尔家时,她正不耐烦地在前厅等他。在她告诉外公晚上要出去后,他便一直恶言恶语他说个没完。“小姐,这里可不是旅馆,随你高兴来就来,高兴走就走。你的时间安排必须跟我家的作息制度一致,也就是说,九点以前一定要上床。”
“当然啦,外公,”斯佳丽温顺他说。她确信可以在九点之前早早回到家。此外,自从拜访过那位银行经理后,她对外公已越来越尊敬。她的外公一定比她想象的还要富有很多、很多。当杰米介绍她是比埃尔罗比亚尔的外孙女时,那位银行经理一面鞠躬,一面将脚擦地后退,差点把他的裤子撕裂。斯佳丽想到这里,不觉微微一笑。在杰米走后,当我告诉他我要祖一个保险箱,汇五十万美元来存进去时,他差点昏倒在我的脚下。我不在乎别人说什么,世上最美妙的事就是拥有很多很多钱。
“我不能待得很晚,”杰米一到,她便告诉了他。“希望你能说行。
你不会介意在八点半以前送我回来吧?”
“我乐意在任何时候把你送到任何地方去,”杰米发誓般地说。
斯佳丽万万没有想到她一直玩到快天亮的时候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