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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茱萸花仿佛是在一夜之间绽放的。有一天清晨,斯佳丽与莫琳步行到市场,发现屋外林荫路中央杂草上,突然冒出一丛丛野花。
“啊!好美的一幅景象,不是吗?”莫琳一阵赞叹“晨曦射透花瓣,使它们呈现近乎粉红的色彩;到了中午,它们又会洁白如天鹅的前胸。
能够看到这座城市百花怒放的美丽景致,真是一大美事!”她深深吸了口气。“改天我们到公园野餐,斯佳丽,饱览一下春天的绿意。走快一点吧,需要买的东西很多,下午我要烘面包,明天弥撒结束后,我们就有一整天的时间到公园玩。”
今天已经是星期六了吗?斯佳丽在心里屈指一算,哟,她在萨凡纳已逗留一个月了!她感觉心头一紧。为什么瑞特没来找她?他在哪里?他去波士顿谈生意不可能谈这么久。
“波士顿,”莫琳说。斯佳丽倏地打祝她抓住莫琳的手臂,狐疑地瞪着她。莫琳怎么知道瑞特在波士顿?她怎可能有他的消息?我压根儿没向她提过半个字。
“怎么了,斯佳丽,亲爱的?脚腕扭了吗?”
“你说波士顿怎样?”
“我说可惜斯蒂芬不能跟我们一块儿去野餐。他今天要去波士顿。
我敢说那里一定没有百花齐放的景象。不过他可以顺道去拜访托马斯和他的家人,并把他们的消息带回来。最兴奋的莫过于老詹姆斯。想想他的兄弟分散在全美各地,如果能”斯佳丽满怀羞愧,静静地在莫琳旁边走着。我刚刚怎么如此莽撞?
莫琳是我的朋友,我这辈子最亲密的朋友。她不会暗中调查我的私生活。我只是一时警觉到时间在不知不觉中匆匆流逝,所以才疑神疑鬼,而对莫琳大吼大叫。只是这么久了,瑞特一直没回来。
她心不在焉地附和莫琳提议野餐吃什么的意见,而同时各种各样的问题撞击着她的心房,就像笼中之鸟一样。没跟她姨妈回查尔斯顿,难道错了吗?难道说她当初一离开查尔斯顿就错了吗?
我都快疯了!我不要再想下去,否则我会尖叫!
然而心中的疑问未曾或歇。
或许我该跟莫琳谈谈,她又聪明又会安慰人,懂得的事又多。她会了解的,也许她帮得之忙。
不!我要找科拉姆谈!明天野餐有很多时间,我直接请他去散步,告诉他我想和他聊聊,科拉姆会知道该怎么做。科拉姆和瑞特十分相像,自有其特点。他本身十全十美,就像瑞特一样,与他相比任何人都显得无足轻重,就像只要有瑞特在的地方,所有的男人似乎都变成了小孩,只有瑞特一人是男子汉。科拉姆也能解决任何难题,就像瑞特一样,而对于解决难题又不以为意,跟瑞特简直如出一辙。
斯佳丽忆起科拉姆提及波莉父亲的事,不禁想笑。“唉!孔武有力的建筑工麦克马洪,是个自负、大胆的人。手臂宛如长柄大铁锤,常常撑破昂贵外套的线脚,衣服无疑是麦克马洪太太为与客厅家具搭配而选的,否则看起来为何如此漂亮?他也是个虔诚的教徒,凭着对主光照他灵魂的崇敬,为主在美国的萨凡纳盖一栋教堂。就凭这一点,我以最谦逊的方式祝福他。我对他说:‘说真的,我一直认为像你这么笃信宗教的人,除了百分之四十的合理利润外,是不会多拿教会一分钱的。’听了我这番话,没见他双眼冒火,鼓起公牛般的肌肉,漂亮衣袖的缝合丝线发出噼啪爆裂声?‘大建筑师,’我说,‘其他人看主教不是爱尔兰人,至少也要拿他百分之五十,肯定是这样吗?’
“然后这个大好人就开始卖弄了起来。‘格罗斯!’他吼道,我真担心玻璃窗会被震飞到街上!‘一个天主教徒怎么会起这么个名字?’他开始把主教的一些恶劣行径全抖了出来,连我这个小职员都不敢置信。我陪他喝了一两杯,分担他的忧愁,然后我把我可怜的小堂妹所受的委屈告诉他。这个大好人立刻义愤填膺,幸好我及时阻止,教堂尖顶才没被他拆掉。我相信他还不至于会怂恿全部工人罢工,但我也不是很肯定。他说他会以保证能让神经质的小个子主教明白的方式表达他对斯佳丽这件事的关切,根据需要,他会经常性地让主教知道这个问题的严重性。”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对着甘兰菜微笑?”莫琳问她。
斯佳丽把笑脸转向她的朋友。“因为我很高兴春天来了,我们要去野餐呀!”她说。也因为塔拉就快完全属于她了。
斯佳丽未曾见过福赛斯公园,霍奇森会堂虽在它正对面,但因上回她去参加奉献典礼时天色已黑。现在它不知不觉地吸引了她,美得令她屏息!一对人面狮身石雕分立在人口处。小孩们向往地仰望禁止攀爬的怪兽,然后飞也似地沿着中央小径跑,他们从斯佳丽身边倏地掠过。她在走道中打住了,眼睛直瞪着前方。
喷泉离入口处有两个街区远,但是体积大得令人产生近在飓尺的错觉。四周都有弧形的水注喷出,又如钻石般落下。斯佳丽第一次见识到如此壮观的景物,不禁被它深深吸引了。
“再往前走,”杰米说“愈近愈好看。”
果然如此。绚烂的太阳照射着舞动的喷泉,现出七色彩虹;随着斯佳丽脚步的挪移,璀璨的光芒忽隐忽现。树木分列小径两旁,树干刷得雪白,在树叶投下的斑驳阴影中微微闪光。小径引导他们通往白得耀眼的大理石喷泉。斯佳丽来到喷泉周围的铁栏杆,头后仰到近乎晕眩的角度,才看到第三层顶端的仙女。仙女雕像比她的个子大,手臂高举着类似竿子的东西,喷出一柱比一柱高的水,直冲蔚蓝晴空。
“我比较喜欢蛇人,”莫琳说。“在我看来,它们总是一副自得其乐的模样。”斯佳丽顺着莫琳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蹲在大水池内的铜雕人鱼盘卷着鱼鳞的尾巴,一手放在臀上,一手握着号角,举在唇上。
男人们在莫琳挑选的橡树下摊开毯子,女人们放下野餐篮。玛丽,凯特和凯思琳将帕特里夏的小女儿和凯蒂的小儿子放在草地上,让他们去爬。较大的小孩们已迫不及待地追逐跳跃,玩起他们自创的游戏。
“我得歇歇脚。”帕特里夏说。比利扶她背靠树干坐下。“去吧!”她大方地说“你不必整天陪我。”他亲了亲她的脸颊,拿下肩头的六角形手风琴,搁在她身边。
“等会儿我给你拉一首好听的曲子。”他承诺说,随即向远处一群在玩棒球的男人走去。
“跟他去吧!马特。”凯蒂对她丈夫说。
“是啊,你们全部去。”莫琳说,挥手赶他们走。杰米和他高大的儿子们拔腿就跑。科拉姆、杰拉尔德和马特、比利跟在他们后面。
“等他们回来,一定会饿惨了,”莫琳语带欢喜地说。“还好我们带了足够一整连军队吃的食物来。”
好大一堆食物啊,简直像座山,斯佳丽心想。但接着又想,可能用不了一个小时它就会被扫光。大家庭就是这样。她以真情流露的眼神看着她家族中的女人,她将会和她们一样高举双臂欢迎衣领敞开,衣袖高卷,手上拎着外套、帽子回来的男人。她的阶级偏见不知何时已被搁置一旁。当初她得知堂亲未移民到美国前,在爱尔兰曾为人帮佣、做下等工作时,曾忧虑不安,现在这种忧虑已不复存在。在爱尔兰的时候;马恃是个木匠,杰拉尔德是他的下手,修缮一幢幢房屋和一英里又一英里的栅栏。凯蒂是个挤奶女工,帕特里夏则当过客厅女仆。这并没什么大不了的。斯佳丽仍很高兴自己是奥哈拉家的一员。
她蹲到莫琳旁边帮忙。“希望男人不要在那边游荡太久才好。”她说。“新鲜的空气让我的肚子咕咕直叫。”
当篮内的食物只剩两块蛋糕和一个苹果时,莫琳用酒精灯煮水泡茶,比利卡莫迪拿起他的六角形手风琴,向帕特里夏眨眼。“我答应要拉一首曲子给你听的,想听什么,帕翠?”
“嘘!等一下,比利,”凯蒂说。“孩子们都快睡着了。”一块最浓密树荫下的厚毯上,躺着五个小身躯。比利轻轻吹起口哨,然后默然地用手风琴接着口哨音符。帕特里夏对他一笑,一面抚摸蒂莫西额前发丝,一面唱起比利拉奏的摇篮曲。
乘着风的翅膀飞过黑暗翻腾的海上
天使要来看你入眠
天使要来看望你
所以,请倾听吹过海面的风
听风吹出爱的旋律,听那风吹
枕着你的头,听那风吹
小圆舟驶向出口,驶向大海
追逐银色的鲜鱼
发出银光的鲱鱼和银色的海
它们很快将为我的爱人和我,发出银色光彩听风吹出爱的旋律,听那风吹枕着你的头,听那风吹静默的气氛凝滞了片刻,随后蒂莫西睁开眼睛。“再唱一遍好不好?”他昏然欲睡地说。
“哦!是的,小姐,请你再唱一遍。”
大家无不惊愕地抬起头望着站在附近的一个陌生年轻人,只见他那一双肮脏粗糙的手在打补钉的夹克前抓着一顶破帽子。他看上去十二岁左右,而下巴已长出短须。
“对不起,各位女士先生,”他一本正经他说。“我知道我闯入你们的聚会,太过卤莽无礼。可是我母亲常常哼那首歌给我和妹妹听,每当我听到这首歌,就唤起心中的感伤。”
“过来坐,孩子,”莫琳说。”篮子里剩下一块蛋糕没人吃,还有一些乳酪和面包。你叫什么名字,打哪儿来的?”
小男孩跪在她身旁。“我叫丹尼默里,女士。”他拉拉额前沾污的黑发,然后在袖子上擦手,伸手接莫琳从餐篮里取出的面包。“我家在康尼马拉。”他大咬一口面包。比利又拉起手风琴,小男孩的手垂至身侧。
“乘着风的翅膀飞过”凯蒂唱着。饥饿的小男孩咽下面包,跟着她唱。
“听那风吹。”他们反复唱了三遍后停下。丹尼默里的黑眼珠子亮如黑玉。
“继续吃你的面包,丹尼默里,”莫琳说,粗鲁的声音充满感情。
“待会儿就用得着你的体力。我们正在烧茶,然后再听你唱歌,你天使般的声音仿佛天赐。”没错!小男孩的爱尔兰男高音音色和杰拉尔德一样纯净。
奥哈拉家人忙着摆放茶杯,那位饥饿的小男孩一个人静静地吃。
“我刚学会一首新歌,我想你们大概会喜欢,”小男孩对正在倒茶的莫琳说。“那是从一艘停泊在费城的船上学来的。你们想听我唱吗?”
“歌名是什么,丹尼?也许我听过。”比利说。
“我会带你回家,听过吗?”
比利摇头。“我很乐意向你学学。”
丹尼默里咧嘴一笑。“我很乐意唱给你们听。”他将头发甩向脑后,深深地吸一口气,然后张开嘴巴,音符像闪亮的银丝从他嘴里吐出。
我会带你回故乡,凯思琳
横渡澎湃辽阔的大洋
到你心灵所系的地方
因为你是我美丽的新娘
朵朵玫瑰远离你的脸庞
我看着它们凋萎、消逝
你说话的声音满是感伤
泪水模糊了你爱的双眸
我会带你回家,凯思琳
到你不觉得心痛的地方
当山丘长出新绿
我就带你回故乡,凯思琳
斯佳丽跟着拍手喝采,这是一首动人的歌曲。
“实在太好听了,我都忘了学。”比利懊悔他说。“再唱一遍,丹尼,好让我跟上旋律。”
“不!”凯思琳奥哈拉倏地跳了起来。她的脸上布满泪痕。“我不能再听,不能!”她用手掌擦拭眼睛。“对不起。”她抽咽道。“我要离开一下。”她小心翼翼绕过熟睡的小孩,拔腿跑开。
“对不起!”小男孩说。
“没关系,不是你的错,孩子,”科拉姆说道。“你唱得太好了,我们都很喜欢,只是那位可怜的小女孩太想念爱尔兰,她的名字又碰巧叫凯思琳。告诉我,你会不会唱基德尔的小圆舟?这一首是比利最拿手的,若由你来唱,把他衬托得像个乐师,一定会是最佳搭档,更是我们大家的耳福。”
优美的音乐不绝于耳,直到夕阳落入树林后方,微风带来寒意。然后他们收拾东西回家。丹尼默里谢绝了杰米的晚餐邀请,他得在天黑之前赶回他的船。
“杰米,我在想该是带凯思琳跟我走的时候了,”科拉姆说。“我以为来了这么久,她应该已经度过思乡的煎熬期,没想到她的心还不定。”
斯佳丽差点将滚烫的水倒在手上而不是倒在茶壶里。“你要去哪里,科拉姆?”
“回爱尔兰,亲爱的,我只是来这里拜访的。”
“可是主教还没改变他对塔拉的决定,而且我有其它事想跟你谈。”
“我又不是马上就要走,斯佳丽亲爱的,要谈事情有的是时间。以你女性细腻的心思判断,你认为凯思琳应该回家乡吗?”
“我不知道,问莫琳吧,我们一回来,她就上楼去看凯思琳。”凯思琳回不回去,有何差别?要紧的是科拉姆。他怎能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说走就走?哦!我为何要坐在那里跟那个肮脏的小癞痢头一起唱歌?
我应该照原先计划找科拉姆去散步的。
斯佳丽只捡盘中的乳酪吐司和马铃薯汤吃。她真想哭。
“噢——,”莫琳把厨房收拾干净后,放松地吐了一口大气。“我这身老骨头今晚可得早早上床休息,在地上坐了大半天,背都坐僵了,活像犁耙的把手。玛丽凯特和海伦,你们也早点睡。明天还得上学呢!”
斯佳丽也累得浑身酸痛。她在炉火前伸伸懒腰。“晚安,”她说。
“等我把这斗烟吸完,”科拉姆说。“杰米也在打哈欠,很快就会离开。”
斯佳丽在科拉姆对面的位子坐下。
杰米拍拍她的头,走上楼。
科拉姆抽着烟斗。烟草的味道辣中带香。“在炉火旁边谈话最舒服,”他停了半晌后说道。“有什么事让你烦心,斯佳丽?”
她深深叹口气。“我不知道要拿瑞特怎么办,科拉姆,我怕我会把一切搞砸。”厨房微弱、暖和的光线是打开她心扉的最佳环境。此外,在斯佳丽观念里,因为科拉姆是神父,她可以把一切心事说给神父听,神父会替她保守秘密,不让她的家人知道,无异于在教堂告解室内忏悔。
斯佳丽开始娓娓叙述她的婚姻生活,告诉科拉姆真相。“我不爱他,即使我爱他,至少我不知道。我爱的是另一个人。后来当我发觉我爱的是瑞特时,他已经不再爱我了。那是他亲口对我说的,不过我不相信,科拉姆,上天不能这样捉弄我。”
“他离开你了?”
“是的,但是后来是我离开他。我现在怀疑自己是否做错了。”
“先让我理个头绪出来”科拉姆以无比的耐心,把斯佳丽错综复杂的纠葛心结一一理清。当他弹掉烟斗中冷却已久的烟灰,把烟斗塞回口袋时,已过深夜。
“你已经做了该做的事,亲爱的,”他说。“有些人以为穿神职衣服的人就不是男人,其实是错的。我能了解你丈夫的感受,甚至深深同情他的遭遇。他所受的伤害一定比你深、比你重,斯佳丽,他现在一定是内心交战不已,对于一个还算强壮的男人来说,这场战争的威力比什么都大。他会来找你的。当他来找你时,你务必对他宽大为怀,别触着他自我熬战的创伤。”
“什么时候呢,科拉姆?”
“什么时候我也没个准儿,不过我知道他会来。探寻的工作是他必须作的,你无法为他做。他必须单独奋战,直到能面对他需要你的事实,承认有你才是快乐的。”
“你肯定他会来?”
“肯定。现在我要上床休息,你也该回房去了。”
斯佳丽陷进她的枕头,努力抗拒沉重的眼皮。她要延长这个时刻,享受科拉姆的肯定答复带给她的满足。瑞特会来——也许未如她所预期的那么快,然而她可以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