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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王朗面色大变,接着便一大口血喷了出来!
何亮和众幕僚也顾不上避讳萧容,齐齐撩衣跪下:“殿下节哀!”
王朗扶着床头一下子坐起身来,死命的喘了几口气:“说!怎么回事!还不快说!”
那报信之人在他威压之下只得将原委又讲了一遍。
原是卢后和尹德妃去圣人那告状,说王朗兵困东宫,意图谋反。圣人一怒之下,便要着右衙龙武军攻入□□抓王朗治罪!
贤妃听信儿,急急赶去太极殿,万分苦劝无效,便当场触柱身亡,意在死谏!
圣人见此惨状,也是哀叹不已,终究没有下令发兵,只是即刻传旨申斥王朗,将他由亲王贬为郡王。
何亮见王朗呆呆的,脸上前襟全是泪痕,忙膝行上前道:“二郎,你要振作啊,老头子偏心至此,显然心里早有了决断!”
王朗挥了挥手,缓缓倒在床上,见床边的萧容还一脸担忧的看着他,也只点点头道:“阿容,你且先退下。”
萧容还待说些什么,见他模样,又想此间事都是因己而起,恨不得狠狠抽自己几个嘴巴,只得默默退下。
经了此事,她更不想回国公府,便在□□安置下来,也算是与萧家彻底撕开了脸皮。
隔了几日,便有人报密国公府送来萧容的日常衣物及平时伺候的丫鬟婆子,□□也没有异议,由着这些人照顾萧容起居。
话说贤妃薨后,萧容见王朗面上虽未再露痛心之色,只是眼底却似乎有滔天恨意在熊熊燃烧!
她几次想去找他,却不是被告知秦王殿下进宫聆听圣训,便是去密室议事或是去城外军营,两人虽同住一府,竟是常常一连数日都见不到!
一日午后,萧容正在塌上昏昏欲睡,她最近总觉眼皮跳的厉害,晚上也是睡不好,正待补上一觉。却见国公府送来的贴身侍婢芳华急急跑来,见左右无人,忙将门窗阖上,竟一下双膝跪在萧容身前!
萧容奇道:“你这是为何?”
芳华道:“娘子还不知罢,府中出了大事!小公子被人害死了!”
萧容一下子站起来道:“什么!你说丹虎怎么啦?”
芳华哭道:“这□□的人还不让我们告诉娘子,三天前,圣人因大败突厥,在永乐宫大宴群臣,偏偏供圣人和太子午休的甘露殿着了大火!不过恰好太子陪圣人更衣,却是避开了,不想竟意外烧死了太子妃和恰好在那玩耍的小公子!”
萧容只觉脑袋嗡的一声,只见芳华的嘴一张一合,自己却什么都听不到了。
好一会,萧容泪湿眼眶,恨恨道:“你只是说谁干的?”
芳华犹豫了会方道:“是秦王殿下放的火。”
萧容怒道:“你胡说!谁派你来嚼舌根!”
芳华慌道:“是国公爷托人让我告诉娘子,还有这个。”
说罢,却是从贴身的小衣拿出一封密信并一个荷包。
萧容打开书信,却是一怔,上有血色“我儿亲启”四字,竟是一封血书!
萧容当然认得萧道然笔迹,她打开血书,急急看了一遍。
萧道然在信中说后悔万分带丹虎去赴宴,却言之凿凿,说王朗谋划火灾,烧死丹虎!并说王朗谋反,圣人已下秘旨,将秦王及其党羽格杀勿论!只是咸阳官军仓促间还未到西京,现圣人知萧容就在王府,特赐秘药给她,如若不能毒杀王朗,定诛萧氏全族!
萧道然请萧容念及全族还有枉死的丹虎,一定要将此药下给王朗,不然阖族性命难保!
芳华走之前又说了什么,萧容已不记得,她也不知自己默默地哭了多久。
她生逢乱世,从小就在兵荒马乱中长大,支持她活下去的信念本来只有丹虎,后来又有了王朗,与王朗相识的这一年多来,是她苍白的生命里最美好的时光。
只是,她知,她的好日子已经走到了尽头。
她不敢想象丹虎死前是什么样子,是不是在火海里充满了恐惧?是不是在烈焰焚身中痛苦万分?
她当然知萧道然说的话有真有假,只不过,她真的累了。
她知道自己什么都不作,有两个下场,一是皇帝诛杀了王朗,自己违抗圣命当然身死,萧族不免陪葬;另一个,王朗成了九五之尊,萧道然助了皇帝和太子,萧族自然也是难逃一死。
自己也许和一群从龙功臣的姊妹女儿,在后宫等着分享他,在没有丹虎的日子里,渐渐老去,渐渐枯萎……。
她忽然觉得厌世。
以前在乡下闹乱兵朝不保夕的时候,她总是想努力活下去。
现在呢,看尽了为了争□□力,兄弟逾墙、父子相残!看尽了为了享受权力,父亲和族人不惜以身犯险、搭上性命!
她问自己,这权力是什么?竟能有此等魔力?让人抛却情感、抛却自尊、抛却人伦,甚是抛却性命!
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这个世道,是如此的让人恶心和厌恶!
她捏紧了荷包,知道这里面的细纸里包着药粉。
她站起来,从容的在烛火上点燃了血书。
她在鸳鸯铜镜里看着自己惨白的脸。
——还是那么的年轻,那么的美好。
王朗仿佛听到了些什么,掌灯时分,竟然来了萧容的屋子,还是蓝袍金冠的一贯打扮,只是脸色憔悴非常,眼窝深陷,一双黑眸暗沉沉打量着萧容。
萧容看着他,他也在看着萧容。
两人一时无语。
每次静默的时候都是萧容起头,这次也不例外,萧容默然道:“坐吧。”
王朗静静坐了下来。
萧容缓缓道:“丹虎死了,对不对?”
王朗好半天才点了点头。
萧容又问:“甘露殿的火是你放的,对不对?”
王朗默了好一会,时间长到萧容以为他不会有所表示,方见他又点了点头,只是眉头皱起,双拳都拧紧了!
竟全在意料之中!萧容一时无语,她不知还该说些什么。
还能说些什么。
好半天,方听王朗磕磕绊绊道:“阿容,你,你听我解释好不好?你说说话,好不好?……你,你不要这个样子,好不好?”
尾音竟然有一丝哽咽。
她明白,她甚至不需要王朗的解释,他的一切苦衷、一切的情非得已,她比谁都清楚!
他已失去了太多,比如他母妃还有下属的性命,如果他再不争夺,他会失去更多,失去他自己还有千千万万人的性命。
只是,她无法再心安理得地站到王朗身侧,无法陪他从容赴死……也无法陪着他,看他执掌这万里河山。
因为,她和他之间,隔着一个丹虎。
一个永远也跨不过去的血淋淋的鸿沟。
萧容牵着嘴角笑了笑,她竟不知此刻自己还能笑得出来。
她拿起身边的茶壶,注满了桌上的两个茶杯,一杯放在自己面前,一杯推到王朗那里。
这套瓷器成色甚好,表面晶莹剔透,烛火下透得出光来,当然也映出茶水颜色的不正常。
待看清了眼前的那杯茶水,王朗眼中满满是不可置信!
萧容用手指摩挲着杯沿,盈盈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又看向王朗,说了声“请”。
王朗低头不语,顿了好久,才颤抖着拿起杯子,对着面色平静的萧容,低声道:“既是你想,我便喝了。”
说罢,也是一饮而尽。
他看着萧容,贪婪着看着她精致的眉眼,她像天鹅一般的脖颈,还有他最爱的蔷薇色唇角,泪眼朦胧。
此刻,他忘却了仇恨、忘却了皇位,也忘却下午得知那消息的惊惧,甚至没有面临死亡的恐惧,只有不舍。
只有不舍而已……。
突然,对面的萧容“嗤”的喷出一口血来,惊的王朗腾的站了起来!
他一把搂住萧容,不可思议地看她一口口血喷将出来,似乎要把体内的血都喷干净!
王朗颤声道:“你,你怎么这么傻!”
说罢,提高声音喊道:“来人,快来人!”
神色狂乱之极!
萧容紧紧攥住了他的衣角,含糊不清的说着什么。
王朗忙低头将耳朵覆在她带血的唇边,只听萧容一字一顿的说:
“你,要好好的,忘了,我吧。”
萧容的视线已经模糊,她看王朗张嘴不停的喊着什么,好像是她的名字,她看王朗的眼泪像决堤的洪水般疯狂涌出,她看王朗疯狂地摇晃着她的小小身躯。
她的眼角凝着一滴残泪。
她,终于闭上了双眼。