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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纪九年六月二十一,转眼太子出京微服游历已经三个月了。按照武帝定下的路线,他们将在游历大赵东北地区之后,至大赵辽东道渤海船坞乘舰前往冀东郡东莱船坞,然后南下游历大赵国南部地区,之后再是大赵国西部地区。
如今一行人正一路东进,就要出河北道幽州地界,前往大赵辽东道。
裴元庆与两名近卫军士兵身着便装,骑着马儿在车后随行,而其他的士兵和特战队员则扮作行人商贩,远远缀着马车行进。
在暗中追随太子殿下的八十名特战队员中,有一人级别甚高,据说是监察部以前专职负责监控大赵国绿林黑道的主事人。屈不归之所以将此人安插在太子身边,是因他认为,此次太子游历将行遍天下,而此人熟知下九流的路数,并与一些黑道中人颇有来往,正可指引太子一行避开祸端,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此人姓胡名天行,年三十七岁,身材魁梧,举止言谈甚是稳重。此时,胡天行正在宽敞的马车中为太子和薛师讲述一些黑道的人物和旧事,籍此打发漫长的旅途时光。
胡天行接过薛道衡倒给他的一杯酒,高兴地笑道:“谢过薛太师!此酒是波斯贩来的吧?果真别有一番味道!”
薛道衡微微一笑:“正是波斯美酒!老胡,酒也让你喝了,你就别磨蹭了,还是接着说故事吧!”
胡天行一手端着杯子,出言辩道:“太师,末将可不是说故事,这些可都是千真万确的事情!”
薛道衡眨巴了一下不大的眼睛,道:“好,好!算老夫说错了,那胡将军就接着说那些真实的事情吧!”
这胡天行确实见多识广,而且他的口才也不错,随口讲些见闻来通俗易懂老少皆宜,不但薛道衡爱听,就连七岁的李心武也很是喜爱。
马车匀速前行,胡天行轻嘬一口美酒,缓缓说来:“这是小将确知的一个真人真事大约在武德年间,其时高丽国内乱,十几个高丽人为了逃避故土的兵灾和天灾,出高丽境,渡过辽水来到了平卢也就是如今河北道的营州。他们中有的人满怀金银珠宝,有的人却几乎身无分文。其中有一个名叫金成淇的人非常穷,在路上,他把仅剩的一小块银子向一个途中遇到的商人换了把锋利的短刀。当时其余的人都讥笑他,说他傻,可那金成淇只是笑笑,并不还口。结果,在到达营州的前一天夜里,他趁同伴们熟睡之时,便用偷偷向商人买下的迷香将十几个同行之人迷倒,并用那把短刀把他们杀了个干干净净”
此时,坐在薛道衡身边的李心武脸上露出害怕神色,向薛道衡身边靠近一些。薛道衡见状微微一笑,伸出手来将心武揽住,就像爷爷爱护自己的孙子。
胡天行注意到太子殿下似乎不喜血腥,连忙将准备讲出的一些厮杀场面略去。“他那些同伴全都死了,所有人的金银珠宝自然也归金成淇所有!”
李心武睁大了眼睛,惊道:“他怎么可以把别人杀死,抢夺别人的财物?”
“这个”胡天行刚待答话,薛道衡开始履行太师的职责。“心武,人往往都是贪婪的,他们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危害别人。所以圣人教诲,仁者爱人!就是讲究仁义,以德待人此乃为王者必须有的风范,如此,方能令别人心甘情愿承认你的地位。”看到李心武全神贯注地倾听自己的教诲,薛道衡很是高兴,便将教诲的主题引向‘为王之道’。
为了好好教导这个已经被自己当作亲孙子的孩儿,薛师拿出少有的正经神色,说道:“。仁义道德固然为一个王者的必有风范,但是为王者却不能做像宋襄公那样的王道仁义之举,如此只会惹来天下人耻笑!”
史上宋国与楚国打仗,宋军已经在泓水岸边列好了阵,楚军正准备渡过泓水来交战。宋国右司马对宋襄公建议,趁楚军正在渡河时马上发起进攻。宋襄公却说:“敌人处于险地,不能乘人之危;敌军没有做好准备,不能突施偷袭。现在楚军正在渡河,我军就发起进攻,有害于仁义。等楚军全部渡过河,列好阵,我们再进攻。”之后,等楚军全部渡过河,列好阵,宋襄公方才击鼓进攻。结果宋军大败,宋襄公也受了伤,三天后死去。
只听薛师教诲道:“纵观史事,所有行王道之人,都是有实力的!如尧、舜、汤、武,他们行王道就能千古不朽!所以说,‘王道’虽好,却也是建立在‘霸道’的基础上”
“老师,”李心武问道:“什么是‘王道’?什么又是‘霸道’?”
薛道衡笑道:“何谓王道?简单说来,就是讲究仁义,以德待人,令别人心甘情愿承认你王者的地位。而何谓霸道呢?。就是讲究实力,以力服人,以武力措施征服对方,强迫对方承认自己的地位。心武,你可要知道,能行王道的人也能行霸道,而行霸道的人却未必都能行王道。不过这些对现在的你来说太过深奥,你且不去管它!你只需在途中细看民间百态、多多留意世事人情,凡事多用心去想想。如此,为师敢保证,此番游历下来,你定可习得统治天下的‘帝王之道’!”
李心武点头,心中似懂非懂。
薛道衡见李心武的迷惘模样,自然知道他还不能完全懂得自己言中之意。当下也不着急培养一个优秀的学生都要老师耗费无数心血,更别说薛师是立志要培养出一个杰出的帝王了!
“胡将军,真对不住,你继续。”突然想起一杯波斯美酒不能白费了,薛道衡连忙向对面的胡天行说道。
胡天行欠身一礼,道:“薛太师做的是此行正事,小将不敢相扰。”
薛师呵呵一乐,道:“心武还小,道理多了会贪多嚼不烂的还是听听胡将军的故事吧!”
胡天行看看太子脸上也是希冀神色,便接着说道:“那金成淇在夺了诸多的金银珠宝之后,便来到了营州购房置地,并在不久后就纠集了十几个与他一样的亡命之徒,干起了蒙面劫道的营生。由于他们心狠手辣,在这东北之地倒也闯出了一些名头。可终究辽东一带物资贫瘠,也没有多少进帐,若要向西、南繁华之地发展,却又有当时的幽州罗艺拦路。在这种情形下,金成淇一伙如何成得了大气候?于是,金成淇便想出了一个既可以大壮声势、聚敛财物,又可以脱离那凶险劫掠生涯的办法来”
李心武奇道:“胡将军,那些亡命之徒也能想出好计谋吗?”
胡天行恭谨答道:“禀太子殿下,草莽之中也多有聪明机智之士。只是这种人没有踏上正途而已,若他们能走正道,便当得起将军主帅!不过,走正途还是邪途,是由不得苍生自己作主的,冥冥之中可自有老天在安排呢!”
“狗屁!”薛师听罢叱道“草莽之中的确也有聪明机智之士,但是他们踏上邪途却并不是老天的安排”薛道衡转头对着李心武,严肃说道:“心武,你要牢牢记住每一个人的命运走向都是由他自己决定的,老天并不能左右你!你若在心里存下贪婪暴虐,眼中只有利益,那你将来走的就一定是邪途;若你在心中存下的是仁义道德,眼中看到的是天下苍生,那么,你将来走的就是正道!”
薛师一番教诲本是对太子而言,但是胡天行听来却另有感受。
“糟糕,就算是陛下与太师教诲太子也是三思而后定,我怎能在太子面前随意作论断!扰太子功课可是死罪啊!”胡天行一念及此,不由得大汗淋漓。
接下来,胡天行在讲述时可就倍加小心了。
“其时大赵尚未立国,而冀州商务方自兴起。有不少高丽、室韦的商人敏锐察觉到了冀州的商机,而冀州商人也极想将货物卖到他们那里去。但是大家中间隔着千山万水,而且辽东一带劫匪也异常猖獗,所以大家虽然都有这个想法,但是却没有人敢于踏出实质性的一步。这金成淇便看准了这一点,于是打出旗号,愿意为东北各国商人提供一个地处中间位置的交易点,并且在沿途为商队护驾,而所有商队只需向他缴纳货物成交金额的百一就可”
“是不是就像我大赵国的镖行一样?”李心武插嘴问道。
胡天行点点头,道:禀太子殿下,正是接近于镖行所为。不过,金成淇的目光可比那些保镖的长远。”
“哦?”薛道衡奇道:“难道他还能借此找到别的什么财路?”
胡天行摇摇头,道:“非也!金成淇将历年劫掠所得在营州城郊建起了一座坚固牢实的巨宅,将其地作为各地商人们的交易场所。而金成淇同时亦将辽东一地的散乱匪帮集合在一起,向商人、甚至各地富户索取银两,答应保障他们的安全。如今金成淇的势力已经遍布河北、辽东两道,并且,他与高丽、契丹、室韦的众多匪帮也有勾结,现今东北的所有商人都只能在金成淇的巨宅中进行交易”
正在此时,就听得马车外裴元庆轻喝一声:“停!”车夫急勒缰绳,马车一顿,骤然停下。
胡天行知有异情,连忙停下讲述将头伸出车窗外,侧耳间只听得前方隐约有密集且急促的马蹄声传来。胡天行急忙出了车厢跳下马车,此处已是荒郊野外,他抬眼前后打量,只见还算宽敞的黄土道上冷冷清清,除了保护太子的军士也只有十来位行商在一起行进,完全不见刚出幽州城时大路上人来人往的热闹场面。
那些伪装作商贩和行人的军士们不待命令,立即不着痕迹的向马车靠拢,迅速将马车与普通行商隔离开来。
而那十来位商人听得大队马匹奔行的声音也觉得惊奇。此道为大赵国与东北诸国进行商务的唯一要道,在这上面行进的几乎都是结伴而行的商人,除了军队调动,此处可从未见过有庞大的骑队在路上疾驰。
胡天行面带忧色,靠到裴元庆马前,低声对裴元庆说道:“裴统领,听那骑队在奔驰中马蹄声散乱,当不是我大赵骑军,可观其烟尘飞扬,怕不有五百骑啊!”裴元庆沉声道:“不错!你且速速传令下去,命众军士做好战备嗯,老胡,你把加急火箭准备好,若发觉事态不对,立即放火箭召附近驻军!”
胡天行领命。
此时那十来名商人也察觉到了裴元庆一行的异样,看着那长大的马车,再看到原以为同是商贩的一百多个汉子护卫马车,商人们已经在心中认定这是一家大富户携家眷远行,而更有脑筋灵活的商人甚至猜测,前方奔驰的骑队当是劫匪,而且就是为着这一行人而来。
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响,不一会儿,众人已经可以望见骑士的身影。
骑队当头之人遥遥见得前方大车和护卫大车的一百多汉子,他立刻将右手高高举起,随即,骑队减缓了速度。几百匹马儿由极速奔跑慢慢变为了小跑,及至来到大车前两百步,骑队已经缓缓停下。
骑队当头之人策马就向大车行来,裴元庆面不改色,按住鞍前横刀刀柄,迎上前去。
骑队当头之人见裴元庆迎上,连忙拱手道:“阁下可是柳州沈先生门下”
裴元庆一怔,心道:“柳州沈家?应该是指那柳州沈逸之吧!”沈家利用与新加坡总管魏征的关系大力发展海外商务,如今已是大赵国数一数二的富豪。而裴元庆在新加坡呆了好几年,其间也与如今沈家的族长沈逸之见过几次面。
那当头之人见裴元庆沉吟间久久不语,却以为是他不愿暴露沈家之人的身份,连忙道:“在下是金家庄总管金洪成,奉庄主之命千里相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